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朋友在当律师。我想,我们就到他那里去谈吧。”

“你的意思是要打官司吗?”

“逼不得已的话。毕竟,我手上握有你偷情的证据。”

“证据……”我马上明白了美晴说的是什么。她指的是先前要我写的道歉信。我真是太蠢了。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自己当初慌忙地签名盖指印的那份文件。

“你当时就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吗?”我忍不住问。

“我并没预料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事情结束得不清不楚。”

美晴的话不值取信。但是,就算我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当时我也不得不签名盖指印吧。

“怎么样?这样你还是不同意离婚吗?”美晴用责备的眼神看我。

我突然了解答案原来早已出来。这场合根本不是为了让我们对话准备的,而是为了让我听她的答案准备的。我不容反驳。仔细一想,一对分居中的夫妇在饭店的咖啡厅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谈话,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本来应该是我要去仓持家的。

“我知道了。”我回答。我感觉自己的肩膀重重地垂下。

“你同意离婚了,是吗?”我感觉到美晴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一想到她如此想和自己离婚,真叫人情何以堪。

“嗯。”我点头。

“太好了。”她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因放心而叹出的一口气。“还好没有生小孩,对吧?”

“是啊。”

要是有小孩的话,事情的发展应该会完全不同,而且她应该也不会如此爽快地提出离婚。我甚至怀疑,她会不会是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才无意生小孩的呢?

“十万元就好。”美晴说。

“十万元?”

“每个月的生活费呀。毕竟,光靠我现在的工作,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要我付吗?”

“当然啊。没道理害我们离婚的人,一点责任都不用付吧?”

“所谓的赡养费吗?”

“嗯,是啊。其实,我是比较想一次要一笔大金额啦,不过我也知道你没钱,所以才要你至少保障我每个月的生活费。”

“十万元我办不到。”

“那么,这件事我们就改天再谈。”说完,美晴对由希子他们使了个眼色。

由希子先往我们这边来,仓持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我们决定要离婚了。”美晴对由希子说。

“咦?”由希子瞪大了眼睛,盯着美晴看,然后视线随即转到我身上来。“田岛先生,这样好吗?”

“好啦。我刚才已经跟他确认过了。”美晴代替我回答。

“可是……”

“我想,我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我今天晚上就会搬出去,你们别担心。”

“等一下,美晴。你们真的好好谈过了吗?”

“我说,我们根本就没有交谈的余地。那么,仓持先生,事情就是这样。”美晴也对仓持丢出了一句话。仓持一脸尴尬地搔搔鼻翼。

美晴拿着手提包站起来,一个人迅速往出口走去。由希子上前追去。

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托着腮帮子。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剧情发展。来这家饭店之前,我还深思熟虑过该怎么与美晴谈谈,但一切只是白费力气。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仓持坐在我对面的位子抽着香烟。他一和我目光相接,便将香烟捻熄。

“人生起起伏伏,这件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仓持说。

“我听由希子小姐说,美晴曾经在你的公司待过,对吧?因此听说你提议让她当我老婆不是吗?”

仓持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我会发现的心理准备,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只是想,如果你喜欢她的话。不过我只是想想而已。”

“可是你却故意假装坚决反对我们交往。”

“但你还是不顾我的反对,想要和她结婚,不是吗?”

仓持说的没错。我无话反驳。

“算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再说那些也没有用。如果你有事烦心的话,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我会尽可能帮你。”

我摇摇头,拿着账单站了起来。

“我不要欠你人情。”我往收银台走去。我想,至少在这个时候,我要佯装潇洒。

三十三

提出离婚申请书之前,还有几个手续要办。首先,必须拟一份包含赡养费在内的约定文件,然后还得寻找接下来要住的地方。我们退掉了之前住的公寓,毕竟一个人住空间太大,而且房租太贵。再说,美晴也说她不想住那里。

我找到了一间位于江户川区的公寓房子,名目上说是一房一厅,厨房却只是一座简陋的流理台,完全称不上是厨房。实际上,那根本就是一间套房,空间非常狭窄,放进床和小茶几之后,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和美晴相继找到新家,但我完全不知道她找的房子房间格局如何、房租多少。

天公不作美,我搬家的那天正好进入梅雨季。两名搬家工人的制服被雨淋得湿透,还得将寥寥无几的家具和衣服从旧家搬出。他们开来的是最小型的卡车。而结婚时购买的家具和电器用品几乎都归美晴所有,因此搬完家的那天晚上,我连要吃碗泡面都费了好大一番工夫。

我离婚的事在公司里造成了轰动。有人单纯只是感兴趣跑来向我问东问西,有人则是特地跑来告诉我一些与我有关的谣言。但是我想一定有更多人基于无凭无据的想象,在背后说我的闲话。

我也曾经被叫到人事部。人事部长拐弯抹角地打探我离婚的原因,我坚决表示是因为个*不合,但他相信到什么程度则不得而知。

将行李就定位后,住起来稍微舒服了些。原本美晴就是一个不太做家事的女人,所以我不太感觉得出来生活上有什么不便。我在打扫干净的房里吃着自己做的饭菜时,突然心想:“我究竟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了明白这点我可是付了一笔高额的学费。

然而,梅雨季结束后不久,我才意识到自己太低估那笔“学费”了。几家信用卡公司纷纷打电话来通知,说是存款不足,扣不到款。我一查之下,才发现美晴对好几家信用卡使用了奖金付款(* 日本一般公司除了年终奖金外,还有年中奖金,各于冬、夏季发放,奖金付款即是这种概念的延伸,为一种信用卡分期付款的方式,于每年的冬、夏支付该笔刷卡金额,至于利息是否加计与加计金额则依各家信用卡公司的规定而有所不同。)购物。听到应付金额后,我大吃一惊,那完全不是我马上付得出来的数字。

我立刻打电话给美晴,质问她是怎么回事。

“噢,那件事啊。我没跟你说过吗?”她冷淡地说。

“你没跟我说过啊。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付不起唷。”

“你跟我说这个我也很头痛啊。”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

“可是,那是你花的钱吧?跟我又没有关系。”

听到我这么一说,她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忘了切结书中的内容吗?”

“切结书?”

“离婚的时候签过吧?我想其中应该有一条,结婚期间发生的负债一切由田岛和幸负责。”

“那指的是分期付款的信用卡费。我并不知道还有奖金付款。”

“那是你家的事吧?要怪就怪你没有好好问清楚。”

“你故意隐瞒这件事吗?”

“我并没有故意隐瞒。如果你要那么想,那随你的便。不过不管你怎么想,事情还是一样。”

“我可是不会付钱的!”

“请便。不过,不知道信用卡公司会不会接受你的这种说法呢。”美晴平铺直叙的声音使我的神经更加紧绷。

“如果你要那么做的话,我自然也有我的打算。”

她似乎马上察觉了我的言下之意,如此说道:“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你不付赡养费,我可是不会默不作声的唷。到时候我会据理力争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法院上见吗?”

“那就要看你的处理方式了。总之,我会主张切结书上写的权利。”

“那种混账切结书是无效的。”

“那么,你就在法院上那么主张吧。不过,要是打起官司,伤脑筋的可是你吧?到时候公司也会知道唷。”

听到她的话,我霎时沉默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确定自己吵赢了,电话中传来她意味深远的笑声。“反正你八成没有跟公司说老实话,对吧?你一定隐瞒了离婚是因为自己偷情这件事。要是又因为不付前妻赡养费而闹上法庭的话,你大概会更无地自容吧?”

“够了,我知道了。”我挂上了电话。

我再度明白了美晴的狡猾。我不再认为她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成了购物狂。当她知道我出轨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这出戏码。反正既然要离婚,就尽情奢侈浪费,让这个男人买单后再逃之夭夭——她一定是如此策划的。我只能这么想。而且,她早就料到我会全面隐瞒自己外遇的事情。

我懊悔不已,但她说的没错,为了保住我在公司的颜面,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灾难使者带着更严重的灾难找上门来。两个佯装是客人的男人到店里指名要我服务,而他们的真实身份是金融公司催款员。那是一家我从没听过的公司,男人礼貌的态度也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我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正派的人士。

美晴向那家公司借了一百万,而且连带保证人是我。

我说:“既然钱是她借的,冤有头债有主,要催款请去找她。”但那两个男人听到我这么说,脸上却浮现微笑,“就是因为在她那里要不到钱,我们才来找你的啊。再说,你和她离婚的时候不是和她约好了借款全由你负责偿还吗?她给我们看了一份正式的文件,上头是这么写着的。”

讨债的特别强调“正式的”这三个字。

不用说,美晴借的钱当然还要付利息。我顿时感到眼神一片黑暗。

“我们会再来唷!”男人们丢下这句话后走人。我猜他们打算每天来“拜访”我吧。他们会每天上门来,一直到怕被公司知道内情的我拗不过他们,对他们言听计从的那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