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尼皱起眉头:“你觉得这很好笑吗,兄弟?”
“不!我觉得这很恐怖!”
“我计划好了。我们可以公布,说镇上有个燃料供应站,我们会从那里按需求配给丙烷。燃油也是,只要我们能想出没电的时候怎么运用就行了。我恨这个配给的想法——这一点也不符合美国精神——不过这就像蚱蜢与蚂蚁的故事,你知道的。镇上那些他麻的家伙,会在一个月内耗尽所有资源,接着就会对我们鬼吼鬼叫,要我们在第一波寒流快来的时候照顾他们!”
“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这情况会持续一个月吧?是吗?”
“当然不是,但你也知道过去的人怎么说的: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安迪想指出,他们早就把足够整个小镇使用的燃料拿去制造冰毒了。然而,他也很清楚老詹会怎么回答:我们怎么预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当然不行。哪个神智正常的人会预料得到,所有的资源竟会在突然间紧缩到这种地步?
在制订任何计划时,你会认定所有资源全都绰绰有余,这才是美国人做事的方式。去担心资源不足这种事,无疑是对于心灵与理智的一种侮辱。
安迪说:“你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讨厌配给这点子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得拥有一支警察部队。
我知道,我们都对帕金斯去世这件事感到哀痛,但他现在已经在耶稣身旁了,而我们还有彼得·兰道夫可以仰赖。在这种情况下,对镇上来说,他绝对是个更好的警长人选。因为他够听话。”他用手指指着安迪,“我们镇上的人就是这样——其实每个地方的人都是——只要事情与他们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就会变得跟小孩一个样。这话我说过多少次了?”
“很多次。”安迪说,叹了口气。
“那你该怎么管教孩子?”
“要是他们想吃甜点,就得先把蔬菜吃光。”
“对!这代表了有时候,我们还得狠狠教训他们才行。”
“这让我想到另一件事。安迪说,是珊米布”“·歇在丹斯摩农场那里发生的事。她是小桃的一个朋友,她说,有部分警察当时的行径太粗鲁了,简直就是野蛮。我们或许得跟兰道夫警长谈谈这回事。”
老詹朝他皱起眉头:“你还希望会是怎样?
兄弟?难不成要他们温柔点?那都快变成一场暴动了。切斯特磨坊差点就发生了一场他麻的暴动!”
“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只是——”
“我知道那个布歇家的女孩,也很清楚,他们全家都是毒虫、偷车贼,那种不把法律放在眼里的人。欠钱不还,税也不缴。虽然这么说政治不正确,但他们就是那种会被大家说是可怜穷光蛋的人。像那种人,就是我们现在得特别注意的人,全是些特别分子。他们全都逮到机会就想破坏镇上的和谐。你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不,当然不希望——”
老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每个城镇都有蚂蚁——这是件好事——同时也有蚱蜢。他们那样虽然不好,但我们还是可以与他们一起生活。
因为我们了解他们,可以叫他们去做最符合我们利益的事,就算我们得对他们施加压力也在所不惜。但是,每个小镇里也都有蝗虫,就像《圣经》里头那种。就像布歇那一家子。对付这种人,我们只能毫不留情。你可能不喜欢这么做,我可能也不喜欢,但在事情结束前,个人自由一定得多少有所牺牲。我们也有所牺牲啊。我们不就停下了小生意吗?”
安迪不想指出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别无选择。
毕竟,他们完全没办法把毒品运出镇外。他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此刻只要简单地说句“是”,这场争执便能结束。他不想再讨论任何事,也害怕接下来那场可怕的会议,可能得拖到午夜才结束。他只想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来上一杯烈酒,躺在床上思念克劳蒂特,一个人哭着入眠。
“兄弟,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一切保持稳定。这代表了法律、秩序、监督。我们的监督。
因为我们不是蚱蜢,我们是蚂蚁,而且还是兵蚁。”
老詹寻思片刻。当他再开口时,语气回到了平常的模样:“我得再想想我们让美食城超市照常营业的决定是不是有问题。这不是说我们得勒令他们停业——至少目前不用——但我们得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好好密切观察,就像只他麻的老鹰一样。加油站商店也是。这应该是个好点子。要是我们想保留一些生鲜食物给自己人——”
他停了下来,眯眼望向镇公所的阶梯处。他举起一只手遮住夕阳,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但事实又偏是如此。是布兰达·帕金斯,还有那个甜煞的[1]找茬鬼戴尔·芭芭拉,而且两人还坐在一起。至于那个坐在他们身旁、正与帕金斯警长的遗孀热络交谈的人,竟然还是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安德莉娅·格林奈尔。他们似乎在传阅几张文件。
老詹不喜欢这样。
无论哪个部分。
[1]即“天杀的”,此为老詹不说粗话的又一例。
呦—呦—呦
2
他开始朝前走去,决定不管他们在讨论什么,都得阻止这场谈话。
他才踏出几步,一个孩子就朝他奔来。那是基连家的其中一个孩子。基连家有十几个人,全都住在塔克镇边界一座破烂的养鸡场里。他们家的孩子不太聪明——不过说句老实话,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父母亲的烂遗传——但全都是圣救世主教堂的忠实拥护者。换句话说,他们全都会被拯救。这孩子是朗尼…至少伦尼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也难以确定就是。毕竟,他们全都留着飞机头,还有一模一样的凸额头与鹰钩鼻。
男孩身穿一件破烂的WCIK电台T恤,拿着一张纸条。“嘿,伦尼先生!”他说,“天啊,我跑遍了整个镇才找到你!”
“恐怕我现在没时间聊天,朗尼。”老詹说,依旧看着坐在镇公所阶梯处的三个人。“也许明——”
“我是瑞奇,伦尼先生。朗尼是我弟。”
“喔,对,瑞奇。不好意思。”老詹迈出步伐。
安迪从男孩手上接过纸条,在伦尼走向坐在阶梯处的三人前,便把他拦了下来。“你最好看一下。”
老詹先是注意到安迪一脸忧虑,脸色比先前还难看,随即才接过纸条。
詹姆斯——我今晚得跟你碰个面。上帝跟我说了一些事。
在我告诉全镇的人以前,得先跟你谈谈才行。请务必回复。瑞奇·基连会把你的回复带给我。
莱斯特·科金斯牧师
署名不是老莱,甚至不是莱斯特,全都不是,而是莱斯特·科金斯牧师。情况不妙。为什么每件事偏要撞在一块儿?为什么?
男孩就站在书店前看着他,身穿褪色的上衣与一条松到就快掉下来的牛仔裤,简直像个甜煞的孤儿。老詹朝他招手,于是那孩子满脸兴奋地跑上前来。老詹从口袋里掏出笔(金色笔杆上写着你会爱上与老詹做生意的感觉),写下了五个字的回复:午夜,我家见。他把纸条折起来,递给男孩。
“把这带回去给他。不准偷看。”
“不会!保证不会!愿主保佑你,伦尼先生。”
“你也是,孩子。”他看着男孩跑远。
“怎么回事?”安迪问,在老詹回答前又说,“是工厂的事?那些冰——”
“闭嘴。”
安迪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被吓坏了。在此之前,老詹从未对他说过“闭嘴”这两个字。看来事态十分严重。
“一次处理一件事。”老詹说,朝下一个问题走去。
呦—呦—呦
3
看着伦尼走来,芭比第一个念头是:他走路的模样,就像是个不知道自己有病的人。他也觉得,那走路的模样像是一个把毕生时间都花在痛整别人的人。当他与布兰达握手时,脸上挂着肉食性动物的交际型微笑,给了她用力一握。而她则冷静优雅地容忍着。
“布兰达,”他说,“我致上最深的哀悼之意。
我本来想先去找你的…当然,也会参加丧礼…
不过实在有点忙不过来,大家想必都是。”
“我能理解。”她说。
“我们都非常想念公爵。”老詹说。
“没错。安迪插了话,”在老詹身后爬上阶梯,像是远洋轮船后方拖着的小拖船。“我们真的很想念他。”
“非常感谢你们。”
“虽然我很乐意加入你们的话题…我看见你们在讨论什么…”老詹笑得更开了,只是眼神中并未添加相同程度的笑意。“可是我们有个非常重要的会得开。安德莉娅,我可以麻烦你先去会议室,分发一下开会要用的文件吗?”
虽然已年近五十,但在那一刻,安德莉娅看起来就像是被抓到从窗台上偷拿热馅饼的孩子。
她准备要站起身(当她这么做时,背部传来一阵抽痛),但布兰达牢牢抓住她的手臂,于是她只好又坐下。
芭比发现,格林奈尔与桑德斯看起来全都一副快被吓死的模样。他们的恐惧与穹顶无关;至少此刻无关,而是全来自伦尼身上。他又再度想着:这并不算糟糕。
“我想,你最好还是花点时间在我们身上,詹姆斯。”布兰达愉快地说,“当然,你也知道,要是这不是什么重要——非常重要——的事,那我肯定会待在家里,悼念我的丈夫。”
老詹罕见地说不出话来。在街上看着夕阳的人们,此刻都转向这场临时会议。这或许能使芭芭拉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提升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一切只不过因为他与镇上的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以及警长的遗孀坐在一块儿罢了。更别说,他们之间还传阅着几张文件,仿佛那是罗马教皇寄来的信一样。这场故意让众人看见的表演究竟是谁的主意?当然,一定是那个姓帕金斯的女人。
安德莉娅没聪明到这地步,也没种在众人面前反抗他。
“呃,或许我们是可以跟你小谈一下。对吗,安迪?”
“当然。”安迪说,“我们永远乐意与你谈谈,帕金斯太太。我对公爵的事真的深感遗憾。”
“我也为你妻子感到遗憾。”她庄严地说。
他们的目光相遇。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温情时刻,使老詹觉得像是有人在扯着他的头发。他知道不该让这种感觉掌控自己——这对血压不好,而血压不好,代表了对心脏也不好——但有时实在很难压抑。尤其你刚刚才接过一张知道太多事的人的纸条,而那个人现在相信,上帝要他对全镇的人说点什么。要是他对科金斯的事猜得没错,那么眼前的事情相比之下,简直无足轻重。
但未必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因为布兰达·帕金斯从来都不喜欢他,而且布兰达·帕金斯正是镇民们心中那个——这实在没什么充分理由——英雄的遗孀。他首先得做的事是——“到里头去,”他说,“我们去会议室谈。”
他瞥了一眼芭比,“你跟这件事有关吗,芭芭拉先生?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可以帮上你的忙。”芭比说,举起那几张他们刚才传阅着的文件。
“我以前曾在陆军服役,军阶是中尉。目前看来,我的役期延长了,而且还获得晋升。”
伦尼接过那几张文件,仅捏着纸张角落,仿佛烫手似的。这份文件比瑞奇·基连交给他的那张脏兮兮的纸条干净多了,是个大家都认识的记者打印的。信上的抬头简单写着:白宫。上头的日期正是今天。
伦尼摸了摸纸质,皱起浓密的眉毛,在眉间形成一道纵向深沟。“这不是白宫的信件用纸。”
这当然是,你这个傻瓜,芭比很想这么说,这封信是一个小时前,联邦快递的小精灵团队送来的。只有这些疯狂的小混蛋才有办法用空间移动的方式穿过穹顶,这对它们来说不算什么。
“对,的确不是。”芭比尽量保持声音愉快,“这是通过网络传来的,是一份PDF的文件。沙姆韦小姐帮我下载,然后打印出来的。”
茱莉亚·沙姆韦。另一个找茬鬼。
“快看,詹姆斯。”布兰达平静地说,“这封信很重要。”
老詹读了那封信。
呦—呦—呦
4
班尼·德瑞克、诺莉·卡弗特、稻草人小乔·麦克莱奇就站在切斯特磨坊镇《民主报》的办公室外,三个人各带着一把手电筒。班尼与小乔拿在手上,诺莉则塞在连帽T恤的前方大口袋里。他们全望着街道方向,看着镇公所前那几个人——包括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以及蔷薇萝丝餐厅的厨师——似乎正在开会讨论什么。
“我真好奇他们在说什么。”诺莉说。
“都是些成年人的鬼话吧。”班尼全然不感兴趣地说,敲了敲报社的门。里头没有反应,于是小乔推开他,试图转动门把。门才一打开,他便知道为什么沙姆韦小姐没听见敲门声了。她的复印机正全速运作,同时对着报社的体育记者,还有在农场拍下了许多相片的家伙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