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先生,我有项工作得托付给你。”

11

生锈克开上119号公路时,听见一声喇叭。

他往后视镜瞄了一眼,看见一辆镇公所的公共工程车正准备转进凯瑟琳·罗素医院的车道。在夕阳的红光下很难看清楚对方是谁,但他想,开车的那人应该是斯图亚特·鲍伊。生锈克瞄的第二眼让他高兴不已:车床上放着两座丙烷槽。他决定晚点再担心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或许还会问些别的问题,但此刻,他松了口气地知道灯光很快就会恢复,呼吸机与监控器也可以重新运作。或许撑不了多久,但此时的他,完全处于撑过一天是一天的状态。

在镇属坡的山顶处,他看见了他那个老滑板患者班尼·德瑞克与他的两个朋友。其中一个是现场转播导弹攻击的那个麦克莱奇家的男孩。班尼挥手并朝他大喊,显然是想让生锈克停车,跟他聊些无关紧要的事。生锈克挥手回礼,但并未减缓车速。他急着想见到琳达,当然,也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只不过绝大多数还是只想见她一面,用双臂拥抱着她,再度与她重归旧好。

12

芭比很想上厕所,却必须尽量保留体内的水分。他在伊拉克曾做过审讯工作,知道那会是什么状况。他不确定这里的情况会不会演变成那样,但的确很有可能。事态发展得非常快,老詹残酷无情的程度越来越明显。就像最富煽动力的政客一样,他从来不曾低估他的目标支持者愿意接受荒谬事件的能力。

芭比也很渴,但当另一个警察出现,一只手拿着一杯水,另一只手则拿着张夹了一支笔的纸时,他并未太过惊讶。没错:事情就是这么发展,就像在费卢杰、提克里特、希拉、摩苏尔与巴格达一样。只是同样的事情,如今却似乎发生在切斯特磨坊镇里了。

来的警察是小詹·伦尼。

“嗯,看看你,”小詹说,“现在跟你用军队里学来的神奇招式打人的模样可不相同了。”

他举起拿着纸张的手,用指尖揉了揉左太阳穴。

纸张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你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詹放下手:“我一切没什么。”

这话的确古怪,芭比思索着。有些人会说“我没什么”,有些人会说“一切正常”,但就他所知,还没人会说“我一切没什么”这可能不代表什么,。

但是——“你确定?你的眼睛都红了。”

“我他妈好得很,而且我也不是来这里讨论自己的。”

芭比知道小詹来的目的,开口说:“那是水吗?”

小詹低头望向杯子,仿佛忘了似的。“嗯。

警长说你可能渴了。渴口口渴,你知道的。”他笑得厉害,仿佛这不合逻辑的用词是他说过最风趣的话。“要吗?”

“好,拜托了。”

小詹把杯子往前递,芭比伸手去接时,小詹又把手缩了回去。没错,情况果然一样。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我很好奇,芭—比。因为安琪决定不再跟你打炮了?接着你试着想找小桃,却发现她对零食比吸你那根老二还有兴趣?也许科金斯看见了什么他不该看到的事?然后布兰达也觉得有点可疑。怎么不会呢?你也知道,她自己就是个警察啊,透过注射变成警察了嘛!”

小詹用假音大笑着,但隐藏在幽默中的,只有黑暗的谨慎,以及疼痛的感觉。芭比很确定这点。

“就这样?你没什么要说的?”

“我说了。我想喝水。我渴了。”

“嗯,我想也是。防身喷雾可毒辣得很,不是吗?我知道你在伊拉克服过役。那地方怎么样?”

“很热。”

小詹又假笑起来。杯里的水有少许溅到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是不是有点抖?他那发红的左眼正渗出泪水,堆积在眼角处。小詹,你到底该死的怎么了?偏头痛?还是有别的毛病?

“你开过杀戒吗?”

“只有在煮饭的时候。”

小詹露出微笑,仿佛在说:说得好,说得好。

“你在那里可不是厨师,芭—比。你是个联络官,至少你的职位说明书上是这样写的。我爸在网络上查过你,数据不多,但还找得到一些。他觉得你是个负责审问的家伙。说不定还是个特工人员。你是陆军版的杰森·伯恩[1]吗?”

芭比没回答。

“说啊,你杀过人吗?还是我该这么问:你杀过多少人?不包括你在这里杀的人。”

芭比没回答。

[1]杰森·伯恩(JasonBourne)罗伯特·勒德伦所著之,《谍影重重》小说的主角名。

“小子,我保证这水好喝得很。这是从楼上的冰箱里倒的,冰凉又可口!”

芭比没回答。

“你们这些人回来以后,带来了各式各样的问题。至少我这么觉得,就连电视上也这么说。对还假?真还错?”

他会变成这样与偏头痛无关。至少我听过的头痛没有一个会这样。

“小詹,你头痛得有多厉害?”

“完全不痛。”

“你有头痛的毛病多久了?”

小詹把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今天晚上,他带了一把枪。他把枪掏了出来,从牢房外指着芭比,枪管微微颤抖。“你还要继续假装医生吗?”

芭比看着枪。这把枪不在剧本里,他很确定这点——老詹帮他打造了一场计划,可能不会比这好到哪里,但绝不包括有人冲下楼,发现牢门仍是锁的,而他身上手无寸铁,却这么被人枪杀在牢房里。但他也不相信小詹会跟着剧本走,因为他病了。

“不了,”他说,“不扮医生了。我很抱歉。”

“喔,你很抱歉,好吧。反正道个歉也不算什么。”但小詹看来似乎心满意足。他把枪放回枪套,再度拿起那杯水。“我的推论是,你因为在那里看见的事,以及做过的事情,回来后就发了神经。你知道的,就像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性病、经前症候群什么的。我的推论是,你脑袋就这么断了线。我说得没错吧?”

芭比什么也没说。

小詹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把杯子从铁栏中递了进去:“拿去,拿去啊。”

芭比伸手接过杯子,以为杯子会再度缩回去,但这事并未发生。他喝了口水。不冰,而且也根本不能喝。

“说啊,”小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还要你才能成事,不是吗?你搞了什么龌龊事对吧。”

芭比只是看着小詹。

“你搞了什么龌龊事对吧?对吗,王八蛋?嗯?”

芭比把杯子递到铁栏外。

“留着,留着啊。”小詹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说,“把这个也拿去。”他把纸笔递过铁栏。

芭比接了过去,看完整张纸上的内容。那几乎与他想象中一模一样。在文件的底部,有个空间是留给他签名用的。

他递了回去。小詹几乎像是跳舞般往后退了一步,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这个也留着。我爸说你不会签名,他可一点也没说错,不过你还是考虑考虑。仔细想想一杯没加盐的水,还有食物什么的。一个来自天堂的大汉堡。也许还有可乐。楼上的冰箱里还有一些冰起来的可乐。难道你不想来瓶好喝的可乐?”

芭比什么也没说。

“你搞了咸湿事吗?说嘛,别害羞。有吗,死屁眼?”

芭比什么也没说。

“你迟早会招的。等到你饿怕、渴怕了,就会全部都招了。我爸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对这种事总是正确无误。达达,芭—比!”

他往大厅走去,接着又转过身来。

“你知道吗?你实在不应该惹到我。这是你犯的大错。”

小詹爬上楼梯时,芭比注意到他有点跛——或者说是拖着脚走路。就是这样,他得用右手抓着扶手,把左脚给拖上去。他好奇生锈克·艾佛瑞特会怎么看待这些症状,也好奇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问他。

芭比思索该拿那张没签名的供词怎么办。他想撕个粉碎,把碎片洒在牢房外头的地上,但这是个没有必要的挑衅之举。他现在身处险境,所能做到的最好方式,就是维持现状。他把文件放在床上,用笔压在上头,接着拿起那杯水。盐,加了盐的水,他可以闻得出来。这让他开始思索切斯特磨坊镇的现状…事情真的只可能这样发展下去吗?要是穹顶没出现的话,事情还会这样吗?要是没有老詹与他那群朋友在这地方惹是生非呢?芭比觉得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应该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但他也认为,要是他还能活着离开警察局,简直就是奇迹。

不过,他们在这方面仍是外行人,忘了还有马桶在。在这个国家或许没人可以理解,当你在摄氏四十六度的环境下,身上还背着九十磅装备时,就连水沟里的水看起来都甜美得很。芭比把盐水倒在牢房角落,接着尿在玻璃杯中,把杯子放到床下。他像是在祈祷一样,跪在马桶前喝起了水,直至胃觉得饱胀为止。

13

生锈克开车回来时,琳达正坐在门前台阶上。

后院中,杰姬·威廷顿正帮那对小姐妹花推着秋千,女孩们不断求她推得用力点,让她们荡得更高。

琳达张臂迎向他。她先是吻了他的嘴,又缩回去看着他,然后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再度深吻着他,同时还张开了嘴。他感觉到她潮湿的舌头伸进他嘴里一下,随即开始猛烈回应。她感觉到了,于是也更为热情。

“哇,”他说,“我们应该更常在外头吵架。要是你不停下来的话,我们可能还会在外头做出别的事情。”

“我们会做,不过不是在外头。首先——我需要再向你道歉一次吗?”

“不用。”

她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回到台阶。“好极了。因为我们有事得谈谈,而且严肃得很。”

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到她手上,紧紧握着。“我听着呢。”

她告诉他警察局发生的事——接着,茱莉亚在安迪·桑德斯获得许可见囚犯一面之后,也随即来到警察局。她还说了她们一起去了教堂,以便她与杰姬可以跟茱莉亚私下谈谈的事。当然还有后来去了牧师宿舍,派珀·利比、罗密欧·波比也加入其中的事。当她提及她们发现布兰达·帕金斯的尸体时,尸体已出现僵直状况时,生锈克的耳朵竖了起来。

“杰姬!”他喊,“你有多确定僵直状况的事?”

“非常确定!”她回喊道。

“嗨,爸!”茱蒂喊,“我和贾奈尔一直在翻筋斗!”

“太厉害了。”生锈克回喊,站起来用双手给了她们飞吻。两个女孩各自抓住一个;讲到抓飞吻的技巧,她们可是王牌。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尸体的,琳达?”

“我想应该是十点半左右。超市那场混乱已经结束好一阵子了。”

“如果杰姬对僵直状况的判断没错…不过我们不能完全确定,对不对?”

“是没办法,不过听我说,我和萝丝·敦切尔谈过。芭比五点五十就抵达蔷薇萝丝餐厅了,从那时候到发现尸体为止,他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他得在什么时间点杀她才行?五点?五点半?要是这样的话,僵直状况怎么会在五个小时后才出现?”

“不太可能,但也并非完全不会。僵直状况会受到很多变量影响。尸体所在处的温度就是一个变量。储藏室里有多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