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别墅如野兽蹲在孤岛之顶迎接我们。

美少年打开一道不起眼的门,原来他并非从大门进出,回头喊道:“亲爱的,不跟我进来吗?”

难道要我自动回到囚笼?犹豫了几秒钟,又一阵寒风吹过头顶,让我下意识地冲进门里,乖乖做了慕容云的囚徒。

经过一道往上的楼梯,便是陈列兰陵王雕像的客厅。他却扔下钓竿,呆坐到沙发上,闭起双眼,面色苍白,大半截汉服已被海水打湿,嘴角颤抖:“大哥,回你大房间去吧。”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该死!我怎么会如此善良,关心这个最可怕的人?

“不!你不必管我!”

说话之间,他的额头已落下豆大汗珠,整个人已散了骨架,瘫软深陷于沙发中。

慕容云似乎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要是我现在绑架了他,说不定就能逃出孤岛?

瞬间,鲜血全部冲到头顶,我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接着就要掐住那白皙漂亮的脖子,然后就让他痛苦得无法呼吸,顺从地下令将我释放…

可是,当我的手抓向他的脖子,却从他再度睁开的漂亮眼睛里看到——不是读心术发现的秘密,而是一种与我当年相似的眼神——绝望,却坚定有力。

即使频临湖灭,却也保持尊严。

这份目光让我肃然起敬,更让我心生由衷恐惧。

他说得没错,我和他的内心相似——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我是唯一与他相似,或者说与兰陵王的内心——相似的人。

而我心底刚刚升起的邪恶,以及毅然决然的力量,都被这双眼睛融化得无影无踪,只剩房间里温柔平静的空气,还有这张令人怜爱的面孔。

没等我收回手来,他却淡淡地说:“你想要掐死我?是吗?”

“不——”

“大哥,虽然我没有你的读心术,但已经全部猜到了,请不要再掩饰。”

读心术!

他竟知道我的读心术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死去的莫妮卡知道,还有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老马科斯与掘墓人。

现在,除了我自己以外,他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活人。

对不起,我又多了一条杀死他的理由!

可是,看着他纯洁无暇的眼睛,看不到一丝肮脏与秘密,无论如何都难以下手。

慕容云又一次战胜了我。

尽管,他毫无抵抗能力,却使我望而生畏,抑或说心生同情,这是怎样一种魔力?让我从心底同情自己的敌人,也可能是最大的仇人。

我依然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宽大的袖子管——古人不是把袖子当做口袋吗?才会有“袖里乾坤”的成语,可惜并没有什么药瓶子。

“不要白费工夫!我的病无药可医!”

“什么病?”我自己观察他的表情,发紫的颤抖的嘴唇,痛苦扭曲的身体,一个可怕的名词冲出嘴巴,“癫痫?”

“住嘴!”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一种承认。

我联想到了亚历山大大帝、尤利乌斯。恺撒、圣女贞德、那破仑。波拿巴…这些伟大任务都曾饱受癫痫折磨,想必兰陵王这样的传奇英雄,也难以逃过此劫吧?

美少年挣扎着撕开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膛,指甲划破皮肤,渗出鲜红的血丝——鲜血白肤,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幸好我不是德古拉的传人。

“兄弟,我在你身边!坚持住!”

哦,我怎么又叫他兄弟了?老天,难以抗拒他的眼睛,也无法忍受他的痛苦。我小心托着他的脑袋,任由一千年前的乌黑长发,如同丝绸般披散在我怀中,冷冷的,痒痒的,摄人心魄。

焦虑地扫视房间,发现柜子上有个水壶,端过来确定新鲜干净。便将凉水倒在杯子里,缓缓送到慕容云唇边。他已疼得牙关紧闭,我用力压住他的两腮顶开嘴巴,才将这杯水艰难地灌下。差不多一杯全下去,他剧烈咳嗽几下,嘴角流出一些水来,沾湿了我的双手和衣服。

几分钟后,他痛苦似乎减轻许多,也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阵痛,使他可以坚强地挨过去,而不使用任何药物——可能他害怕使用药物,会英雄头脑清醒,甚至会降低智商,所以宁可忍受天大的痛苦——他果真是个坚强的男人,而非表面美少年般柔弱,所以他才会说很像我,像我在监狱里的坚强,像我在绝境中的顽固。

终于,兰陵王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从激烈的战场上归来。汗水早把衣服湿透,加上原来被海水弄湿的衣杉=衫,晚上海岛寒意逼人,我怕他这样会着凉,便帮他脱下汉服,露出洁白无暇的修长的身躯,年纪不大胸肌却很好,全身找不到一块赘肉,像日本动漫的美少年人物。

“你的房间在哪?”我从沙发上扶起慕容云,像扶起一只剥了壳的大蚌,“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眼神迷离地看了看上头,伸手推开墙上一盏壁灯,原来还有道暗门,里面是旋转楼梯,就像个迷宫。

将他扶上楼梯,天花板低矮了许多,还能看到屋脊的样子,大概是别号素的阁楼。他指了指一扇房门,推开是个干净的房间,布置得一尘不染,亮着白色灯光,墙边挂着数十套汉服,还有一些中国古典字画,窗户正对着悬崖下的大海。

唯独他的“床”很特别,是块长长的卧榻,铺着竹席与竹枕头,更像南北朝时代的家具。

小心地将慕容云放在榻上,给他赤裸的上半身,盖上一条厚厚的毛毯,以免夜里着凉生病。

他完全平躺下来,眼睛闭着轻声道:“谢谢!我的好兄弟,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面对他真挚的感激,我被彻底打败并迷惑了,虽然心底仍有问号——把我囚禁于孤岛是保护我?夺走我身边的秋波是要保护我?将我的天空集团消灭也是保护我?

然而,看到他如小白兔可怜的样子,便不忍再吵到这美少年了。

“晚安!”

轻声告别受伤的兰陵王,离开他的房间回到楼下,从走廊找回自己的屋子,依然是我离开的样子,只是桌上多了一份晚餐。

感谢岛山奈感未曾谋面的厨师,我大吃一顿填饱肚子,乖乖躺在班房里,听着窗外大海咆哮,渐渐沉入复杂的梦乡。

我梦见了曾经梦见过的兰陵王。

他已摘下面具。

梦醒十分。

晨曦透过厚厚的窗帘,轻柔抚摸我的眼球。海浪撞击悬崖的前奏,开始孤岛第三天的交响曲,指挥家正寻找他的面具,观众们的耳朵逐渐苏醒,而我不过是舞台上的祭品。

我会找到那副面具的。

兰陵王面具。

也许,这才是那位一千多年前的“贤弟”,机关算尽与我为敌的唯一原因。

无论作为蓝衣社的古英雄,还是兰陵王传人的高能,都将重新获得这副面具,作为沿袭数代不惜任何代价用不放弃的终极目标。

充满悖论的却是,如果昨晚癫痫发作的美少年慕容云,真是高能的祖先兰陵王高长恭,那么我背负着整个天空集团重任,却成为复活的兰陵王头号敌人,岂不是背叛了兰陵王家族?背叛了对莫妮卡的承诺吗?

我摸着自己的脸——高能的脸。

又摸着自己的心口——古英雄的心。

我——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悖论中的悖论。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我紧张地往窗边一闪,看到有人端着餐盘走进来。

是个六十多岁秃头的老华人,却穿着黑色的服务生制服,满脸专注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没有顾及我的存在,把我当成了隐身人?

果真是丰盛的中式早餐,还有杯新鲜的豆浆——肯定是这两天空运而来的。

我抓着送餐的老人说:“你市中国人!请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茫然地看着我,摇摇头说出一长串广东话,很遗憾一个字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