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只是“嗯”了一声,这一声中带着浓浓的鼻音,随后又道:“当然。”
此人的声音无比沉稳,又让人觉得压抑,就像是他声带上压着一个千斤重的物件,在说话间那物件又被声音带出,压在刑术的身上。
刑术解开皮带,先拿起那木制手掌,放在鼻前闻了闻,又掂量了一下:“柳木。”
“呵”来者嘴角上扬,“是的,柳木。”
刑术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来者,判断出这木制手掌主人的师父之所以要赠他柳木所制的信物,其寓意在于,希望他刚正不阿,秉承正义。
因为柳木原本抗震强度和弯曲性能就不佳,所以,这是一种期望。
郑苍穹当年送刑术那块青冈木泡制的天香木手掌,寓意是告知刑术要懂得水火不侵,即便在水火之中煎熬,也要坚持下去,等到蜕变涅槃之日。
刑术放下木制手掌:“这物件我不能收,因为对它的主人来说,太珍贵了,我不能夺人所爱,而且,据我所知,这物件的主人,即便是穷困潦倒到快饿死的那一天,都不会出售的。”
来者不语,只是目光投向那双筷子。
刑术再拿起筷子,简单地看了下,笑道:“这双筷子只是高仿赝品,如果先生非得卖,我可以给你手工钱,毕竟做的这么相似,也不容易,我出个良心价,一万块。”
“好。”来者带着微笑就简单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亲手将那册子的皮带解开,将册子拿起递过去,“那这件东西呢?”
刑术抬手拿起那册子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松手,反而道:“小心,这东西很重,有很多人因为它砸了脚,还有人为了它,丢了命。”
刑术笑着回应:“我手劲还算足,命也算硬。”
“好。”来者依然只是简单地说着,然后松了手,“你可以看仔细点。”
刑术拿过册子,放在桌子上,当他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双眼就瞪大了,浑身也随之一震,他抬手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快速浏览着,时不时停下来仔细看着,终于他合上了那册子,将手压在那册子上面,一字字道:“先生何人?”
来者也慢慢坐下,并不看刑术,反问:“册子何价?”
刑术抬眼看着他:“无价,我收不起,也没有那胆子收。”
来者笑道:“很好,有自知之明,宝剑赠英雄,这三样东西和这个皮箱,我都送你了,不要推辞,你也别想推辞,你做不了主的。”
来者说完起身,刑术也立即起身:“先生,东西我不能收!”
来者微微侧身:“你聋了?我说了,收不收我说了算,你做不了主,再见,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来者走出门的时候,刑术追出去问:“先生尊姓大名?”
来者站在外面的走廊中,迟疑了几秒,这才回答:“我姓连,名九棋。”
连九棋说完,快速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古玩城拥挤的人群当中,就如同是,他想显眼的时候,你就能在人群中看到他,当他想你看不见的时候,便能立即成为人群中晃动缥缈的影子。
刑术立即转身回去,关上卷帘门和大门,随后蹲在柜台后面,仔细看着那本册子,册子上面的那些记录,足以证明那就是消失了几十年的《九子图》。
刑术当然知道师父郑苍穹也是《九子图》的参与者之一,也很清楚那九子都是什么人,但是却不知道连九棋是谁,更不知道刚才来的这个连九棋早就应该死在杜尔伯特草原的草地之下。
门外下班的喧闹人群发出的声音,让柜台后的刑术更是觉得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九子图》会现世,更不知道这个连九棋的来路。
当然,刑术在心里面更疑惑的是我,为什么不知道连九棋是谁?
因为能拿到这几件东西的人,一定大有来头,而全中国这类大有来头的人,就算刑术不认识,也知道其名号。
寻思许久,刑术将那《九子图》包好,再用塑料袋装上,绑在贴身的地方,这才离开当铺,驱车朝着优抚医院行去。
刑术根本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开当铺之后,连九棋就来到了田炼峰的家,敲开田炼峰家门之后,递上了自己的名片,随后道:“您好,田先生,我是刑术刑先生的朋友,受他委托,我来送一双筷子。”
站在门口田炼峰十分疑惑:“筷子?”
“是的。”连九棋从口袋中掏出一双筷子,田炼峰看着那双筷子之后,立即发现那就是自己家传的那双千年乌香筷,他愣住了,一把将那筷子拿过去仔细看着。
好半天,田炼峰才惊讶地问:“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连九棋只是笑,笑了一阵才道:“田先生应该明白,刑先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想妥善地帮田先生保管,所以,在他回来之后,他才决定物归原主,另外再放一双赝品在您这里,谨防不测。”
田炼峰一下就火了:“刑术这是什么意思!?他想搞什么?在保险柜里面放的竟然是假的,这双筷子本来就是我田家的,我拿回来保管怎么了?怎么了?”
说着,田炼峰就冲向自己的房间,打开自己新买的保险柜,就在他刚把保险柜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但已经晚了,连九棋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抬手轻而易举将他劈晕。
做完这一切之后,连九棋慢吞吞戴上了手套,蹲下来将保险柜中的那双千年乌香筷拿了出来,放在手中仔细看着,随后脸色变了,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田炼峰保险柜中的那一双也是赝品!
连九棋站在那,带着怪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师父,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谁也信不过啊。”
当刑术回到优抚医院,快速冲进郑苍穹的房间内,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郑苍穹站在窗台前浇花,见刑术冲进来,转身看着,皱眉道:“干什么呀?慌不折路的?”
刑术定了定神,刚要说话的时候,桌子上的座机响起。
郑苍穹继续浇花,同时道:“接电话呀!”
刑术接起电话,刚听了两句,立即道:“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回家去?啊?没丢?怎么…”
刑术说到这,拿开电话对依然在浇花的郑苍穹说:“炼峰把千年乌香筷当回家了,之前来了一个神秘的人,说是我的朋友,想诱使他拿出保险柜中的筷子,他开保险柜之后那个人打晕,他以为筷子丢了,谁知道醒来后发现筷子被扔在了地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郑苍穹放下水壶,慢悠悠地从自己贴身的衣服内袋之中将千年乌香筷抽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他拿走的那一双,是我找人做的赝品,田炼峰毕竟太嫩了,而且也不算聪明,他这辈子充其量就当个普通的朝奉了,想要有点什么大作为是不可能的,告诉他,筷子没事,让他在家闭门反思,写一千遍‘我错了’,写完后拿着本子来见我。”
刑术重复了一遍郑苍穹的话,也说清楚了筷子在师父这里,田炼峰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断道歉,刑术没有听完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田炼峰后悔不已,但也佩服着师父的为人,同时也拿起连九棋留下的名片,看着只有一个名字的名片,抬手就准备撕碎,但快下手撕的时候却想起来了什么,马上找了个装满温水的碗,将名片放进去,随后再拿出来。
没多久,名片上便浮现出了一个地址…
医院中的刑术坐在那,迟疑着要不要说关于连九棋的事情,如果要说,怎么说?如何说?因为他要是搞不清楚连九棋是谁,有什么目的,盲目地说出来,会不会把师父也给牵扯进去?
就在刑术还在迟疑的时候,门被推开,马菲出现在了门口,刑术立即站了起来。
马菲看着刑术,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而在那切着苹果的郑苍穹却在抬眼看了下之后,又低下头继续切着,同时道:“刑术,马菲现在是自己人,详细的事情让她自己告诉你,其余的就不废话了,马菲,有事直说吧。”
马菲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郑苍穹把切好的苹果放进盘子中,“来吃苹果吧,边吃边说。”
马菲坐下来,看着眼前的刑术,还是没开口。
刑术也看着她,他现在并不是奇怪为什么马菲突然变成了自己人,而是奇怪马菲为什么见自己在这里,就闭嘴不说原本想说的话呢?
郑苍穹指着盘子:“吃苹果,马菲,你说吧。”
马菲看了一眼刑术后,将目光投向郑苍穹,这才道:“暮桥还在想办法查,我对这边也不熟悉,只能去找了‘金色发条’,让他帮忙打听下,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没有查到他来到哈尔滨,估计是改头换面了。”
郑苍穹没说话,刑术反倒是立即问:“谁?查谁?”
郑苍穹抬眼看着马菲,马菲愣了下,半天才道:“一个人。”
“废话!我知道是一个人!难道你还会去查一头猪,一条狗吗?”刑术怒了,“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马菲不知道该如何说,郑苍穹则慢慢道:“你不认识,叫连九棋。”
刑术脸色瞬间变了:“什么?谁?”
郑苍穹见他表情变了,也觉得奇怪:“连九棋,你认识?”
刑术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问:“师父,连九棋到底是什么人?”
这次轮到郑苍穹脸色变了,他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朝着刑术走去:“刑术,你是不是见过连九棋了?”
刑术看着郑苍穹的样子,又问:“师父,连九棋到底是谁?”
马菲看着两人,眼看着郑苍穹张嘴要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立即站起来道:“连九棋是你师父以前的关门弟子,几十年前,因为他出卖了九子,盗走了《九子图》的副本,随后被清理门户了,原本他应该已经死了,但是…”
马菲完全是一口气把这番话完全说完,郑苍穹也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刑术的疑心稍微放下,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马菲所讲的那些事上去了。
刑术走向郑苍穹,低声问:“师父,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个师兄?”
“师兄?”郑苍穹抬眼看着刑术,随后点着头坐下,“对,是你师兄,是你的师兄…”
第五卷 [九子图]龙生九子,良莠不齐。
第一章:井戏
1936年8月31日,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刑仁举前往湘西通山岭甲厝殿一年前。
虽然在伏天的尾巴上,但四川的闷热依然让刑仁举好几次都险些晕厥过去。
一个小时前才下过暴雨的泥泞山路,在短短一个小时内重新凝固,那些因为暴雨而冲刷出来的泥沟变得坚硬无比,加上混在其中的碎石,刺破草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翻过那个山头就到青莲镇了。刑仁举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同时也让自己相信这句自我欺骗的善意谎言,因为他迷路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距离青莲县还有多远的距离,只知道两小时前遇到的那个孩子告诉他,只要看到盘江,那就距离青莲镇不远了。
刑仁举停下来,爬上旁边的一颗大树,朝着远去看去,同时自言自语道:“鬼知道哪儿是盘江呀?”
也许是用力过度,加上中暑的关系,刑仁举终于摔下树下晕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刑仁举被一阵阵敲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前,而茅屋大门紧闭,自己所躺的小院地面也被刻意打扫得十分赶紧,看不到落叶和禽畜留下的粪便。
最奇怪的是,茅屋的木板门上还用石灰写了一个“井”字。
敲锣的声音从村落远处传来,敲锣的人敲一阵喊一声,刑仁举只能听懂简单的四川话,所以对敲锣者所喊的话一句都听不明白。他咬牙爬起来,摸着摔痛的肩头,转身来到井前,打了一桶水,然后把整个脑袋放了进去。
许久,稍微清醒些的刑仁举走出了院落,刚走出去,就看到一个神情虔诚,穿着灰色麻衣的女子从院落外的那条小路走过,刑仁举立即叫住她。
“请问…”刑仁举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一声锣声打断,他下意识看了下村中,对停下来的女子道,“请问这里离青莲镇还有多远?”
女子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抬手指着村外的方向,伸出的手指头随后朝着右侧弯曲,似乎在告诉他离开村子之后右转直走。
“谢谢。”刑仁举点头,看着那女子慢慢远去,随后想起来什么,上前两步,再次叫住女子,再问,“再请问一下,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女子这次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等刑仁举问完之后抬脚继续朝着村落中心走去。
刑仁举只得低声道:“谢谢。”
随后,刑仁举和女子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刑仁举离开村子的过程中,发现途径的所有农家小院都打扫得十分干净,而且每家门户的门上都用石灰写了一个“井”字。
刑仁举一路走一路摇头,在快走出村口的那一刻,他停了下来,看着村口那块写有村名的石碑上也用石灰写着一个“井”字,而“井”字下面“蔡村”二字已经模糊不清。
“蔡村?”刑仁举蹲下来看着,“这个‘井’字又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因为曾经在北洋政府时期当过多年警察的关系,刑仁举对奇怪的事情十分敏感,加之他想找到那个救自己的人,亲口道个谢谢,所以,在略微思考后,背着行囊朝着村中走去。
进村时,太阳已经落山,但锣声依然在有节奏地敲打着,这让原本就闷热的夜晚更加使人浮躁,就在刑仁举快走到村落中心时,锣声突然变得很急,紧接着唢呐,皮鼓和其他敲打吹奏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响彻整个村落,让刑仁举立即捂住耳朵,朝着一侧跑去。
原本想要躲避再前进的刑仁举,发现那些杂音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只得捂着耳朵继续前进,终于在跑到一个宽敞的晒粮平坝前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百来个穿着灰色麻衣,神情呆滞的村民站在平坝之上,围着平坝西面山坡上搭建起来的简易戏台。
而戏台之上的所谓表演者们则是一群打扮的稀奇古怪,有些穿着戏服,有些穿着白衣,脸上画着各式脸谱的人。这群人拿着各式的乐器在那毫无章法地敲锣打鼓,吹拉弹唱。
刑仁举躲在平坝后方的一堵矮墙处,捂住耳朵,仔细看着,他实在不明白在这种喧闹的环境下,自己都烦躁得想上前将戏台砸个稀烂,为何下面的村民相反表现得那么呆滞?难道他们都是一群聋哑人?
不可能呀,自己先前问那女孩儿路的时候,她明明能听到的。
刑仁举在人群之中寻找着,终于发现站在人群最外围的那个女孩儿,借着周围火把的光芒,刑仁举发现这个女孩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得去查看下那戏台上面到底是什么人。刑仁举打定主意之后,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坚持着沿着矮墙朝着山坡之上潜行而去,就在他刚靠近戏台的那一刻,却闻到一股牲畜粪便的气味。
钻进戏台底部的刑仁举惊讶地发现,在戏台下面绑着无数的鸡鸭牛羊猪等牲畜,弄得戏台周围是臭气熏天,而戏班子的吹打声也掩饰了下方牲畜的叫声。
最宁人惊讶的是,刑仁举还在戏台下方的中心部位发现了一口井,而这口井的井口比普通井还要大数倍,直径至少接近四米,从井口之中还往外一股股地冒着寒气。
刑仁举绕开跟前的那头牛,朝着那井口走去,想要搞清楚那口井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在他刚走到井口的时候,脚下却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紧接着地上爬起来一个穿着戏服,画着白色脸谱的人,用四川话问道:“哪个?”
刑仁举反应极快,迟疑了下,立即也用四川话回应:“我!”
“你似哪个?”那人再问,凑近去看刑仁举,就再他还没看清楚刑仁举面容的时候,就被刑仁举抬手一托,击打在下颚处,紧接着抬起膝盖重击他的腹部,将其直接打晕。
打晕那人之后,原本刑仁举想搜身顺便看下那口大井时,戏台上的敲打却突然间停止了,随后他听到戏台上方那些人走动的声音,担心他们会下来查看,立即跑出戏台外面,潜伏在矮墙后方的阴影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下方。
戏台上面的人果然走下来了,但却是手牵手围着戏台周围,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像是经文,又像是咒语,总之在这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之中听起来十分诡异,让人胆寒。
刑仁举数着那些演奏者的人数,数来数去发现一共只有30人,而这30人明显与戏台下面“听戏”的那些村民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同,有些人还带着笑容与旁边的人在那说笑,但很快就被一个穿着宽大麻衣,长发披肩,有着银白色眉毛的老者给喝斥住。
刑仁举皱眉看着,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又在做什么,戏台下面的那口井是做什么的?这个井与村民门口用石灰上写的那个“井”字意思相同吗?
此时,那个诡异的老者撩开戏台底部围住的白布走了进去,紧接着下方的村民也陆续呆滞地散开,其中两个演奏者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走进了戏台底部。
刑仁举有不好的预感,正准备再靠近点去看的时候,自己的脚踝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刑仁举一惊,单脚一收一踹,踹翻抓住自己脚踝那人,反身就扑上去,将其按倒,举拳要揍,却在挥拳的瞬间看到被自己制住的竟然就是先前自己问路的那个女孩儿,而女孩儿也带着一脸惊恐看着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示意他千万不要出声。
刑仁举放下拳头,正要开口低声问女孩儿的时候,女孩儿指着后方,又指着自己,竖起两根手指头,比划着人走路的姿势。刑仁举知道,女孩儿的意思是让自己跟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