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赛心下似乎豁然,其实不必多虑“又当如何”?事来时,先辨清疆界,疆界分明了,是非长短也随之清楚。那时,当争则争,当卫则卫,当容则容,当让则让。
自己以往为求和气,时常模糊了疆界,自然留下许多隐患。比如柳碧拂,自己与邱菡夫妻多年,虽未明约盟誓,彼此却已有共同疆界,这疆界不容第三人侵入。自己却将邱菡不言语视作默认,引了柳碧拂进家。如今看来,邱菡不言语,其实是无力争执,只能默守住心底那疆界,自己则是侵疆越界、毁约失信。自家的田乱了疆界,旁人自然会趁机侵占,李弃东便是由此乘虚而入。
想到此,冯赛一阵愧疚,越发渴念邱菡母女,但捉到李弃东前,绝不能去见她们母女。过往难追,只能尽快了结眼前这事,重新修补好这疆界。
于是,他收束心神,重又细细回想李弃东前后经历,尤其是顾盼儿之死,在其中找寻线头。
他正在凝神默想,忽听到前头有人敲院门,出去开门一瞧,昏黑中,一个身影如同一根扫帚上挂了件旧衣裳,是管杆儿。
“冯相公,我问到了!”
三、卖姜
梁红玉提着一篮子姜,来到望春门祝家客店附近。
之前扮紫癍女时,她头一次装旁人,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随后却发觉,越小心,人便越留意你。她便给那紫癍女定了“二轻一低”,话语轻、手脚轻、眉眼低,心里只记着这三条,其他便一概不去多想。试了一两天,便渐渐熟络,俨然活成了另一个因貌丑而自卑的女子。
今天是扮卖姜的村妇,她在路上便想了另三条:身子疲、神色哀、脚步缓。她演练了一番,发觉只须肩头一塌,三条便一齐到来,便记住这个“塌”字,慢慢进城,走了两里路,已经觉着自己魂魄附到那村妇疲累身躯中。
这般假扮旁人,不但有趣,也让她体味到另一番心境。从将官家娇女儿,骤然配为营妓,曾叫她羞耻无比,头一天夜里便想自尽,凭一点傲气,才熬了过来。后来假扮紫癍女,走到人群里,她才发觉,世间更苦更惨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而让她纳闷愤恼,你们已到这般地步,为何还要苦苦求活?后来,她才渐渐发觉,即便那些看似卑贱麻木之人,心底里其实也存着一些心念,各有因由与不舍。让她不由得感叹,不论高低贵贱,恐怕都得熬过一道又一道艰难苦痛,能活下来的,每个人都值得敬叹。
就如她此刻扮的卖姜村妇,一篮姜即便卖尽,也不过几十文钱。许多人日日便是为这几十文钱而奔命,容不得停歇,也没有气力再想其他。哪怕如此,她也有她心底之念,或是寡言少语却能顾惜她的丈夫,更或是瘦小乖觉、爱之不及的孩儿。即便孤身一人,也定然有所念盼。比如清明时节去父母坟上祭一碗汤水,或是慢慢攒钱买那最爱的吃食,甚而只是疲然独坐,回想一两桩曾经乐事??
念及这些,梁红玉不由得想起梁兴,梁兴是那等心肠大冷过的人,至今眼里都时常会结冰,可冰下面那颗心,却始终滚热。自从进到红绣院,梁红玉自家心里也冻了厚冰,到了梁兴身边,心里那冰竟融化了许多。尤其昨天,她逼他讲那些过往,他虽不情愿,却不忍扫了她的兴。他讲起来时,话语虽滞拙,心底里藏的那些暖热,却如春水从枯石堆里涌出,忆起父母,他竟涌出泪来。梁红玉一眼看到,心魂俱动。
那一刹,她忽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说,上千上万的字里,“仁”字第一。幼年时,父亲教她认这个字,说二人为仁,仁便是我顾惜你,你顾惜我。她只记住了这话,却未解其意。直至昨天,看到梁兴眼里那泪水,她才终于明白:再勇再强,人心若少了这一点仁,便只是猛兽或铁石;再卑再弱,若有这一点仁,便始终是个人。
梁红玉极感激梁兴,给她松了绑,让她冻硬的心活转过来,从营妓又回复到人。只是,看着梁兴那双眼,她能望见那心底里有一块冰,几乎冻成了铁,无论如何,都难融解。回想那目光,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便是他,或者说,这才是他,若没有这块冰,他便不是他了。
她不喜黏滞,不愿多想,便笑了笑,继续塌着肩,慢慢来到望春门外那祝家客店。
到那里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怕是来晚了。她有些懊悔,路上应该走快些。不过再一想,那明慧娘并非寻常女子,若不在途中演练熟,急急赶来,怕是一眼便会被她瞧破。既然已经寻见她这藏身处,宁愿晚一两日,也不能惊动她。
她一扭头,见客店斜对面街边靠墙站着个年轻男子,穿了件旧蓝绸衫,拿了把青绢扇,直直盯着那客店门,一眼便能瞧出是张俊派的人。她心里不禁暗骂,你这般直愣愣硬瞅,盲人恐怕都能觉察。
她便慢慢走过去,见那男子旁边墙角有个石台,便过去坐了下来,将篮子搁在腿前,捡起块姜,抠抹上头的泥土,见左右无人,便装作自言自语:“小哥,张都头叫你回去。”那男子听到一愣,转头望了过来。梁红玉忙催促:“莫看我,走。”那男子忙扭回头,迟疑了片刻,才抬脚走了。
梁红玉继续塌着肩,不时望向过往行人,让自己真的成了个卖姜村妇。有人来买姜,她便专意去卖,只用眼角暗中留意那客店门。
一直等到过午,仍不见明慧娘出来,那篮姜倒是卖去一半。
梁红玉有些恼,莫非是明慧娘发觉了那个愣眼男?不知这客店有没有后门?明慧娘若是真的察觉了,恐怕再不会回来,但眼下无从断定,又没替手的,只能再等等看。
她觉得有些饿了,便从篮子里抓起一个布卷,里头包了张饼。她掰了一块,咬了一口,慢慢嚼起来。她于吃上,一向极挑拣,这时在大日头下嚼着干饼,咽了几回,咽不下去。幸而篮子里还备了一个陶瓶,里头是她昨夜熬的姜蜜水。她搁下饼,拔开木塞,喝了一大口,才将那坨饼咽了下去。她便就着那姜蜜水,吃了一小块饼,勉强填住了饥。
下午,她继续一边卖姜,一边等。她怕路上提着累,姜只装了大半篮。快傍晚时,那些姜竟全都卖尽,只剩了几块缺烂的。她心里暗骂,又不天寒,又不过节,这些人争着买姜做什么?明天不卖姜了,只卖石头!
她正恼着,一个妇人走了过来,瞅了瞅她篮里那几块烂姜,停住脚说:“两文钱,我全拿走,你也好回家。”她不由得笑起来:“这些姜烂了,不好卖的。”“正是烂了,我才要。我那儿子头上生了疮,大夫说拿烂姜擦抹便能好。”那妇人摸出两文钱,塞进她手里,迅即抓起那几块烂姜,揣进了布袋里,转身便笑着走了。梁红玉盯着空篮,苦笑一下,如今真卖净了,不能再呆坐下去。
她刚要起身,却一眼瞧见,一个年轻妇人从街那边走了过来,面容清秀,正是明慧娘??
四、那人
范大牙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虽然累得拖不动腿,他心里头却十分快慰。这一阵连连参与侦破重案,自己起到了许多用处。尤其今天,那般快便查问出阿翠常去的三十八家官户。这是个天大的隐情,连程门板眼里都微露出些笑,朝他点了点头。虽然那一丝笑,如同一大锅汤里,只漂了一点油花,范大牙却知道这有多稀罕难得。
胡小喜不在,程门板便将那三十八家分了一半给他。范大牙已经跑了八家,从门吏或仆妇口里打问到,这三四个月里,阿翠都再没去过那些家,实在累得跑不动了,范大牙只好将剩余的留到明天。
慢慢挪回家时,他见铺门关着,门缝里也没有灯光。娘已经睡了?他有些纳闷。每晚,他不回家,娘便一定不肯睡,即便关了铺门,也在里头点着油灯,编制假髻,等着他。尤其是自从那人来过两回后,娘睡得更晚,半夜时常听见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娘的魂,被那人勾飞了。
念及此,范大牙不由得又恨起来。这几天,只要上街,他便四处留意,却始终没见那人的影儿。这叫他既庆幸,又有些失望,更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即便找见了那人,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范大牙不晓得。
他不由得深叹了口气,来到铺门前,抬手轻轻敲门,连敲了几回,里头都没有回应。娘恐怕真是睡了,这一向她的心实在太焦乏。
范大牙抬头望了望檐顶,正在琢磨如何爬上去,里头忽然传来娘的声音:“谁?”他忙答应了一声。娘立即开了门,小声说:“快进来!”他有些纳闷,却被娘一把拽了进去,门迅即关起闩死。黑暗中娘低声说:“他来了!”
范大牙心顿时一颤,他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血也顿时涌上脑顶。
“儿啊,你千万莫要乱动气。他是来赔罪的,说明天就要走了??”娘仍拽着他的袖子,说着竟抽泣起来。
范大牙怔在那里,心里翻腾不止,由着娘将他拽向后院。出了那门道,他一眼见娘的卧房亮着灯,一个身影立在门前,正是那人,范大牙顿时站住了脚。娘一边抹着泪,一边狠命拽他,将他强拽了过去。
那人龇着一对门牙望着他,眼里竟闪着泪光。范大牙只匆忙瞅了一眼,迅即将头低下。那人却唤了一声:“望儿。”
范大牙一听,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娘说,“望”这个名儿是那人给他取的,那时娘才怀上他,那人正在应考,说盼着这孩儿能带来些名望。范大牙从小便极想听父亲唤自己这名,这时听到这干哑微颤的喉音,与自己当年所想,全然不同。如一双粗手摩过心头,无比陌生,让他极不自在,却又牵动魂魄,叫他浑身发颤。
娘又将他强拽进屋中,他趁背过去时,忙伸手抹掉泪水,站在墙边,低头不看那人。
那人坐到了桌边,抬头望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对不住你们母子。这次进京,我原本想挣些银钱留给你们,谁知时运不济,事没做成,唉??”
范大牙猛然想到心头那疑问,不由得抬起眼,直望过去。油灯光下,那人瞧着异常疲惫痛悔,像是深秋将枯的老树,丝毫不见自小想望的那等强健温厚。他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厌鄙,冷声问:“你做什么事?寻那紫衣客?”
那人目光一颤:“你知道了?”
“你女儿并没有被那些人劫走。”
“女儿?”他娘在一旁忙惊问。
那人忙说:“我是独自来京城,说女儿被劫,只为便于查找那——”
“你为何要寻那紫衣客?”
“只是一桩差事。我在淮南时,在一位官员府里做宾幕。这官员升迁,调回京城,我便随他一起来到汴京。他领了这桩差事,交托给了我,办得好,能有一千两赏银。我原想将这一千——”
“那紫衣客究竟什么来由?”
“我也不清楚,我只奉命寻见他。”
“那官员是谁?”
“我不能透露。”
“他又是领的谁的命?”
“那人已死了。”
“谁?”
“杨太傅。”
“杨戬?”
“嗯。清明那天,杨太傅死在虹桥上,这桩差事便也没了主。过了两天,那官员便叫我停手。我却念着你们母子,又无其他生财之途,心想杨太傅当初既然能许一千两银子,那紫衣客自然不同寻常,若能寻见他,即便杨太傅已死,恐怕也能设法换来些钱——”
“我们不要你的钱!你今天来这里,说这些,不过是想从我嘴里套出些话,好寻那紫衣客!”
那人忙要开口辩解,娘却在一旁抢过:“儿啊,你爹是实心挂念我们,他自家并没有多少钱,将才却给了我十两银子!”娘说着,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锭银铤,跑过来给他瞧。
范大牙一把夺过那银铤,走到那人面前,丢到他怀里:“这银子你拿回去。我从小没使过你一文钱,这辈子也绝不会用你一文。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套到话!这些,你都休要再提。我只问你一句,你打算如何对待我娘?”
那人捏着那块银子,抬头望着他,目光闪颤,忽而又泛出泪来,他忙用手背拭去,垂头半晌,才沉声说:“我的确没说真话,杨太傅虽死了,李供奉接了他的职,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领的这差事,叫我继续寻那紫衣客,赏银涨了五百两??”
“宫中供奉官李彦?”
“嗯。你千万莫要说出去。此事我虽瞒了你,但若得了那赏银,我一文都不留,全都——”
“你莫再说银钱,我们不要!紫衣客的事,我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给你。我再问你一句,你打算如何对待我娘?”
“我在淮南并没有妻小,虽娶过一房妻室,但那妇人家中颇有财势,见我连考不中,强逼我写了休书。这些年,我一直单身一人,依附于那官员,讨些衣食钱。我始终念着你们母子,可自家又这般落魄无能,没有银钱,无颜来见你们。因而想尽力做成这桩差事,置一院房舍,将你们母子接过去。你娘辛劳这么多年,我亏欠她太多,想好生赔罪,让她享几年安闲??”
娘在一旁听着,顿时哭了起来。那人再说不下去,垂头又抹起泪来。范大牙则怔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五、棋局
陆青从东水门进城,想到王小槐,便顺路又去问了一道。
莫裤子并未回王员外客店,香染街那些店家这一向也未见王小槐的舅舅。他只得驱马离开,到街口时,见赵不尤坐在讼摊上,四边围了许多人,正在忙碌。他便没有打搅,沿着汴河向西慢慢行去。
行了一段,忽见一年轻男子迎面走来,身穿半旧绿绢袍,风神洒落,是萧逸水。两人相识已经多年,初见时都才十七八岁。那时陆青跟随师父游走四方,行至杭州,寄住在灵隐寺。萧逸水和母亲两人则在寺边赁居,门前摆了个茶摊,卖些旧书。陆青无事时,便去那里吃茶看书。两人年纪相仿,便偶尔言谈两句,虽未深交,却彼此适意。后来陆青到了京城,竟又偶遇萧逸水。两人仍是话语不多,也不彼此寻访,遇着便闲话几句,分开也各自不念。
走近时,陆青下了马,彼此拜问过。萧逸水说许久未见,邀他去旁边酒肆吃几杯酒。陆青心中有些郁郁难宣,便一同走进那酒肆,选了个临河的座儿,面对面坐下来。两人都不善饮,只要了两瓶酒,随意点了几样菜蔬。
饮过两盏,萧逸水问道:“我刚见过诗奴,他让我帮着找寻琴奴下落,并说你也在为此事奔走?”
陆青有些意外,他和萧逸水是闲云之交,从未共处过何事。他点了点头,简要讲了讲。
萧逸水听后叹道:“此事竟藏了这许多隐秘。我那义父、义妹都牵涉其中,如今连你也被引动进来。”
“你们仍住在烂柯寺旁?”
“嗯。”
“你仍天天去烂柯寺煮饭?”
“我只煮早饭,夜饭那弈心小和尚不肯让。”
萧逸水在杭州时,便天天替他娘去灵隐寺煎茶煮饭,服侍寺中一个和尚。萧逸水是他娘与那和尚私生,那和尚一时动性破戒,事后极为痛悔。萧逸水他娘却痴心不移,独自抚养孩儿,至死并未嫁人,并始终挨近那和尚,在寺旁赁居,却也并不去搅扰。
等萧逸水长到几岁时,他娘便叫他去寺里替那和尚做些活儿。那和尚受不得,便迁往他寺。萧逸水他娘却一再寻见他落脚之处,如影随形,绝不放手。
灵隐寺是最后一处。陆青随师父离开不久,萧逸水他娘便一病而亡。临死前,他娘命萧逸水发下重誓,不论那和尚去哪里,萧逸水都得寻见他,并在寺旁赁居,去那寺里替那和尚煎茶煮饭,到那和尚死为止。
那和尚便是乌鹭,此事只有陆青知晓。
他不由得问:“那和尚如今不再避你了?”
“他早已明白,逃也逃不开。他天天替我娘念经超度。”
“果真是一念系一生,一行牵一世。你也不再怨恨他?”
“自因种自果,彼此各了缘。”
“好,来饮一杯。”
萧逸水放下酒盏,笑着叹道:“我娘的结并未解尽,他又迷于棋道,为一着棋,竟帮那蔡行劫掠妇人。”
“讼绝讲了此事。”
“这是一件,还有一件,外人并不知晓。”
“哦?”
“烂柯寺里住了个老和尚,那老和尚也教了他一着棋式。”
“什么棋式?”
“梅花天衍局。”
“他不是已从蔡行那里得了?”
“这棋局一式共有五着。蔡行只教了他一着,那个老和尚又教了他一着。”
“那老和尚有何来历?”
“他俗名邓洵武。”
“前枢密邓洵武?他不是在正月间暴病而亡?”
“他是诈死。”
“哦?他为何要诈死?”
“缘由不知。几天前夜里,他儿子邓雍进身穿便服,偷偷来探他。那和尚师徒两个在做晚课,我正巧在隔壁清扫禅房,听见他们父子说话,才知晓他身份。”
“邓洵武精于棋道,梅花天衍局是他所创?”
“不,是一瓣梅花。”
“梅花?”
“正月初,官家召邓洵武进宫对弈,棋到中盘,演作僵局。官家思谋良久,都未寻到解局之法。不想棋枰旁瓷瓶中插了一枝梅花,其中一瓣飘落下来,落到棋枰上,其位恰是一手妙绝之招,顿时解了那僵局。”
“难怪叫梅花天衍局。莫非是官家不愿叫人知晓,这妙着儿由梅花偶然指点?邓洵武自然也迅即觉察,为避祸才诈死?”
“恐怕不止,我听他父子提及了紫衣客。”
“紫衣客?”
第七章 拆解
夫缄默苟简者弗惩,则端良敏济者无以劝。
——宋英宗?赵曙
一、摹写
这两天,赵不尤日日都去书讼摊,写讼状、理纷争,无事一般。
他心里记挂侯琴,其兄侯伦一死,家中便断了禄钱,不知如何营生。他让温悦和瓣儿备些柴米菜肉,去探望探望。她们回来说,侯琴日夜替人刺绣,父女两个倒也粗粗过得。她唯一忧虑,是董谦。她还不知晓董谦扮紫衣妖道的事,只说董谦先还不时托人送钱送米,这一向却断了音信。另外,那位大官人也命人给她送去钱帛,她百般推不掉,只有锁在箱子里,一钱一线都不肯碰。
赵不尤听了,越发担忧起董谦,却只能等乙哥回音。
第一桩事乙哥当天就办妥了。回来避开人悄悄说:“我将那封信送了过去,而后立即赶到那周家客店,躲在那门边候着。没等多久,便有一个穿蓝绸衫的男子去那店里打问姓古的住客,店主解释了半天,那绸衫男子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赵不尤听后,心里又落了一块实处,便叫乙哥仔细盯好第二桩事。
直到第五天早上,赵不尤和墨儿去书讼摊的途中,乙哥快步追了上来。赵不尤叫墨儿先走,和乙哥走到边上无人处。
乙哥忙不迭地说:“那桩事也问清楚了!昨天夜里我便想告诉您去,您又吩咐过莫要轻易上门,因此才忍到今天早上。她那丈夫好赌,欠了几十贯赌债,被债主天天追上门讨要,家里略值些钱的什物,尽都搜走了。清明过后没几天,不但债全还清了,还添置了许多新桌新床。她却一直不回家,我也急得没法。直到昨天晚上,才见她终于回家了,我忙偷偷跟了上去。半道上,她绕进城,走到定力院,在那门边黑地里站了半晌。有个人从院里走了出来,她忙跟了上去,和那人说了一阵话。我不敢凑太近,没听见说了些啥,而后,她便转身回去了。那个人则骑了马,往城北行去。我便又偷偷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榆林巷,那人下马进了一院宅子。我忙去街口打问,赵将军您猜,那人是谁?”
“秦桧?”
“咦,您原已知道?”
赵不尤只微一笑:“你最后再替我做一桩事,偷偷去唬一唬那妇人,说你已知情,却莫要说破,问她讨要封嘴钱,莫讨多了,一二百文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