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只见一块硕大的背景板——碧蓝天空下,一个金发男孩抓着纸飞机,想让它飞到地球另一端。

背景板上印着一行中文:天空集团——我们的未来!

这里就是我的公司:全球著名跨国公司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中国分公司,确切来说中国分公司就是天空集团的亚太区总部。

看到这块牌子我不禁昂起头,毕竟还是外企白领,天空集团是世界500强——据福布斯今年的数据可以排进世界前五十名,在欧美国家可谓家喻户晓,是大名鼎鼎的能源巨头,也是美国金融业的后起之秀。

2004年,我大学毕业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妈妈说我的许多同学都非常羡慕我,能够在世界500强的跨国公司工作。

可眼前的公司对我来说还那么陌生,好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孩从我身边过去,丝毫没留意我的存在。我怯生生地走进宽阔的玄关,呆呆地站在前台小姐面前。

前台小姐正急着化妆,大概以为是送快递的或推销的人,冷冰冰地问:“找谁的?”

“我…我…”怎么突然结巴了?好不容易才说下去,“我是来上班的。”

“上班?我们公司最近没有招人啊?”

前台小姐抬头打量了一下我,要么她是新来的员工,要么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

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

很快,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在说:啊?难道…难道真是那个傻子?

我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前台小姐戴起一副红色的眼镜,“真的是你?”

“是我啊,我今天来上班了。”

“你是高…高…高…熊?”

狂汗!

“不,我叫高能。”

“哦,对对对,对不起啊,高能,我已经一年没见过你了。”

口齿流利的前台小姐也有说不清话的时候,我猜她以前一定叫不出我的名字,每次都只能看名单来喊人,所以才会把高能喊成高熊,再汗。

“你好,是侯总让我回来上班的。”

“侯总?是销售七部的侯经理吧,那你自己进去吧,他一定在等你。”

我刚要走进去,又听到前台小姐尴尬地说了一声:“哎呀,高…高…”

“高能。”

“对!高能,欢迎你回到公司!”

努力自信起来,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不该像个面试者胆战心惊。但一进公司就乱了方寸,起码有几百平方米,被隔成几百个工作区域,如同鸽子笼或老鼠窝,或者说是一个迷宫。可能有上百人坐着办公,果然是大公司的派头。不少人匆忙地走来走去,几个女的在用走廊边的咖啡机,还有迟到的家伙懊悔不已地刷卡。

像没头苍蝇转了几圈,只能问一个埋头打字的女生:“请问…请问…销售七部在哪里?”

她大概刚打开QQ要聊天,极不情愿地抬起头,看到我却彻底愣住了,盯着我的眼睛,“你?你?你是高能?”

“是!我就是!你认识我吗?”

谢天谢地又碰到一个认识我的人,这女同事长得还蛮漂亮,黑色低胸的领子颇为性感。

“当然啊!”她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了,“高能,你不认识我了吗?”

茫然地摇摇头。

“我是田露啊!”

田螺?

这位可能叫田螺的女同事立刻回头,“老钱,你看谁来了?”

后面站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猥琐男,戴上眼镜仔细端详,“哎呀妈呀,是高能啊!你终于回来啦,我们可都想死你啦!”

茫然地看着他俩,在脑海中竭力搜索,但始终没有印象。周围许多人抬起头来,有人过来看热闹,交头接耳地对我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只大熊猫——“妈呀,是高能啊,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

“不对!听说他被撞得下半身都没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上班了?肯定装的假腿吧,现代科学可太发达了!”

“让我看看,乖乖!活见鬼了!救命啊!”

当我尴尬地看着那些陌生面孔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高高的个子,脸上瘦得几乎没肉。老钱和田露毕恭毕敬地给他让路。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地直视着我,“高能,销售七部欢迎你回来。”

“你是——侯总?”

只记得电视上声嘶力竭地喊“手表中的劳斯莱斯”的侯总,却丝毫不记得这位曾与我共事两年多的顶头上司。

“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身体都恢复了啊,祝贺你!”

侯总拉着我来到一个小隔间,上面挂着销售七部的牌子,看来周围这一圈都属于我们部门,而这位侯总应该就是销售七部的部门经理了。

“高能,在你住院的一年里头,我们这里没有多大变化——也包括销售业绩。”他指着一块落满灰尘的工作台说,“就连你的办公桌和电脑,也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兴奋地擦了擦台子,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摸了摸我的电脑显示屏,好像小学生第一次拿到铅笔盒,“谢谢,侯总,我会好好工作的。”

“我们天空集团是世界500强——不,是前50强的大型跨国公司,我们对于员工是非常负责任的,虽然你已经有一年没有上班,但这不是你自己的错,我们仍欢迎你回来上班。你要记住公司为你做了什么,而你又应该为公司做什么。”

侯总像在电视购物上夸奖手表一样夸奖自己的公司。

“我明白的,侯总,我不会辜负公司对我的期望的。”

“好了,毕竟一年没上班了,你这几天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有什么不清楚的问老钱,我的办公室就在前边。”他指了指一个单独的小隔间,像大牢房里的小牢房,“记得进来之前要敲门。”

虽然小得像螺蛳壳,但这里是我的天地。电脑屏幕前有一个小鱼缸,居然养着两只小乌龟。两个小家伙着实让我意外,它们有顽强的生命力,似乎认得我,不停地往上爬,伸出小脑袋向我打招呼。

“这是你以前养的小宠物。”隔壁的老钱走过说,“你没来上班的一年时间里,是我每天给它们换水喂食,否则早就死翘翘了。”

“啊,谢谢你啊,钱老师。”

“不要客气嘛,高能,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我丝毫记不起这个中年猥琐男。

“你不在的时候,我可天天都在惦记着你。我就知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现在都好好地回来上班了吗?真是有福气的人啊,从你三年前第一次进公司我就看出来了,吉人自有天相!”

老钱就是个话痨,或许以前也滔滔不绝地和我说话。他介绍了销售七部的每个同事,加上侯总和我,总共七个人,四男三女——最漂亮的是田露,整个公司举目望去,就属她还能养养眼。

忐忑不安地坐在电脑前,全是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什么客户联系表、销售记录单、项目财务表…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不时有人来和我打招呼,每张面孔都那么陌生,只能报以机械的笑容。

中午,侯总招呼我们出去吃饭,算作销售七部为我接风洗尘。在大厦二层的粤菜馆,订了一间包房,让我感觉受宠若惊。

我成了大伙的中心,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问我——关于一年前的那场车祸,有许多关于我的传闻,有说我被绑架失踪了,也有说我因为失恋自杀了,最接近的就是说我在车祸中残了两条腿。

当然这些都是空穴来风,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年前车祸发生的事情,没在我脑子里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现在所知道的也是父母告诉我的。

好吧,就让我再复述一遍,这个疑点重重让我迷惑不已,宛如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头,并险些要了我小命的事件——一年以前,寒意袭人的秋天,我突然告诉父母,周末独自一人去杭州旅游。虽然杭州这么近,一个人自助游也不新鲜,对于我却是破天荒头一遭。我一向是个宅男,除了上班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没有过独自旅行,就连与好友结伴出游都没有过。父母感到很奇怪,但觉得我出去走走也是好事,说不定还能有什么艳遇带女朋友回来。

我在周五傍晚离开上海,刚下班就急忙去坐地铁——这已由我的一个同事证实,他看着我挤进六点钟的地铁。但接下来一片空白,再也没有给父母打过电话,也没有和同事们联系过。没人知道我坐上地铁去了哪里,也许火车站,也许汽车站,总之肯定去了杭州——因为在十几天后,警察打电话到我家,通知父母我在杭州出事了。

其实,周六父母就急死了,打电话一直关机,找我的同事们一无所获。周一听说我还没去上班,父母就急匆匆地报警了,就这样我失踪了两个星期。

车祸发生在晚上,杭州郊外的一条隧道出口,一边是树林,一边是山坡。一辆出租车撞到隧道外的岩石上,我不幸地被甩出汽车,头部着地陷入深度昏迷,立刻被送到附近的医院。而车内还有另外一名乘客,他同样也被甩出了车子——但非常不巧,他是从另一边车门甩出去的,正好对着陡峭的山坡,浑身多处严重受伤,送到医院不久就死亡了。

不过事情还是很蹊跷,出租车上两个乘客一死一重伤,司机却肇事逃逸了。后来警方发现那辆出租车竟然是套牌的,也就是一辆“黑车”,就更难追查司机的下落了。

至于与我同车的死者,据警方调查与我毫无关系,我以前并不认识他,很可能是共同拼车的陌生人-——“黑车”通常用拼车载客的方式赚钱,有时同车三四个人彼此互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