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他像是感到分外疲惫似的,抬手揉了揉额角:“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将我当作哥哥,对我来说,你既对我无意,我便不能自私地将你拐上这条必然会受苦的路,所以我做出了选择,从你的人生中离开,不干扰你的命数。”
“原来是这样……”成玉喃喃。
“原本是该这样的,”青年闭了闭眼,“我到如今,依然认为那是很理智的考量。可花非雾告诉我你其实喜欢我,想到你也喜欢我,”他看着她,嗓音干涩低哑,像是愉悦又像是痛惜地笑了一下,“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再次走近了一步,很深地看着她:“你也喜欢我,所以我才有了奢望,希望你能为我成仙。”
成玉印象中,连宋从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这样长的话,有过这样彻底的自白,她一时有些失神。无数种思绪充斥在她的脑海,令她整个人一片混沌。最后,是无处安放的欣悦脱颖而出,一点一点,聚成了一个巨大泡沫,充满了她的心房。那泡沫有七种色彩,华美可爱,但她同时又明白,这泡沫越是巨大可爱,就越易破灭。然后在她不知所措却又潜意识感到悲观的一瞬,小李大夫的几句话突然闯进了她的脑海,令她蓦地冷静了下来,也清醒了过来。
“我对情爱之事,没有什么研究。只是从前为了帮小花,看过一些话本。”她听到自己答非所问地向连宋。
“有个话本里有个故事,说一个秀才在踏青时对一个官家小姐一见钟情,为她衣带渐宽,憔悴不已。但小姐乃朱门所出,秀才家境却贫寒,两家门庭着实相差太过。
“秀才自知这桩事成不了,为此大病一场,病愈后,放下了那位官家小姐,娶了同村一个教书匠的女儿。女孩子叫阿秀,虽是村姑,但也识字,且甚贤惠,嫁给秀才后夫唱妇随,两人也过得很是相得,且和乐。
“我的朋友小李大夫乃是风月常客,点评这个故事,说秀才对那官家小姐是喜欢,但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因只是见色起意的喜欢,所以才能理智地考虑许多,最后选了教书匠的女儿。倘若他真心爱着那小姐,便是行仲子逾墙之举,也是要试试同那小姐能不能有一个将来的。因为爱一个人,就是会那样不顾一切。”
讲这个故事时,她没有看他,目光一直落在溪对岸那棵梨树上,讲完这个故事,才重新将目光移向面前的青年:“我听说过连三哥哥不顾一切的事迹。”
她终于重新唤他连三哥哥。但此时她这样唤他,却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一点。他知道她讲这个故事是何意。果然听到她继续:“当初锁妖塔之殇,明知神仙并无轮回,连三哥哥仍义无反顾舍了半身修为,誓要为长依求得一个来生。但对于我,如你方才所说,你其实是能自控的。”
是一些如同含怨的话,但她的口吻平和,语声中并没有含怨的意思。她自己大概也察觉到了这些话容易引起误会,就抿了抿唇,认真地解释了一下:“我并非是在抱怨,也并非不甘心,连三哥哥能告诉我你心底的真实所想,知道你曾为我考虑了那样多,我其实已经释然了。”
随着她换回“连三哥哥”这个称呼,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像是重新拉近了,她终于不再疏离淡漠地看他,又恢复了从前那种近乎纯真的诚挚。她抬眸看向他:“我这样说,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真正的心意。你真的喜欢我,但你爱的人是长依。所以,我不能为你而成仙。”话罢,她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些东西,像是感伤,又或许不是。因为她的语声那样笃定,不像是会为此而感伤。
连宋凝视着成玉那双重新变得亲和温柔的眼眸。他喜爱她的亲和温柔,可此时,他却宁愿她像此前那样,是用负气冷漠的语声对他说出那些言辞,因为负气之言绝不会是真心。
他心口生疼,眉头紧锁地看着成玉,许久,很慢地问她:“你觉得,你会比我自己更懂得我真正的心意,是吗?”
她笑了笑:“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那平静的笑意如同一把利刃,再次扎得他心脏一阵刺痛。他没有反驳,只是道:“是吗?”
成玉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再次开口:“我承认上次见到你时,还心怀怨愤,所以也说了很多不理智的、情绪化的话。但如今,我是真的释怀了。我不是连三哥哥爱的人,且我们在一起相处,不过数月罢了,于你漫长的命途而言,不过瞬刹,你我之间……着实没有执着的必要。”她淡淡笑了一下,“即使我们喜欢彼此,那也不是多深的情感,你忘了我吧。”又补充了一句,“你很快就会忘记我的,那不会太难。”
“你呢?”他问她。
“什么?”
他今日的问题格外多,像是认真同她讨教:“你认为我们的感情很浅,而且,你觉得你也会很快忘记我,是吗?”
“我……”成玉滞了片刻,最终,她没有否认他的话,飞快地绕过了这个话题,看了眼远处的竹楼,低低道,“季世子会很快将我送回去的,他将我送回去后,连三哥哥你就尽快回朝廷去复命吧,我们都应该回到各自的命途中去,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两人之间极静,唯有一旁溪水叮咚。
她理了理额发,同他确认:“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他看了她许久:“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他确定的答复,她点了点头:“那我……”
她想说那我先回去了,以此结束掉这段漫长的、颇耗费精力的,又有些令人伤感的对话,却被他打断了。“等等。”他说。
她停住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轻一抬手,一阵风吹过,溪对岸的那树梨花如雪纷落,漫天花雨中,春风似知人意,带着一朵梨花停在他的手心。
那堪与羊脂白玉媲美的一只手微一翻覆,梨花不在,唯余一枚白玉掩鬓卧于掌心。
他再次靠近,以近乎贴住她的姿势,左手搭着她的肩,右手将那新得的掩鬓插入了她的发中。他低沉微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的掩鬓丢了一支。”
她的心怦然而跳,这天下,论风雅风流者,果真无人能出他之右,简单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让人轻易喜欢上。她想她方才是说了谎,他会很快忘掉她,但是她却不能。她到死也不会忘记他,只是他们之间,真的无缘,也无分。
他的手在她的发鬓上停了一瞬,然后沿着她的额际,来到了她的眼角。
他像是想最后为她拭一次泪,但这次她表现得太好,即使是最后一次道别,也没有落下泪来,只是眼尾有些泛红。他的手指滑过那泛红的眼尾,停了一停。然后他退后了一步,轻声道:“我走了。”
她按压住盘桓在心底的那一丝隐痛,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嗯。”
成玉目送着连宋离开的背影,想着这次离别之后,大约真的一生都不能再见了。
但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样的安排对谁都好。
她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毫无犹疑地向着前方的竹楼走去。
第二十九章
昭曦将成玉送回和亲队是在三日后,此前一直缀在驼队后的连宋一行已离开了。昭曦见成玉面色怔楞,问她是否在失望,成玉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连三他的确是守约之人。”
昭曦看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送嫁队伍里,李志李将军和陈元陈侍郎分别是武官和文官里的老大,这两位大人随嫁以来目睹了许多怪力乱神之事,正在重塑世界观,人也就变得比较好骗。成玉主动解释,说她当夜难眠,沿着翡翠泊散步,不料掉入了一个神秘的地宫,季世子随后赶来救她,结果两人一起被困在地宫里,幸好季世子通习奇门遁甲之术,方使二人寻得了出口顺利获救……她胡说八道得有模有样,李将军和陈侍郎不疑有他,郡主失踪这事就算揭过了。
紫优昙傻乎乎的,也很信成玉的胡说八道,因成玉对地宫的描述太过逼真,搞得他很神往,立刻就要前去探索一番,姚黄和梨响联手都拦不住他,幸而朱槿及时赶到,拿缚妖索将他给捆住了。
朱槿不是李将军和陈大人,也不是紫优昙,成玉的忽然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槿心里门儿清,收拾完紫优昙后,手中化出长剑,当着成玉的面就要把昭曦给宰了。幸好成玉反应快,挡了一挡,逼得朱槿半途止剑,加之很会做和事佬的姚黄也赶紧上来好劝歹劝,方将一出凶杀案止于无形。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件事闹到最后,最倒霉的居然会是紫优昙。因为朱槿这几天一看就火气很大,大家都不敢触霉头找他说话,而他自己也忘了他的缚妖索还捆着紫优昙,等想起来时,倒霉的紫优昙已经被捆了五天,整个妖都不好了。
奄奄一息的紫优昙被放出来的那一天,送亲队距熙乌两国边界仅还有十数里地。
先行的传信官在夜幕降临之时赶回来禀报,说四王子敏达已亲率礼官们前来迎接,就等候在作为两国边界的彩石河北岸。
陈侍郎和李将军商议,觉得敏达王子如此有礼固然是好,然天已入夜,虽只有十几里地,但让郡主夜奔去见未婚夫毕竟不庄重,他们还是应该让乌傩素感受一下大熙作为一个礼仪大国的风范,因此决定就地扎寨,让敏达王子等上一宿。
因次日便要同敏达的迎亲队伍会合,这夜在营地里,送亲的官员们或规整着仪仗队的典制,或清点着送亲的嫁妆,这一小片胡杨林看上去肃穆而忙碌。但再忙碌也没成玉什么事,故她早早便入了帐。正在灯下翻阅着一册花鸟画集子时,忽闻远方传来一阵轰响,似惊雷动,成玉刚把头从册子中抬起来,便见梨响匆匆而入,拉着她就往外跑,一惊一乍地:“郡主,你来看!”
二人来到帐外,又是“砰”的一声。成玉抬目,漫天烟火犹如一场荼蘼花事,争先恐后挤入她的眼中。她愣了一瞬。
戈壁的天压得沉,野旷天低,给人伸手便可摘星之感,而此时这些盛放于浓黑天幕的烟花也像是近在眼前伸手可触似的,盛大虽不及她在平安城中所见的那两场,却自有一种华美生动。
梨响仰望着天空,陶醉道:“郡主,是不是很美?”
成玉没有回答。
梨响又道:“这烟花像是从彩石河畔燃放起来的,我猜是敏达王子送给郡主的见面礼,郡主觉得呢?”
成玉仍没有回答。半空中忽响起一阵嘹亮哨音,砰砰砰砰,十六颗烟花次第炸裂,这一次,散开的光点并未结成花盏,而是凝成了十六个汉字和一行乌傩素文铺陈于半空。
“相思万千难寄鱼雁,火树银花付于卿言。”梨响凝望着那两行汉文,低念出声,念完后一愣,半掩了嘴唇向成玉,“这果然是敏达王子送给郡主的礼物,”又看了眼天上隐隐欲灭的文字,小声道,“这十六个字,是说他对郡主有许多思念,书信难以表达,故而他鼓起勇气,借这火树银花传递对郡主的思慕之情,希望郡主能够知晓,是……这个意思吗?”虽然用了疑问的语气,但说出口时梨响就觉得那十六个烟花字多半是这个意思了,想了想,有点感叹,“朱槿说那敏达王子对郡主有意,原来是真的啊。”
成玉依然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注视着半空的烟花。她有点走神,半空中那光点凝成的十六字,让她想起了成筠曾对她说过的话。
为了劝动她和亲,成筠曾说乌傩素四王子敏达一表人才,清芷爽朗,在曲水苑避暑时对她一见倾心,求娶她乃出于一片真心,别无杂念,这一段姻缘乃是大好良缘。彼时她因对连宋失望,整个人心灰意懒,也没太将成筠这席话放在心中。此时想起,才知成筠或许并没有骗她。
倘若她此生不曾遇到过连宋,这段缘也的确能算作是佳缘吧。
或许她此时看这场烟花的心,会同那夜曲水河畔与连宋一起看那场烟花一般,她会十分喜悦,喜悦中又生出一点哀伤来,然后在见到敏达之时,她会告诉敏达她喜爱烟花是因为她的母亲。若敏达真的爱慕她,那他应该也愿意听她说这些事。
那样她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但这世间从没有倘若和如果。眼前的烟花如此美丽,烟花所代表的四王子的心意也热情而真挚,可成玉的心底却如同一方干涸的海,再难起波澜。或许以后这片因干涸而平静的心海会再注入水源,却也不是现在。
梨响看到成玉仰头望着天空,最后一朵焰火在她眼中熄灭,想了一会儿,有些踟蹰地再次开口:“郡主,敏达王子喜欢您,您不高兴吗?”
成玉静了许久,摇了摇头:“没有。”她说。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只是在想,原来乌傩素也有烟花。”待天空中一片静谧,她又补充了一句,“很好看。”
梨响觉得自己像是听懂了成玉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懂。
这夜成玉很晚才睡着,睡着后她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小桫椤境中她同连宋道别的那一幕。
在他们分别的最后,连宋曾抚触过她的眉眼。她当然记得那时候她其实没有哭,但在梦里,她却哭了。他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眼角,沾上了她的泪,泪滴温热,使他皱起了好看的眉,让他琥珀色的瞳仁里透出了怜惜,令他抚触她的手轻轻地颤了颤。于是他没能再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对她说出“我走了”,而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哭泣着的她搂进了怀里。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哭,也不知道她为何会顺从于他的拥抱,醒来后她唯一记得的是她主动将泪湿的脸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而当被微甜而凉的白奇楠香包围时,她空落的心才终于安定。
他们亲密地相拥,像两株绞缠在一起共生的树,直到梦境结束,也没有分开。
成玉坐在床头,怔怔地想着梦境的预示,最后不得不承认,那梦境才是她心底最真实欲望的展现,它在帮她正视自我。
她喜欢连宋,他是她的情窦初开,给了她许多美好,却偏又让她痛,以至于那喜欢就像一根刺,扎进心中,与血肉共生,若她不愿将它拔除,便谁也无法将它拔除。她的确是不愿将它拔除的,所以很有可能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喜欢上别的人了。
那时候在冥司,是他告诉她:“人的一生总有种种憾事,因你而生的憾事,这一生你还会遭遇许多。接受这遗憾,你才能真正长大。”她想他是对的,他之于她,也是一个遗憾,她必须接受这遗憾,因为凡人,就是这样成长的。
离天亮还早,她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在帐中坐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灯,从箱箧中取出了和亲的礼服。
夜灯朦胧,她将那新嫁娘的礼服一层一层披上了身,然后静坐在了帐中的羊毛毯上,侧身靠着凭几,微微闭上了眼睛。
似乎换上了这一身嫁衣,过往的一切便真的可以放下,而她也做好了准备,打算勇敢地去面对人生里的另一段经历,和另一个不知结局吉凶的开始了。
太白星升起之时,梨响步入了成玉的锦帐,欲为郡主着衣梳妆,不料明灯之侧,成玉已严妆肃服,静坐于卧铺旁。
梨响惊讶:“郡主怎起得这样早?”
成玉淡淡一笑,自她带进来的托盘里端起醒神的热茶喝了一口:“让敏达王子率迎亲的礼官们在彩石河静等一夜乃不得已之事,再让他们多等就不够礼数了,陈大人必是想赶在天亮之时到达彩石河与迎亲队会合,我起来早些,免得误了赶路的时辰。”
成玉脸色平静,话也说得在理。
梨响愣了愣,小郡主若认真起来,的确是个通透又周全的人。
她想起了去岁初,太皇太后以赐婚之名将成玉自丽川召回时,回京的马车里,小郡主安安静静给自己绣嫁衣的模样。
彼时小姑娘不懂情,嫁衣绣得无心,如今她懂了情,有了心,为自己所做的严妆里带了忧郁,但此时她的平静和彼时的平静却并没有两样。
身世所致,其实小郡主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认命的人。她一直都知道的。可这一刻,梨响却突然从成玉那看似超脱的既来之则安之里品出了一丝苦涩,心蓦地有些疼。
梨响陪着成玉出帐时,东天有星,中天有月,难得星月同辉。
驼队换了红装,数百峰骆驼背披大红金丝毡垫,驮着装满了佛像、珍宝、书籍的箱箧,跟在郡主出降的仪仗队后,驯服地向着彩石河行去。
清月之下,天地为白雪裹覆,苍茫且冷,戈壁中生三千年死三千年的胡杨树亦着了银装,仿佛唯有那雪色方是这寂寞的戈壁滩在深冬应有的色彩,行走于其间以正红色装点出的送亲仪仗反倒显得突兀了——同李将军一起护持在郡主所骑的白驼之侧的陈侍郎皱着眉头如是想。
陈侍郎大人当年以探花入仕,也曾是个伤春悲秋的风流才子,有这种想法很自然。且风一程雪一程走了半个时辰,他不仅觉得他亲自打理出的华光耀目的仪仗队同这穷兮兮的戈壁不搭,他还觉得乃是朵人间富贵花的郡主同这一切也很不搭。然不搭又如何,大熙宗室中最美丽的贵女还是要便宜给乌傩素了,陈侍郎大人不禁越想越亏,还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恼火。
不过这股郁气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陈大人一面行着路一面发现了一个邪门的问题:他们寅中出发,照他的计划,驼队行到彩石河畔正好天明。可他们已走了近一个时辰即将到达彩石河了,那盏冰轮似的圆月仍挂在中天,头上浓黑的天幕也没有半点放亮之态,仿佛自他们启程那一刻,时间就停止了流逝,天明永远也不可能到来。
但陈侍郎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一路上见多了邪祟之事自己想多了,或许这只是高原的一种自然天象?然终归有些后背发凉。
陈侍郎一介凡人稀里糊涂的,但朱槿他们却是几只明白妖,从月移的位置就看了出来,的确是有谁将天象给定住了。
昭曦冷冷瞟了眼中天的月轮,看向身旁戴着一只银质面具的朱槿,冷淡嗓音里微含讥讽:“我和连三虽收手了,但看上去想要破坏这桩婚事的人并不止我们两个,你见天地盯着我、防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朱槿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成玉。带着胡地风味的礼乐声中,少女身着大红衣裙,外罩红底金丝鸾鸟披风,已踏上了彩石河上那座专为迎亲而修砌的宽阔石桥,在细雪倾盖的桥面上缓缓而行,如同一枝柔美而易被摧折的红梅。
朱槿抬目看了眼头顶奇诡的天象,而后蹙着眉大踏步去到了成玉身旁。此种情势下,他当然不能放心将郡主的安危尽付于她身旁那十六个侍卫,尽管他们之中已被他安置了易装的紫优昙和姚黄坐镇。
四王子敏达迎立在石桥中央,身后跟着礼官与数名随从。
不同于大多数乌傩素男子的粗犷健壮,这位王子身量颀长,虽也是高鼻深目的胡人长相,但五官精致,眉目间浅含笑意时更是清俊非常。
敏达上前两步,一双碧蓝的眼睛深深凝望住成玉:“郡主。”
成玉颔首,施了一礼。
敏达又上前一步,同时伸出右手来,手指有些紧张地在半空停了停,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落在了成玉的腕侧,握住了她的手掌。
成玉愣了愣,似乎本能地想要挣开,但不知为何却在半途停止了那个打算,任敏达握住了她。但她没有再看敏达,微微低了头,视线不知停留在何处。
敏达握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鸦羽般的发顶上:“前些时日听闻郡主半途遭遇洪水,小王急坏了。”四王子的汉语很流畅,声音也很温和。
片刻静默后,成玉低声回道:“多谢王子关心。”
敏达微微一笑:“郡主不必如此客气。宫中已备好婚宴,明夜婚宴之后,郡主便是小王的妻,理应习惯小王对你的关怀了。”说完这些话,像是体谅成玉会害羞,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便另启了话题,向着一旁的陈侍郎和李将军点头,“二位大人千里迢迢护送郡主来此,一路辛苦了。”
陈侍郎和李将军上前同敏达见礼,三人沿依着礼制一阵寒暄。寻着这个时机,成玉将手从敏达掌中抽了出去。而就在此时,众人忽听得近处一声暴喝:“小心!”
一直跟在成玉身侧的梨响愕然抬头,她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朱槿的提醒,身体本能地向成玉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长河之上忽起狂风。
梨响将成玉紧紧揽抱在怀中,心底不禁凛然,想昨夜朱槿叮嘱他们不到最后一刻不可掉以轻心,果然不可掉以轻心。
梨响离成玉最近,虽能第一时间相护,但毕竟法力低微,幸而朱槿应对沉着,立刻催生出了护体结界将她俩护住。
朱槿就在身边,他们身周还浮动着金光流转的护体结界,这令梨响微感心安,然结界虽能抵挡外来的伤害,却挡不住风霜雪雨这等自然天象。
怒风逼得人睁不开眼,梨响空出一只手来挡了一挡,忽觉怀中一空,慌忙低头,哪里还有成玉的身影,不禁大骇:“郡主……郡主不见了,怎么回事?”却见朱槿仰头,怒瞪着高空中一团刺目的银光,右手紧握成拳,一副愤怒至极却隐而不发的模样。
狂风渐渐停了下来,那浑圆的光团亦收束了周身刺目的光晕,犹如第二轮月亮,悬挂于中天之上。
随着那光轮逐渐下移,梨响看到其间似乎藏了人影。待那光轮最后定于半空时,梨响终于看清,光轮正中竟浮着一把摊开的折扇,侧身躺卧于扇面之上人事不知的美人,正是前一刻还被自己护在怀中的郡主。跪在扇子边缘照顾着成玉的丽妆女子梨响也认得,是连宋的侍女,曾来十花楼给成玉送过画,而站在折扇旁一身灰缎道袍的青年梨响更是熟得很,那是一向同连宋交好的国师。梨响心中一咯噔。
朱槿说话了。因他此时戴着面具,梨响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从声音的冰冷程度,不难推断他此时有多愤怒:“你一个凡人,”他面向静立于半空的国师,“竟能进入我的护身结界,还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带走郡主,”冷笑了一声,“你很不错。”
国师垂眸,目光扫过长河之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愣住了的众人,最后落到朱槿身上,微微含笑:“这位施主像是看不大上凡人,那应该也是有来头的了。贫道尚未证得仙骨,的确入不了你的结界,但挡不住贫道人缘好,借到了这去任何结界都如同前往无人之境的无声笛。”说着右手里果然化出一支通体雪白的白玉笛来,朱槿眸光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