王特使听此道:“不知蒲先生从何断定此事与二位千金失踪有关?”
蒲先生道:“想馨梦阁管事有言,二女被卖至馨梦阁时,其母迫不及待取走银子,无礼有如泼妇;其后或是听得消息,见二女发达又行奔返,图谋二女钱财,其后又……”
未及言罢,只听王特使笑道:“普天之下,贪财泼妇绝非仅此一家。蒲先生如此论断,恐怕颇有不妥之处?”
“王特使所言有理,”蒲先生懊恼道,“或是我执着认定,馨梦阁中走失之千金乃是聂小倩,已失了心智罢?但聂小倩才貌双全,又恰逢婆婆千金走失时无端现身,怎生想来,亦当是同一人才是。”
张县令道:“不如请陈阿婆亲往宁采臣府邸,与聂小倩一见如何?”
蒲先生却摇头道:“宁采臣如今声名显赫,调查其妻身份,于公于私皆有诸多不妥之处。若无万无一失之把握,还当谨慎而行。请陈阿婆亲自查看,乃是孤注一掷之法,只可备用作为最后之手段。”
我点头道:“依蒲先生之言,聂小倩或曾装作婢女混出馨梦阁,想必化装技艺不凡;况且如今阿婆与其千金又失散数年,即使聂小倩真为阿婆千金,又怎有定能认得之把握?”
话音刚落,王特使又道:“严飞兄所言极是有理。此外,若聂小倩咬死说辞不肯承认,我等又当怎生计议?以宁采臣身份,拘禁其妻盘问恐怕绝不可行。”
蒲先生被我等数言杀得狼狈不堪,呢喃道:“但婆婆二女名叫‘阿霞’‘燕儿’,岂不正有‘燕赤霞’中两字?”
王特使闻言苦笑道:“此说实在牵强。燕赤霞本当为男儿身且不提,此间唯有燕、霞二字,独有赤字消失无踪,蒲先生又当怎生解释?莫非再寻出个名中带‘赤’字之人么?”
我听闻此言,脱口而出道:“赤?南宫赤?”不料话音刚落,屋内登时鸦雀无声。只听蒲先生好奇问道:“飞?此话怎讲?”
我如梦方醒,忙道:“是我一时失言,还请蒲先生不必在意。”
不料蒲先生登时紧抓我肩膀,道:“飞!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还请将所知与我狐鬼居士详尽道来。”
见蒲先生已为此事上了头,我只得如实道:“南宫赤是为本地一商贾,十三年前其家中深夜火起,其人早已葬身火海,与此事并无瓜葛。”
“十三年前?!”蒲先生闻言一愣,忙掐指一算,惊道,“岂不正是婆婆二女初至馨梦阁之时?”
“或只是巧合罢?”我闻言却颇不在意。
“非也!”蒲先生郑重道,“岂忘馨梦阁之管事曾言,二位千金由一落魄妇人连夜卖至馨梦阁之事?若那南宫赤家中被烈火烧个精光,其妻无有所依遂将二女卖至青楼,岂不是情理之中?飞,不知南宫赤膝下可有两女?”
我略加思忖,道:“但彼时南宫赤二女皆与南宫赤一并葬身火海,恐怕……”
话音未落,只见蒲先生瞠目结舌,早按捺不住拍案道:“飞,此事乃自何处听得?”
“是我与严名捕方才闲谈时所说。”张县令答话道。
“不知张大人可有此案之记录留存?”蒲先生道,“还请与在下借阅一番。”
张县令称是,遂自书架中重新取下卷宗,递与蒲先生道:“不知蒲先生仍疑心何处?”
蒲先生接过卷宗称谢,语出惊人道:“失火一案或有蹊跷。”言罢唰唰翻开文案相阅。
张县令闻言登时脸色大变,道:“何出此言?”
“未曾想南宫赤膝下竟正有二女,此事定非巧合!我疑心南宫赤之妻对外言称其二女葬身火海,却偷偷将二女卖至青楼。”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忽一怔,惊叫道,“南宫赤之妻通奸案?!”言罢飞速将文字读过,又惊叫一声道,“南宫赤之宅失火案?!”
过了一炷香工夫,蒲先生将卷宗合上,撑起下巴闭目沉思片刻,缓缓道:“此案……怕是另有玄机。”
“请蒲先生指教。”张县令忙道。
蒲先生一笑,道:“彼时南宫赤家中有六人居住:南宫赤、其妻、其岳母、其子、其二女,依其陈词,南宫赤宠溺二女,却与其子、其妻、其岳母素有不睦。”
我点头称是,道:“那南宫赤因其子丑陋,遂疑为奸夫所生,却因其女面容姣好,夸为亲生,岂不荒唐至极!更不谈其竟一口咬定其岳母助其妻与外人通奸,实可谓丧心病狂。”
“正是,依捕头言行推断,那南宫赤不只因此事闹上公堂数次,更每以荒诞不经之辞控诉,方才引来众衙役挖苦嘲弄。”蒲先生道,“但南宫赤之言虽然荒谬,却可觑见其家中态势。”
“此话怎讲?”张县令道。
“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其妻、子、岳母为另一方,双方并不和睦。”言罢,蒲先生略加停顿,遂严正道,“但火灾中,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全数葬身火海,其妻、子、岳母三人却在第二日毫发无伤而去,再不知所终,岂不颇为可疑?”
闻蒲先生之言,王特使大惊而起,道:“莫非是……”
蒲先生微微颔首,却不答话,径直与张县令道:“张大人,敢问十三年前南宫赤之邻人蔡勇与其妻董氏如今且健在?”
张县令应声起身,又寻去书架,另取一侧卷宗飞快翻阅少顷,答道:“正是。蔡勇如今仍在旧宅居住。”
话音刚落,蒲先生道:“好极。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当前往拜访。”
张县令道声好,遂取过金华地图做了记号,递与蒲先生道:“恕我二人失陪,明日我与师弟尚有公务处理,还请蒲先生与严名捕夫妇随意出行调查。”王特使叹道:“眼下进展颇丰,却无奈我明日实有要务在身,否则定与各位同行。若诸位明日有所进展,还请相告。”
蒲先生连声称是,遂起身与我使个眼色,我与玲二人心领神会,便一同起身,与王特使和张县令拱手告辞,各自返归寝所睡下。
第二日五更天,听房门大响,我痛苦嘟囔两声翻身下床,开了门,蒙眬中见得蒲先生身影立在眼前。我揉揉眼,见蒲先生精神抖擞,道:“飞,今日时间紧迫,还请速速着装与我同去。”
我闻言一声苦笑:“蒲先生何时习得师父口癖了?”又道,“今日之事无非拜访本城蔡勇,我等尚有整日时间,何谈‘时间紧迫’?”
蒲先生答道:“今日须往返兰溪,自然时间紧迫。”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蒲先生莫非有亲属在兰溪?”
蒲先生哑然失笑,道:“我何时在兰溪有的亲属。此行是为查证荒寺之案。”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道:“荒寺之案与兰溪何干?”
蒲先生却诡秘一笑,道:“不在此耽搁,飞,且问弟妹可愿与我二人同行。详情且在途中待我慢慢与你道来。”
待我狠心将玲从梦中喊醒,与她一同换上衣装,又简单吃些饭食,便随蒲先生一同出了衙门府,走马往蔡勇住所去。随颠簸渐渐清醒,我一眼觑见蒲先生竟不知何时换上了金华捕头的衣装,惊问:“蒲先生怎竟假扮公差?”
蒲先生笑道:“不然怎好问话?放心,我一早与王特使、张大人知会过。”
不多久,只见蒲先生忽将缰绳一扯,便灵巧跳下马,上前敲响一处大门。未几,只见一位老妇人出门相应,蒲先生忙拱手道:“清早相扰,还请夫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