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又到了父君一年一度闭关的日子。父君闭关,是在太晨宫最内里的仰书阁中。每年父君闭关,九九便会带他回青丘。趁着九九在仰书阁门口同父君难舍难分之际,他自感多余,就偷偷溜了出来,打算去三十六天各宫各室同自己玩得好的小仙童们道个别。路过元极宫时,他想着虽然元极宫没有小仙童,但元极宫的连三叔叔对自己一向好,他要回青丘了也当去打个招呼。谁知一进元极宫,扑面迎来一道光波,他就人事不知了……

是了,片刻前发生的事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结果一闭眼,一睁眼,他居然就来到了与九重天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碧海苍灵,碧海苍灵的大门前还围着老大一群神仙,有几个神仙还在舞枪弄棒拆房子似的对着他父君的禁制刀劈斧砍。

居然有神仙敢在碧海苍灵动土,这是什么情况?

白滚滚一头雾水地走近,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蹲着凝神观察,然后听到两个小神仙哥哥发议论。

小哥哥甲望着前方叹气:“如此对帝君不敬,倘果真将帝君给惊动出来,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吧?”

小哥哥乙相比较而言有点激进:“只要帝君能出来,咱们没有好下场又如何呢?神族已危在旦夕了,我等若能请得动帝君出山,便是为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啊!”

小哥哥甲理智尚存地规劝:“听说长老们也请托了折颜上神,咱们在此处恭敬地等,若是等不到帝君,那兴许折颜上神也是有办法见到帝君的。我总觉得,咱们也不是非要用如此激烈的办法……”

白滚滚这么听了一阵,有点疑惑。听两个小哥哥的意思,父君现在竟然是在碧海苍灵?可父君不是要闭关了吗,为何又赶来碧海苍灵了?

他朝前面那几个用尽全身解数企图破开父君禁制的神仙走了过去,但也没有靠得太近,只找了个安全的地儿再次蹲了下来。

这些神仙好像有急事要见父君,可他们这么一通乱劈乱砍,如何动得了父君的禁制?

不过白滚滚也很懂,以他的仙力根本不是这几个一看就五大三粗的神仙的对手,他也就没有主动出声让他们停下来别再砍他们家大门了。

直到几个神将劈砍累了,他才站了起来,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请问,你们是砍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了吗?”

的确是打算停下来歇会儿的神将们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面面相觑,有点蒙。

“哦,那请你们让一让。”说完这句话,白滚滚小心地从神将们中间穿了过去。

神众们眼睁睁看着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娃娃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那个他们劈了半年也没劈开的金色禁制圈,不费吹灰之力地去到了碧海苍灵的大门前,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慢吞吞地从脖颈里掏出来一把钥匙,踮起脚尖颤巍巍地将钥匙插入门上的玉锁,啪嗒,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扇他们守了三年、集四十九人的心血和智慧,尝试了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也没能碰到边角的大门。

大家都蒙了。

白滚滚并没有感受到身后突然诡异起来的气氛,落落大方地推门走进去,转身关门时,还隔着帝君的禁制,对着门外目瞪口呆的一众神将又点了点头,依然很有礼貌:“谢谢你们给我让路。”然后在一众不可置信、怀疑神生的目光中,斯斯文文地关上了门。

白滚滚熟门熟路地套上小船穿过花木扶疏的海子,眼看临近石宫,他才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石宫右侧与海子相连的那片花园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且石宫宫门上挂着的居然也不是去年他同父君合写的那块玉匾了,却是几个他并不认识的刻字。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哥哥飞身而下,拦住了他的去路,自称霏微仙者,乃碧海苍灵的掌事仙者。

白滚滚当时就蒙圈了。

霏微仙者,他是知道的,乃碧海苍灵的第一位掌事仙者,是重霖哥哥的爷爷,十几万年前就已经羽化了。

当霏微仙者谨慎而好奇地问他究竟是谁、怎能够踏足碧海苍灵时,蒙圈着的小滚滚生平第一次犯了结巴:“我……我是我父君,也就是帝君,也就是东华帝君,我……我是他的儿子,我的名字叫白滚滚。”

然后霏微仙者就和他一起蒙圈了。

在被霏微仙者领着去见父君的路上,聪明的小滚滚有些想明白了。三年前昆仑虚那件大事后,归位的光神祖媞一直在元极宫闭关养伤。听说为了祖媞神,连三叔叔将整个元极宫都搞成了一个闭关法阵。想必他今晨前去元极宫时,不小心冲撞了法阵,因此就如同白浅姑姥姥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小姐姐一样,他穿越时空了。毕竟祖媞神最负盛名的一则能力便是回溯时光。他冲撞了祖媞神的法阵,故而被送到了重霖哥哥的爷爷还活着的时代,那倒也是很合理的。

此时,白滚滚就坐在帝君跟前。霏微仙者专门给他化出了一张小椅子,他扶着小椅子玉制的扶臂,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父君。他并没有着急自己被祖媞神的法阵送到十几二十万年前该如何是好。眼前就是自己无所不能的父君,有父君在,他就很有安全感,觉得父君一定能将自己送回去。

面前这个年轻的父君看了他片刻,开了尊口:“你说你是本君的儿子?但本君从未成过亲。”

白滚滚愣了愣,他很震惊父君居然不想认他:“可、可我是一个银色头发的小仙童啊,一看就是父君你的孩子。”

可就算他提出了这样有力的证据,他父君也并不以为意似的:“魔族的长波、雾却,妖族的莹无尘,还有神族的澄辉,也都是银发。”

白滚滚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里,这八荒四海除了他父君外,还有这么多银发的妖魔鬼怪,他惊讶了片刻:“可我长得这么好看,除了父君以外,别的银发的叔叔阿姨,都不配有我这么好看的小孩的。”

他父君又看了他片刻:“嗯,我也同意你这个说法,”他顿了顿,“但是,我的确没有成过亲。”

白滚滚这才想起来:“哦,我忘记告诉父君了。”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事情说清楚,“我不是父亲您现在的小孩,但我是您未来的小孩。今晨同娘亲送父君去闭关后,我去元极宫找连三叔叔告别,结果不小心冲撞了祖媞神的闭关法阵,就被那个法阵给送到这里来了。”

“祖媞?祖媞还活着?”这话不是他父君问的,是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折颜上神问的。当白滚滚将视线移向他时,折颜上神难抑惊讶但是态度和蔼地又朝着他提问了一句:“小滚滚啊,你说你是来自未来,那你知道你来自多少年后吗?”

白滚滚是个很有条理的小孩,他打算依次回答折颜的问题:“回折颜上神,祖媞神的确还活着,不久之前才归位的。”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容易忘东忘西的小孩子,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有点忘记折颜上神还问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他。经过折颜上神提醒,才又想起来:“哦,我也不知道我是来自多少年后的,”他思考了一会儿,“但是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父君已经四十万岁了。”

折颜上神很快做出了这道算术题,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你是来自二十六万年后了?”他还立刻抓住了这段八卦的亮点,“你说帝君四十万岁高龄时才有了你,那想必你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吧,你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呢?”

白滚滚摇了摇头:“我没有哥哥姐姐,我是父君唯一的孩子,也是太晨宫唯一的少主人。”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头去看站在身旁的霏微,“霏微哥哥我有点渴,我想喝水。”

霏微赶紧给他张罗了起来。

帝君审视着面前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斯文喝茶的小娃娃。

这自称白滚滚的孩子的确和他长得很像,而祖媞也的确还有可能活着,活着的祖媞也的确能够将这小孩送到二十六万年前来,最重要的是,这孩子还能畅通无阻穿过他的禁制。一个小娃娃,就算撒谎也不可能如此周密,那这个漂亮的孩子应该的确是他的儿子了。对红尘情爱没有半分兴趣的帝君,在确定了白滚滚是他儿子之后,他没有对自己未来的妻子究竟是谁产生兴趣,却对另一件事情由衷地感到了纳闷,沉吟了半晌,问还在埋头喝水的小娃娃:“四十万岁?为何我和你娘那么大年纪才生了你?”

白滚滚从杯子里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娘亲没有四十万岁,娘亲还很小的,我们家里只有父君你是四十万岁,”他仔细地想了想九九那时候是怎么形容自己的,很快想了出来,右手捏成个小拳头往右腿上轻轻一撞,很有把握地重复,“九九自己也说她很小,是父君你的小娇妻。”

“小娇妻”这三个字让帝君的脸空白了一下。

折颜上神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个小娃娃,你知道小娇妻是什么意思吗?”

滚滚放下茶杯:“嗯,”小手一挥,不容置疑,“我当然知道,九九说她刚刚成年可以谈论婚事就嫁给了父君,水灵灵的那么年轻,又那么好看,所以是小娇妻。”

帝君空白的神色里浮出了一点疑惑:“所以我和你娘到底相差了多少岁?”

滚滚默算了下:“三十七万岁。”

帝君沉默了片刻,神色凝重:“你是不是多说了一个万字?”

滚滚摇头,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可信之人,也学着他父君摆出凝重的神色来:“没有。”他很是严谨地同他父君讲解这道算术题,“父君您是四十万岁的时候娶的娘亲,那时候娘亲三万岁,四十万减去三万,所以是三十七万。”补了一句,“不是三十七。”

帝君再次沉默了片刻,神情看起来有点恍惚:“为什么我们年纪相差那么大,我还娶了她,我是被逼的吗?”

折颜上神生平第一次看到东华如此,都快乐死了,见滚滚愣在那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禁强忍着心花说了句公道话:“别说是二十六万年后四海八荒之中贤兄将有多德高望重了,便是今日,天上地下也没有谁敢逼你啊贤兄,可见你都是自愿的!”又向愣着的滚滚道:“想必你娘亲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使得帝君他不在乎如此悬殊的年龄差距真心相娶吧。对了,你娘亲是哪家闺秀啊?”

这题滚滚会答,立刻重新振作了起来,望向折颜上神:“我娘亲您不认识的,”想了想,“不过我娘亲的爷爷您认识,就是您的好朋友白止上神。”

折颜上神一口茶喷了出来。

正好喷了滚滚一身。

滚滚惊呆了。

帝君终于回过了神来,看了一眼折颜,又看了一眼滚滚,示意霏微带滚滚下去换身衣服。

滚滚跟着霏微离开,佛铃花树下只留下两位上神面面相觑。

良久,折颜上神开口打破了树下的寂静,满脸的好笑加不可思议:“你居然娶了白止的孙女!”

折颜上神的话刚落地,不待帝君回答,两个活泼的小仙童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

帝君看向面前的一双小仙童,感觉头疼:“你们又有何事?”

小仙童献宝一样将手里的九尾小狐狸呈在帝君面前,叽叽喳喳地讨功:“帝座帝座,奴仆们在金镜湖旁捡到了这只稀奇的小狐狸,想着帝座喜爱圆毛,就将它带了来,帝座您抱抱看!”

帝君确实喜欢圆毛,确实是看到漂亮的圆毛就忍不住要抱一抱,因此他抱过了小狐狸,见它双眼紧闭,问两个小仙童:“它怎么了?”

小仙童答:“我们捡到它时它就昏过去了,但也没有大碍,给它吃了清心丸,应该很快就会醒的!”

帝君点了点头,抚了抚小狐狸的额头,向两个小仙童:“就将它养在宫里做灵宠吧,你们去给它搭个舒适的窝棚。”

换了衣服重被霏微领出来的白滚滚听到“窝棚”两个字有些好奇,一边小声嘟囔:“什么窝棚,”一边转过斜廊,一眼看到帝君怀中的小狐狸,眼睛睁得老大,“啊,娘亲!”

折颜上神看了一眼白滚滚,看了一眼帝君,又看了一眼帝君怀中的小狐狸。“啊,”他说,“一家三口团聚了。”

帝君则是再次一脸空白,看着怀中的小狐狸,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两个小仙童面面相觑,轻轻地,又怯怯地道:“咦,帝座是要娶这头小红狐吗,那、那还给不给它搭个窝棚呢?”

04

凤九揉着眼睛坐起来,感觉坐起来有点别扭,垂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是原身。她已经许久不曾用狐狸原身入睡了,一边觉着奇怪,一边摇身化作人形,下床趿着鞋走到窗前。

东天圆月高悬,圆月下紫雾绕仙山,碧海生鳞波,是熟悉的碧海苍灵的风景。

白日那两个小仙童喂凤九清心丸时,粗心大意地拿了烈酒当清水送药,酒和药一中和,她就睡得沉了些,此时醒过来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完全忘了她是顺着祖媞的法阵穿越时空来寻找她的儿子白滚滚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又来碧海苍灵小住。

凤九借着月光打量屋内一阵,倒是认得这是偏殿。

她怎么会睡在偏殿?

又一阵困意袭来,她拢着手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思考这个问题,趿着鞋穿过门口睡得死沉死沉的两个小仙童,熟门熟路地便向帝君的寝殿而去。

岁寒殿的殿门刚被推开,帝君就醒了。夜风微凉,自门口拂进来,撩起纱帐,送进来一缕女子的幽香。

帝君愣了愣。

睡到半夜碰到陌生女子来爬床,这种事,他数万年不曾经历过了。

数万年前,为了以魔族的血气养苍何剑,他曾搬去南荒住过一阵。魔族女子胆子大,又放纵,常来爬床自荐枕席,让人防不胜防,也烦不胜烦。彼时那些大胆的魔族姑娘总能弄开他住处的结界爬上他的床,是因那些结界不过随便一设——竹舍的结界设得太严了,血气进不来,便养不了苍何剑。所以那时候那些魔族女子能闯入他的竹舍也不稀奇。

可此时,他是在碧海苍灵,碧海苍灵的禁制和结界可不是闹着玩的,怎可能还有什么女仙女妖女魔能够来夜闯他的寝殿呢?

想到这里,帝君突然顿住了。

呃,还真有一个能够。

被他安置去了偏殿的白滚滚他娘。

月光朦胧,纱帐一隔,只能瞧见女子一袭红衣,身姿纤丽,入殿走近的几步,即便姿态随意,也雅致而袅娜。

若是往常,他便该出手了,至少要结出结界,将女子摈于室外。但此时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逐渐走近的身影。

他有点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女子很快来到床前,眼看就要抬手撩开纱帐,却又轻轻啊了一声,她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似的:“得去换睡衣啊。”说着便轻车熟路地绕过玉床,向着里间的衣柜走去。接着那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咦?我的睡衣呢,怎么全是帝君的?是这个柜子没错啊。啊算了,困,先穿他的好了。”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穿衣声。

帝君坐了起来,手一拂,床尾一只贝壳慢悠悠打开,裸出一颗鸡子儿大的明珠,散发出温润的荧光来。荧光虽微,却足以盈满纱帐。

脚步声很快响起,纱帘下一刻便被挑开了。女子的模样在明珠的微光下无所遁形。帝君微微抬头,两人的视线便在半空中相会。

是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秀气,也含着稚气,看得出来还是个少女。秀发如云,披于身后,乌眉细长,杏眼水润,一管鼻梁又直又挺,檀口很小巧,唇色如同绯樱。便是帝君一向不将美色放在眼中,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清丽得过分动人了。那额间不知是故意贴的花钿还是天生的胎记,小小一点艳丽的朱红色,如同合拢的凤翎一般,又为这份清丽增添了两分艳色,可谓点睛。

帝君觉得二十六万年后的自己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这个年龄差距……

少女却并没有察觉到帝君是在审视着她。她看着他的目光很清澈,也很自然,就像她穿着他的寝衣,站在床边同他对视,是她生命中已经做过无数次的日常一样。她不在意地抬手拢着那张樱桃小口打了个哈欠:“帝君你还没有睡啊,你是在等我吗?”

帝君考虑着该如何来回答她这个问题,以及怎么才能客气地将她请出自己的寝殿,但还没有考虑好,她已经踢掉鞋子爬上了床,行云流水地钻进了他的怀中,自顾自嘟囔着:“啊好困。”然后不到三个弹指,便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帝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同时他也难得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也没有将她推出去。

帐中逐渐盈满了少女清甜的气息。

一炷香之后,帝君发现了一个问题。

白日她是头小狐狸时还不觉得,此时化作人形,又这样近地贴住他依偎在他的怀中,她的吐息清晰可闻。让他吃惊的是,除开少女花香一般的体香外,她的身体发肤,血脉深处,所散发的竟都是他的气息。白檀香幽幽,这根植于体髓的气息必然是靠他独有的赤金血才能养出。她应该喝了不少他的血。

那葱白一般纤润的手指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襟,套在她食指上的指环更是让他无法忽视。通体血红的琉璃戒,戒面托起一对凤翎,同她额间的胎记一模一样,朱红中带着一点灿若朝霞的赤金。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带着他气泽的护体法器。法器非同一般,必然是以他的血肉所打造,才能拥有如此磅礴的他的仙泽,以及如此昭然的他的气息。

他不知二十六万年后的自己究竟是以何种心情珍护着身边这美丽的少女,才会将她照顾得让人一看便知她是他的一部分。他也终于明白了少女为何能畅行无碍地进入碧海苍灵。她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他的所有自然也是她的所有,只要是他起的结界,便是结界中最为高明的星光结界,那也未必拦得住她。

他想明白了这些,除了开初有点惊讶,倒也没有特别震惊,只觉不可思议,还有点茫然。

“啊,热。”紧紧挨着他的少女突然翻了个身,离开了他一些,又迷迷糊糊地扯了扯衣领。他的寝衣裹在她身上本就宽大,此时被她一扯,交领险险盖住酥胸,裸出锁骨与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帝君看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她在他身旁一会儿睡成个一字,一会儿睡成个人字,最后又滚进了他怀里。寝衣被她滚得不像样,帝君闭着眼帮她拢好衣襟。衣襟方才拢严实,她的右腿又不老实地搭上了他的腰。整条小腿就那么大咧咧地从雪白的寝衣中伸出来,搭在他的腰际。看她走路那样静雅,她这睡相却真是令他长了见识。

帝君虽然不近女色,但也没有什么男女大妨的观念,捉住她的腿,就要将它从自己身上拿下来,那滑腻的手感却令他恍惚了一下,停了两息,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腿。可能察觉到了他的触碰,她动了一下,自己将腿好好收了回去,可老实了没几个瞬息,两条手臂又圈了上来。

帝君沉默了片刻,将她推醒了:“好好睡觉,不要乱动。”

被推醒的少女眼波蒙眬,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可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床有点硬。”

她睡得不舒服,又嫌东嫌西,其实正好可以让她去睡偏殿,但那一刻帝君确实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选择,反而尽心尽力地帮她解决起床硬的难题来,仿佛对她有求必应才是这道题的唯一正解。他抬了抬手,床上便多了几床云被,他让她坐起来,将几床云被全垫在她身下,她躺上去试了试,眨了眨眼睛:“好像又有点软。”

他点了点头,让她起来,又减了两床云被,让她再躺上去试一试:“现在好了吗?”

她在被子上滚了两圈:“好像还可以,但还要再试一会儿。”说着便又滚进了他的怀里。

他顿了一下:“你不是嫌热吗?”

她整个小脑袋都窝在他的颈边:“没有啊。”

“那是又冷了吗?”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闷闷地:“不冷就不能抱着你了吗?”狐疑地抬头看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帝君难得地答不出这句话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从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帝君僵住了:“你……别哭。”

她泪眼蒙眬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