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了保险公司,来到附近的咖啡店。弓削把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栗田吓得浑身抽搐起来。他说根本就不知道长冢多惠子死了,想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他连眼睛都充血了。草薙心想,如果这都是装的,他的演技也太了不起了。

“你最后一次见长冢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弓削问。

“这个,那是……”栗田拿出工作日志,手微微颤抖地打开了那一页,“是21日,星期五的傍晚,因为要和她办理汽车保险的更新手续。”

“要是星期五的话,她应该还在公司上班吧!”

“不,我问过她,她那天放假。”

栗田说的是事实。长冢多惠子就职的那家化妆品公司,由于在7月20日的海洋纪念日没有休假,就在21日补假,这样一来,周五、周六、周日三天连放。虽然他知道这个情况,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

“真的是21日吗?难道不是22日吗?”弓削又盯着他问了一遍。

“是21日,绝对没错。”粟田看着自己的工作日志说。

“你能给我看一眼这个吗?”

“啊,好!”粟田把日志交给弓削。

草薙在旁边也跟着看,发现虽然在“7月22日”一栏里写着长冢多惠子的名字,但又被改成了21日。当草薙指出这点疑问的时候,粟田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狼狈的样子。

“开始是打算在22日去的……原来约好是15日的,但是我15日去的时候她不在家,我就把写有我22日再来的名片,扔进了她家的信箱,但是第二天长冢又给我打了电话,说想让我21日去。”

他说的话里没有什么太矛盾之处,不过如果他早料到警察会登门,事先准备了这些合乎逻辑的台词,也绝非难事。

“根据你这个计划表,”弓削问,“你在22日的白天好像没有什么约会啊,那么你在哪儿?”

“22日啊……”粟田用手捂住嘴想了一会儿,“我在狛江。”

“狛江?”

“嗯,那个 ”粟田频繁地搓着脸,“头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心情不太好,上午去了客户那里,顺便把车停在了多摩川的附近,休息了一下。”

“什么时候?”弓削问,“在那里从几点待到几点?”

“嗯,大概是过了中午之后,休息了三个小时,这个事你们能替我对我的公司保密吗?”

“嗯,这是当然。”弓削边说边看了眼草薙,表情好像在说这里面有诈。

“车是公司的吗?”草薙问。

“不,是我自己的。”

“能告诉我车的型号和颜色吗?”

“红色的Mini Cooper……”

“哦?那是很漂亮的车型啊!一会儿你能让我们看看吗?”

“当然可以啦……”虽然粟田这么回答,但是他的黑眼珠一直在不安地震颤。

第二天粟田就被通知要他随时等待传唤,因为从附近的居民那里获得了更加重要的证言。

那个居民就住在长冢多惠子家的斜对面,是卖杂样煎菜饼的。平时,这个公寓里的人都把车停在她小店门口的马路上,这让她非常不满。她发现从21日到22日连续两天,都有一辆车停在那儿,她本想等车的主人出来后好好抱怨一通,但因为有时候要招待客人,一不留神车就不见了。

刑警问那是什么样的车,这个年过四十八岁的女人马上十分自信地回答道:“虽然我不知道名字,但它是辆小型车,形状特别像以前的老式车。”

刑警找出各种车的图片,她毫不迟疑地挑出了Mini Cooper车,而且还断言道:是一辆红色的。

刑警们开始对粟田轮番进行轰炸式的审问,所有人都深信,他就是凶手,也相信在多次的审问中,他一定尝露出什么马脚。

但是粟田一直不承认这个罪行,面对刑警们的进攻,他差点都哭出来了。他一直矢口否认,并声称自己向草薙和弓削所提供的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属实。

没办法,草薙他们只好决定去狛江实地调查一下。如果粟田真的在狛江停车休息过,一定会有目击者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案件就要重新调查了。

“哎,可能这是徒劳。”弓削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

看来这些老刑警们的预言是正确的。

整整两天,在粟田所说的那个停车地点,刑警们来回徘徊,都没有遇到见过红色Mini Cooper车的人。这个地方被一条河夹在中间,除了一家食品加工厂外,到处都是死角。

粟田的确是在撒谎,他就是凶手,这种想法再次在刑警当中蔓延。这时,一封奇怪的信来到了搜查本部的杉并警察署,寄信人是住在狛江的一个男性。

信的内容让人震惊得达到了足以引起整个搜查本部混乱的程度。

3

汤川正在向一个好像是从学生食堂偷出来的塑料托盘里倒洗涤液,然后他把吸管的一端插进去,轻轻一吹,生成一堆半圆形的肥皂泡。

汤川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把多个硬币叠起来形成的。

“这是钮磁石。”他把它靠近肥皂泡。

肥皂泡开始在托盘上滑动,向磁石靠近。汤川移动着磁石,肥皂泡在后面也紧跟不放。

“喂!”草薙忍不住出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它又不是金属,怎么会被磁石吸引呢?”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汤川又把磁石放会口袋里,问草薙.物理学家戏弄这个理科白痴的好朋友。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

“可能是你在洗涤剂里做手脚了吧,比如在里面混点金属粉末什么的。”

“要是混了金属粉末,”汤川说,“它就没法形成肥皂泡了。”

“那你一定是掺了别的东西。是不是有可以吸引磁石的化学物品?”

“我什么也没有掺,它就是普通的洗涤剂。”

“普通的洗涤剂能被磁石吸引吗?”

“从理论上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了。”汤川边说边走近洗碗池,从上面的厨柜里拿出两个杯子。草薙郁闷地想,又是速溶咖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就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告诉我吧。”

“被磁石吸引的,”汤川往杯子里倒入咖啡粉末,回头看了看草薙,“并不是洗涤剂,而是里面的空气。”

“空气?”

“准确地说,是氧。氧具有比较强的顺磁性。所谓的顺磁性,就是能够被磁石所吸引的性质。”

“啊?”草薙盯着托盘上还没有破灭的肥皂泡看个不停。

“人类的惯性思维有时候是很糟糕的。虽然人们知道肥皂泡里面有空气。但因为眼睛看不到,就常常忘记了它的存在,这样一来,我们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就被忽略了。”汤川把电水壶里的热水倒入杯中,轻轻搅拌了几下,递给草薙.“你其实是想说,我的人生里到处都是被忽略掉的东西吧!”

“啊,这才是人生啊,也不错!”汤川好像很陶醉地喝了口速溶咖啡,“你接着说!”

“我说到哪里了?”

“说到灵魂出壳了,说送到搜查本部的信里写着,一个孩子的灵魂出壳了,你就说到了这里。”

“啊,对!”草薙也喝了口咖啡。

寄信人的名字是上村宏。

信的开场白是:关于在杉并发生的那起杀人案件,我知道点线索,不得不告诉你们,所以我才动笔写了这封信。虽然他用了“动笔”这个词,但信实际上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上村在信里反复强调,自己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在此基础上,他又说,自己的儿子很可能是重要的证人。还说,好像和这几天刑警一直在调查的红色汽车有关。

简明扼要地说,他的儿子,一个叫忠广的少年在7月22日白天看到—辆纽色Mini Cooper车停在河边。信上还详细地记载了目击时间:下午2点左右。

到此为止,信里的信息都颇有价值。刑警们以为下面会说些具体的内容,但下文却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信的后面补充道:我儿子并不是通过一般的方法看到汽车的,他是在发高烧卧床的时候,在灵魂出壳后,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看到的——当念信的刑警念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像被狐狸迷住了似的一脸茫然,紧接着是惊呼声,还有人失声大笑。到虽后,大家都变得很愤怒。他们那么认真地听,没想到原来是个恶作剧。

但是信里也有一些不能完全忽略的内容,那就是那个灵魂出壳少年所画的画——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车跃然纸上。寄信人用相机把画拍了下来,和信一起寄了过来。

“在信上还留了电话号码,我试着打了那个电话。”草薙对汤川说,“开始我想,他可能是个头脑不正常的男人。但是从电话里听上村这个男人在说话时还是有根有据的。他一开始就说,他满怀诚意地给我们写了信,又担心我们误解他是在搞恶作剧。他接到我的电话特别高兴。他的措词很礼貌,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坏。”

“你和他聊什么了?”汤川问。

“首先我确认了一下写信的事,就是说我们想确认一下他写这封信是不是认真的。上村很肯定地说,他发誓,他写的是事实。他让我们相信他这话的时候,特别恳切。”

“如果‘恳切’能够决定所有事情的话,那你们的工作岂不是变得很轻松吗?”汤川立刻带着讽刺的意味反问起来,嘴角上还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这令草薙很恼火。

“我并不是相信他,只是向你介绍了一下上村的情况而已。”

“那你说的什么‘礼貌啊’,‘恳切’啊,这些话对介绍情况来讲毫无意义。”汤川拿着杯子坐在椅子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证据,问题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个少年真的灵魂出壳了?”

“按你的说法,那种事情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科学家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任何现象不屑一顾。如果有证据,你一定要提供给我哦。我可事先声明,那张画本身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他们也有可能是从谁的嘴里听说你们在展开调查,然后面了这幅画。难道不是吗?”

草薙鼻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也有可能吧。”

“是啊,”汤川仰脸看了看草薙,“那么难道没有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了吗?”

“这个嘛……就在那孩子灵魂出壳的当天,上村把那张画给他认识的一个编辑看了。他想和编辑商量是不是把这件事登在杂志上。对了,我忘了说了,上村的职业是自由撰稿人。”

“孩子灵魂出壳的那天是7月22日吗?”

“是的,就是长冢多惠子在杉并被杀的当日。那时候上村当然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预测到那张画会有多重要的意义。”

草薙发现朋友那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终于闪出一线光芒,让老朋友对本案产生兴趣的预期目标终于实现了。

“怎么样?”草薙说,“这些是有力的证据吧!”

然而汤川并没有作答,只是用了很长时间去喝那已经不再好喝的咖啡。他的目光也一直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