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在今天,“芭比”(认识他的人都这么叫他)由于四起骇人的谋杀案而被逮捕。被害者是镇上大家都认识、也深深喜爱的人们,他们要么在这里住了很久,要么是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不像戴尔·芭芭拉那样。
在通常的情况下,“芭比”会被带到城堡郡监狱,让他有拨一通电话的权力。要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还会为他提供一名辩护律师。他会被控告,而搜集证据——这部分会交给专家处理——的行动也会陆续进行。
但这些事全都没有发生。我们全都知道为什么:因为此刻穹顶已将我们的小镇与外界隔绝了。
不过,就连正当程序与社会常识难道也被隔绝了吗?无论是多么骇人的罪行,这种未经证实的指控,都不足以拿来当成戴尔·芭芭拉被如此对待的借口,也不能拿来当成新上任的警长拒绝回答质询,或让人确认戴尔·芭芭拉是否仍然活着的原因。再说,桃乐丝·桑德斯的父亲——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安德鲁·桑德斯——竟然不只被允许探视这名未经审判的囚犯,甚至还诽谤他…
“哇,”萝丝说,抬起头来。“你真的打算要把这篇文章印出来?”
茱莉亚指着叠起来的打印稿:“已经印了。为什么这么问?你不赞成吗?”
“不是,只不过…”萝丝迅速扫过剩下的内容,这篇文章很长,帮芭比说话的态度也越来越明确。文章的最后,还呼吁任何有这几桩谋杀案信息的人出面作证,并提出建言,指出这场危机势必会过去,而当一切结束后,当地居民对待这些谋杀案的处理方式,肯定会不只受到缅因州或美国的关注,而是会受到全球各地的密切关注。
“难道你不怕惹上麻烦?”
“这是新闻自由,萝丝。”彼特说,但语气听起来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贺拉斯·格雷尼就会这么做。”茱莉亚坚定地说。当她说出那个名字时,她的柯基犬——原本已经在角落里的狗床上睡着了——抬起了头。
它看着萝丝,起身走了过来,想要讨几个爱抚,而萝丝则乐意得很。
“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写进去的吗?”萝丝问,敲了敲那篇社论。
“是有一些,”茱莉亚说,“我先保留下来了,希望可以查到更多事情。”
“芭比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可我还是很担心他。”
散落在桌上的其中一支手机响起。托尼接起电话:“《民主报》,我是盖伊。”他听了一会儿,接着把手机递给茱莉亚,“寇克斯上校要找你。他听起来不太高兴。”
寇克斯。茱莉亚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她接过电话。
“沙姆韦小姐,我得跟芭比说话,我得知道他在接过管辖权之后,有没有任何进展。”
“我不认为你在短时间内有办法和他说话。”茱莉亚说,“他进了监狱。”
“监狱?什么罪名?”
“谋杀。准确地说,还是四起谋杀案。”
“别开玩笑了。”
“我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上校?”
对方沉默了片刻。她可以听见那里有许多声音传来。寇克斯再开口时,把音量给压低了:“说明一下情况。”
“不了,寇克斯上校,我想还是不用了。我在两个小时前才刚写完这件事,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妈总是告诉我,好话别说第二次。你还在缅因州吗?”
“城堡岩。我们把前线基地设在这里。”
“那我建议你到之前我们碰面的地方找我。莫顿路那里。我没办法给你一份明天的《民主报》,就算免费的也一样。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拿着,放在穹顶上,让你自己读一下。”
“发电子文件给我。”
“我不愿意。我觉得电子邮件是报纸业务的敌手。我是个非常老派的人。”
“你还真是有惹恼人的本事,亲爱的女士。”
“我可能很会惹人生气,但可不是你什么亲爱的女士。”
“那告诉我,他是被陷害的吗?桑德斯和伦尼动了什么手脚?”
“上校,依你的经验来看,这不是句废话吗?”
沉默。接着他说:“我一个小时后跟你碰面。”
“我会带着同伴过去。芭比的雇主。我想你会对她要说的话感兴趣。”
“好吧。”
茱莉亚挂断电话:“要陪我开一段路去穹顶那里吗,萝丝?”
“如果可以帮上芭比的话,当然好。”
“我们可以抱持希望,不过我还是觉得,现在这里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茱莉亚把注意力转移到彼特与托尼身上,“你们两个可以搞定装订的工作吗?你们离开时,把报纸摞在门边,记得把门锁上。然后晚上好好地睡一觉,因为明天我们全都得亲自当送报员。这些报纸得用老方法处理。我们要跑遍镇上的每一间房子和关闭的农场,当然,还有东切斯特区那里。很多新来的居民住在那儿,理论上比较不容易受到老詹迷惑。”
彼特扬起了眉。
“我们的伦尼先生有地主优势,”茱莉亚说,“他会在星期四晚上的紧急镇民大会里登上演讲台,想把这整个小镇当成怀表一样握在手里。所以,参加镇民大会的人一定得先有第一印象,”
她指着报纸,“而这就是我们要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如果读过的人够多,那么在他开始高谈阔论以前,就得先回答一些麻烦的问题才行。说不定我们可以稍微打乱他的节奏。”
“要是我们能找出是谁在美食城丢石头的话,或许还不只是稍微。”彼特说,“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找得出来。我想,我们可以把所有事情兜在一起,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我只希望,在我们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芭比还没死。”她看了一眼手表,“走吧,萝丝,我们去兜兜风。你要一起来吗,贺拉斯?”
贺拉斯当然要。
盐
18
“你可以在这里放我下车,先生。”珊米说。
他们此刻就在东切斯特区一栋讨人喜爱的牧场风格的房子前。虽说屋内很暗,草坪却是亮着的。
他们此刻十分接近穹顶,而在切斯特磨坊镇与哈洛镇的交界处,全都架满了明亮的灯光。
“桨要带等啤酒在路上喝吗,年轻的小姐?”
“不用了,先生,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虽然事情并非如此。她还得走回镇上才行。在穹顶那头的黄色光芒下,奥登·丹斯摩看起来不只四十五岁,而像是八十五岁。她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面孔…只除了她在踏上旅途前,在医院病房中的镜子里看见的自己。她俯身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胡楂刺痛了她的嘴唇。他把一只手放在被亲吻的地方,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
“现在你得回家了,先生。你还有老婆得着想,还有另一个孩子得照顾。”
“我灾你说得没错。”
“我是说得没错。”
“你会没事吧?”
“当然,先生。她下了车,”接着又转身面向他,“那你呢?”
“我会尽力的。”他说。
珊米关上车门,站在车道尽头看着他回转。
他开到了沟里,但里头是干的,所以又没事地驶回车道。他回头朝119号公路驶去,刚开始有点左摇右晃,接着,车尾灯的移动多少变直了些。他开在路中间——菲尔会说那是操他妈的白线——但她觉得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已经八点半,天色全黑了,她可不认为他会在路上碰见任何人。
车尾灯逐渐闪出她的视线范围以后,她便朝一片漆黑的牧场小屋走去。这栋房子比不上镇属坡那些维护良好的旧房子,却比她住过的地方都还要好。就连屋里也是。她曾与菲尔来过这里一次,那段时间,他除了会卖一些大麻,还有在拖车里煮点自用的毒品外,还算一切正常。当时他还没萌生一些有关耶稣的古怪念头,也还没跑去那间深信除了信徒以外每个人全会下地狱的糟糕教堂。
宗教就是菲尔惹上麻烦的起点,让他遇见了科金斯,而科金斯或某个人,则又让他变成了主厨。
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不是瘾君子;瘾君子无法持续拥有这种房子那么久,他们会抵押房子去换古柯碱来吸。但杰克与米拉·伊凡斯的确很享受不时来点大麻的滋味,而菲尔·布歇也同样乐意提供。他们人很好,菲尔对他们也不错。那段日子里,他还能好好地对待别人。
米拉请他们喝冰咖啡。当时珊米已怀了小华特七个多月,肚子很明显。米拉问她想要男孩或女孩,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杰克带菲尔进他的书房兼工作室拿钱,而菲尔则对她叫道:“嘿,亲爱的,你一定得来看看!”
那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试着打开前门,但门锁上了。她拿起一颗围在米拉花圃四周的装饰石头,站在窗户前,于手上掂了一下。在一番思索后,她并未扔出石头,而是绕到了屋后。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要爬过窗子是件困难的事。就算她有办法(而且还得很小心),可能也会使被人强奸的伤口因此裂开,导致必须放弃今晚的全盘计划。
再说,这是栋好房子。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她实在不想破坏它。
她的确不用。杰克的尸体已被运走,这座城镇的运作状态,仍足以应付得了这种事情。只是,那些人却没有半个记得要锁上后门。珊米走了进去。这里没有发电机,所以屋内暗得就跟浣熊的屁眼一样。不过,流理台上放着一盒火柴。她点燃一根,看见餐桌上放着一支手电筒。手电筒是好的。光束照在地板上看起来像是一大片血迹的地方,使她急忙把手电筒移开,开始朝杰克·伊凡斯的书房走去。书房就在客厅旁边,是间小到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与一个玻璃橱柜的房间。
她把手电筒的光束移到桌子另一头,接着向上举起,照亮杰克最宝贵的战利品上那双无神的眼珠:那是一颗他三年前在TR-90合并行政区那里猎杀的麋鹿头。这颗麋鹿头就是菲尔叫她来看的东西。
“我当年的最后一枪中了大奖,”杰克告诉他们,“就这么猎到了它。”他指着放在柜子里的猎枪。那是把配有狙击镜、看起来十分吓人的猎枪。
米拉来到门口,摇响她那杯冰咖啡的冰块,看起来又酷又漂亮,一副开心的模样——珊米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像她那样的女人。“做成标本贵得很,不过他承诺明年十二月会带我去百慕大度一星期的假,所以我还是答应了他。”
“百慕大。”珊曼莎此刻说道,看着那颗麋鹿头,“但她永远去不了了。这真是太哀伤了。”
菲尔把装有现金的信封塞进后口袋,说:“这把猎枪超棒的,不过不太适合用来保卫居家安全。”
“我还有藏起来的宝贝,”杰克回答。虽然他并未从藏枪的地方拿出来给菲尔看,但却若有所指地拍了拍办公桌桌面,“一对该死的好枪。”
菲尔朝他点了点头,仿佛了解他的意思。珊米与米拉一致露出男孩始终是男孩的眼神,彼此互望一眼。她还记得那一眼给她的感觉有多好,有种被接纳的感觉,她想这也是她之所以待在这里、而非镇中心的部分原因。
她停了下来,又吃了片止痛药,接着开始一个个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屉没上锁,当她开到第三个时,在里头发现了一个木盒。木盒里放着已经过世的杰克·伊凡斯的特别武器:
一把点四五斯普林菲尔德XD自动手枪。她拿起枪,在摸索了一下子后,退出弹匣。子弹是满的,而且抽屉里还有一个备用弹匣。她把备用弹匣也一同取出,回到厨房,找了个袋子,把东西放在里头。
当然,她也拿了钥匙。无论如何,杰克与米拉都过世了,而他们的车可能还在车库里。她可没打算走路回到镇中心。
盐
19
当茱莉亚与萝丝就快接近这条路的尽头时,正在讨论这个小镇之后可能会变成什么模样。要是她们朝东转弯,遇上那辆老旧的农用卡车,那么她们的确有可能会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英里半远的地方,迎接人生的尽头。但茱莉亚从弯道那里便看见那辆卡车开在她的车道上,正迎头朝她的方向驶来。
她想都没想就用力扭转方向盘,转至其他车道,两辆车交错的距离不过只有几英寸。贺拉斯原本坐在后座上,脸上挂着平常那副“天啊兜风真是太开心了”的表情,此刻却惊讶地叫了一声,摔至座位下头。那是车上唯一发出的声音。没有女人的尖叫,甚至连大喊一声也没有。一切实在太快了。死亡或身受重伤的下场,就这么在瞬间与她们擦身而过。
茱莉亚转回自己的车道,把车转上软质路肩,将油电车停在公园里。她看着萝丝,萝丝则回望着她,两人全都张大了嘴,双目圆睁。在后头,贺拉斯又跳回后座上头,叫了一声,像是想问为什么要突然停车。一听见这声吠叫,两个女人全都大笑了起来。萝丝不断拍着她那丰满有料的乳房下方。
“我的心脏都要停了。”她说。
“嗯,”茱莉亚说,“我的也是。你看到刚才有多近吗?”
萝丝又大笑出声,全身抖个不停。“你在开玩笑吗?亲爱的,要是我刚才把手肘靠在窗户上头,那个王八蛋八成都直接帮我截肢了呢。”
茱莉亚摇摇头:“可能是喝醉了吧。”
“肯定是喝醉了!”萝丝说,还哼了一声。
“你还能继续上路吗?”
“你呢?”萝丝问。
“可以。”茱莉亚说,“那你呢,贺拉斯?”
贺拉斯叫了一声,早就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