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苑之迷2
正午时分,玉桑寻了个借口溜出来,一路小心地避开府中众人到了西苑,却根本没见到燕七歌,等到了未时,还是没见着半点人影。
玉桑想着这许是燕七歌在耍弄自己,便要离去,可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有不甘。那日明明见着陆氏在苑中出现的,为何那屋子看起来已经有许久未曾有人住过?陆氏晚上去了哪?那院中假山之下的赤头蛇妖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城中命案的凶妖?
思前想后了一阵儿,玉桑终是决定进去一探。小声地进到了苑内,沿着石子小径走到花池边,远远地看了一眼假山石后,绕到了陆氏的屋外。
为保万一,玉桑敲了敲那门框,果然没有人在屋内。推门进去,看到了一间满是尘埃的屋子,床上的锦被已经发了霉,桌柜之上已结了蜘蛛网,桌上的白烛和剪纸都还在原处摆着。
“是你回来了吗?”有声音自屋外传来。
玉桑心头一惊,听出这是王县令的声音,左右四顾着寻找藏身之处,不及多想,就一矮身伏到了床下。见到王县令的黑色官靴踏过门槛进来,玉桑定了下心神才想起自己是妖,对王县令这样的凡人完全可以施个障眼法。
“可是你回来了?”王县令在屋内四下走动着询问,似是这屋内真有人一样。
等了片刻,屋内依旧没有声响,王县令叹了口气,走到桌边伸手握住了桌上那支白烛,用力一拧之下,那白烛竟动了起来,然后桌边的大理石地板竟移开了四块,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既是你不肯上来见我,那我便去寻你吧。”
王县令撂起袍摆走下阶梯,玉桑眼看着那大理石砖就要合上,赶紧从床下出来,随着他一道下去。
身后的大理石砖块合上,四周立刻变得漆黑一片。王县令将方才从桌上一起带下来的白烛点燃举起,玉桑才看清自己这是在一处石阶小道里。四周是嶙峋的石壁,走了约有顿饭的工夫,脚下的石阶变得平缓了许多,依稀可以看清下面有一个似是圆形水池的模样,水光映着王县令手中的烛光,反出诡异的波光。
到达那水池前,脚下的石阶也到了头,身边两侧都是石壁,那石阶的断口处如一道通向水池的门。玉桑发现有水渍沿着四壁渗下,在台阶两侧汇成细流,伸指沾着闻了一闻,水中还有股荷叶残味,想必此时自己头顶的地方便是西苑的花池,而这水池的上方应该是假山。
“你怎么来了?”有沙哑的女声自水池之中传来,回音在水池和石壁之间响起,让玉桑寒毛一竖。
“我见到你房门被打开,以为你上去过了。”
“不是我,是有人潜进来了。”
“谁?”王县令一惊。
池中发出两声怪笑,然后突然水波暴涨,一个灰影蹿起数丈后直朝王县令扑来,道:“就在你身后。”
玉桑大惊,明白自己已被发现,忙转身就想跑,可这山道狭小漆黑,她才跑出几步便摔了一跤,眼看那影子已扑上来,她为求保命迅速自袖下取出了白玉毫笔划出一道法力迎上,借机爬起,继续朝前跑。
站起的那一刻,玉桑也同时看清了那扑来的黑影正是那日在假山口攻击她的赤蛇妖物。此时那蛇身已从池中露出,数十丈的蛇身在石阶道上匍匐着追击玉桑。
玉桑拼了命地跑着,好在那蛇身粗大,在狭小的石阶道中行得不是很快,她才有时间活着跑到了出口。正愁着不知如何从里面将出口的大理石板打开,那出口竟似是懂她心意一般哗的一声开了。
玉桑心中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想着这次出去定要为佛家的娘娘尊者们上几炷香火,可还没等她想完,身后的出口处已经砰的一声炸开,那赤红的蛇头随后伸出来,然后便是丈余高的蛇身立在屋中。
此时正值阳光大盛,方才下去时还全关着的门窗不知怎么的全已被打开,阳光毫无遮掩地照进屋内,正巧落在了地上的入口处,所以当赤红的蛇身从出口处出来时就被照了个正着。
那蛇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发出惨叫,日光所照蛇身之处皆燃起火来,迅速将屋内的两处帘布点燃。
本以为这蛇会迅速退回石阶洞中,却不想她在摇晃了几下后竟将全部身子从洞口抽了出来,在屋中燃烧着翻滚。随着那赤蛇之后从地下上来的王县令见到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
玉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赤蛇妖竟是为了不殃及随在她后面上来的王县令,才主动将全身都暴于阳光之下。看到王县令将烛台一丢就要朝那赤蛇扑过去,玉桑急忙拉住他朝门口处退去,道:“这是个妖怪,你过去就没命了。”
“当年你没让道士收了我,现在却还是动了手,我早说过会有这一日的。”那赤蛇边在屋中翻滚着,边发出凄厉叫声,却没有多少恨意。
“不是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这不是我所为。”王县令摇头否认。眼看整个屋子已被巨大的蛇身点燃,房梁开始发出吱吱响声似是随时要塌下来,玉桑再由不得王县令磨蹭,一点他的穴位将他拖出了屋子。
离了陆氏的屋子数丈玉桑才停下步子,道:“你是不是疯了,瞎了聋了不成,竟为了那妖怪连性命都不顾?”
“我不能瞧着她死,你让我进屋去救她。”
“真是被迷了心窍。”玉桑被王县令气得够呛,正待要开骂,却听得一声巨响传来,面前的屋子在大火之中轰然倒塌。
王县令见此,大叫了一声仰跌在地。玉桑赶紧将他的胳膊扯住让他跌坐下去之时不会太伤着筋骨,却又没见他昏厥过去,而是冲着那片火海睁大了眼睛。
玉桑侧头顺着王县令的目光看去,见到在那片辉煌燃烧着的火海中,有一个白衣男子正提着只灯笼走出。身后的一切在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分崩坍塌,他却置若罔闻,神情悠然,如闲步赏花一般信步走着。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玉桑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燕七歌足以让世间所有用来形容高贵或是优雅的词变得失色。
第8章 :西苑之迷3
燕七歌走近,在王县令面前止步,目光淡漠地打量了一番地上的王县令后,伸指在他身上点过两下,解了穴道,道:“若是你想见她,便随我来。”
然后,燕七歌也不等王县令说话,提着灯笼朝外走去。王县令想也没想就从地上站起跟了上去,玉桑赶紧随后。出了西苑,燕七歌径直到了府上的那片紫竹林中,阳光被竹叶遮住,方才的烈火烈日之热立刻散去,甚至还让人在顷刻之间觉得周身生出几分寒意。
燕七歌直接走到竹林中央,左右瞧了瞧后,伸指在一棵紫竹上碰了碰,道:“王县令,你应该多谢这里的竹妖,如若不然,今日你一府上下都要命丧火海了。
“公子真是客气。”华仪从一棵紫竹中显出人形来,笑口盈盈。
“那东西已经按你的意思办了,就在这里。”华仪指了指燕七歌面前的一处空地。
燕七歌没再说话,将灯笼提到了空地之上,施法悬于空中,然后屈指在唇边念咒,随后又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在灯笼上划过两圈,那灯笼之中便有赤红色的烟雾升起。
不多时,灯笼里的火光弱下去,赤红色的烟雾却在空地之上凝聚成一个人形模样,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女子,一身红色纱衣,相貌艳丽。王县令见得那女子,顾不得玉桑的阻拦,快步跑过去,蹲身就要去扶她,却被燕七歌挡住。
“你身上的阳气太重,一旦碰了她,她就会灰飞烟灭。”
王县令闻言大骇,扭头看了看燕七歌,又看了看那女子,最终还是慢慢缩回了手,垂下头退回几步。
燕七歌抬首朝冒着浓烟的西苑瞧了瞧,依稀听到有呼喊声传来,便转首朝立在旁边的华仪开口道:“去西苑布个结界将火势止住,莫要殃及无辜凡人。”
华仪捂口轻笑,摆了个别扭的姿态,嗔道:“那我有何好处?要知道我们做妖的,可是现实得很。”
燕七歌移步朝华仪走近两步,直视她的眼睛。华仪竟也不怕,抬起一张好看的脸蛋迎向他,不依不饶。
微笑——燕七歌弯起了嘴角,眼梢上挑,冲华仪微微一笑。
“好,冲你这张皮相,姐姐我便帮你做回好事。”
华仪朝着背后挥袖,竹林中便发出簌簌之声,十几个身着各色衣裙的女子从竹枝中走了出来,笑盈盈地朝华仪点了点头,然后都冲着燕七歌浅笑。
华仪带着一干竹妖离去,竹林随即恢复了安静。玉桑打量着红衣女子,双手环胸走过几步后冲王县令发问:“你明明知道府内住着只妖,却还容着她,可真是胆子大得很。她真是你的发妻陆氏?你知不知道你娶了只妖为妻?!”
王县令自那女子出现便一直看着她,目光殷切怜惜,他虽未说话,但光从那目光中的情谊便可看出这女子于他而言非同寻常。听得玉桑此话,王县令闭目叹了口气,道:“不错,她正是本官的发妻陆氏。当年我上京赶考在山中迷路,是她救了我性命又送我上京,那时我便向她立誓若能高中定要娶她为妻,科考之后我如愿上榜,便发现她是只妖。”
“明知是妖却还是娶了她!”玉桑惊讶,微有感慨地接话,忽然有点同情心泛滥,却被燕七歌不动声色地瞟了眼。
“罢了,你既能将我制伏,我也不再多啰嗦,便承认了城中的命案皆是我所为,你收了我吧。”一直未曾开口的红衣女子看向燕七歌,出声道。
燕七歌神情淡漠地看着她,并没有应声。女子又看向王县令,王县令看着那女子,然后黯然道:“匆匆十载,想我曾高入花都赴琼林,登堂受圣谕,亦曾沦于阶下,起伏不定至今,想想当真如梦幻。只是觉得对你不住,早知如此,我宁愿不去京中赴考,便不会拖累你至此,是我欠你了。”
“大人,望大人和老夫人此后多多保重。”陆氏两行清泪垂下,伸出手来握住王县令的手。只是轻轻一碰,她伸出的手便散成了烟,她在灯笼火光下的魂魄也开始碎散开。
眼看陆氏的身形尽散,燕七戨微垂眼眸屈指念咒,不消片刻陆氏的魂魄便被收进了灯笼。玉桑见得如此场面,不由心中为他们可惜悲伤,但那燕七歌却一直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漠然神色,收完陆氏的魂魄后冲着王县令道:“妖物已除,就此告辞。”
王县令似是忍着极大的心痛,却还是忍着悲伤冲燕七歌行过一礼,道:“多谢公子救一方百姓。”
燕七歌冲王县令随意地抬了抬手,然后径直离去,仿佛这害得别人生离死别的事于他丝毫没关系。
“燕七歌,燕七歌你站住!”玉桑有些愤愤不平地追着燕七歌离开,在廊下赶上了他,一伸胳膊将他的去路挡住。
燕七歌停下步子,侧头看玉桑,等着她的下文。玉桑没好气地哼了哼,道:“从前只知道你这人毒舌,却不知你竟还这般冷血无情,看你这模样,这种毁人情谊、棒打鸳鸯的事从前也没少干吧……”
燕七歌听着玉桑好一通义愤填膺的指责,直到她不说话了,才淡然出声道:“这可是说完了?那便将路让开,我还有正经事要去办。”
“哼,正经事,你的正经事便是去让人妻离子散吧。”
“我就奇怪了,人家王县令都不曾指责我半句,你这个外妖倒是气愤得很。”燕七歌忍不住有些轻笑。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以后千万别说认识我。”玉桑一甩袖,转身就朝大门而去。
燕七歌暗自摇摇头,只觉得这真是个有些奇怪的妖,竟有一副比凡人还软的心肠。眼见玉桑似是真动了气,他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走上几步伸手将她的肩拍了拍,道:“随我来吧,你便会知道我这是在帮他们。”
“谁要跟你去!”玉桑头也不回地挥手挡开燕七歌的胳膊。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可就别再跟着我了。”
言罢,燕七歌径直走过玉桑身侧下了回廊,朝大门外而去。眼看燕七歌就要出了县衙大门,玉桑又
有些急了,三步并一步地追了上去,道:“你说不让跟,我还偏偏要跟上一跟。”
“跟着也行,闭上嘴,别一个劲儿地问,问得我头都痛了。”
第9章 :西苑之迷4
燕七歌出府后一路向左走到街口,转过街角后到了后巷,寻到县衙后苑的墙,翻身一跃,就落在了府内的紫竹林内。燕七歌在府内收了陆氏向王县令告辞,现在又悄悄翻墙而入,玉桑立刻明白此有蹊跷,随后也翻墙跳了进去,发现燕七歌正在对着灯笼念咒,之前为陆氏结魂的地方正生出一团红色光芒的结界,结界中有一个愈渐成形清楚的小蛇。
燕七歌将灯笼送近,那灯笼里的光就立刻亮了许多,然后有一缕魂魄自灯笼中飘出,落在蛇身上,片刻之后那蛇变大了几分,周身散发出寒气。燕七歌将灯笼拿开,一刹那的光芒乍现之后竟已有个活生生的女子立在那里,正是陆氏。
“她……她不是……”玉桑指着陆氏,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叫种身,就是种一个假肉身出来,有意思吧?”一直隐在竹里的华仪突然现身。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般好心了。”玉桑没好气地去看华仪。
华仪笑着顺了顺肩头的发丝,指着燕七歌笑道:“自打见了这个漂亮的公子呀!他长得那么好看,又来请我帮忙,我总是不好意思回拒的。”
“真是没出息,不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有什么稀罕的。”玉桑嘟囔一句。
玉桑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过燕七歌还是听到了,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玉桑。玉桑以为燕七歌会击她一句很恶劣的话,但他却只是神色平静地眨了眨眼,然后又看向陆氏。
“你虽有心被我收去魂魄以息事宁人,但你却非真凶,可愿告知为何要为那凶手顶罪?”
“说我乃是顶罪,有何证据?”陆氏有些不安地微低下头。
“你承认得倒是快,不过太心急了些,便显得是有谋算在先了。你说那些人是你所杀,那我倒是要问问,他们体内的精血都被吸了个精光,你用这些精血做了什么?”
“妖精吸食凡人血气,自然是为了修炼……”她想也没想就回答,却在说到一半时意识到中了燕七歌的套,停下话。
“你若是吸了那些人的血气,何以连抵挡日光的护体法力都没有?你与王大人演这样一出戏,不过是想要我就此收手,护那真凶。”
“我不能说,也不会说,反正此时我不过一息魂魄尚存,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你本是人,魂魄却禁于妖体,若非破了那蛇身本体,我都险些被你骗过。凡魂亡于妖体,长年累积的怨气太重,现在蛇身已毁,你就只是一缕魂魄,若不解此怨,你既入不得人道界轮回,亦入不得妖道往生,这也值得吗?”
陆氏虽明白燕七歌应是已知道大半个中情由,却还是摇头抿唇,不肯再说话。
见陆氏如此固执,燕七歌虽有些无奈,但并不太意外,随后收回灯笼屈指对着陆氏落咒,陆氏周身上下的颜色变得深了一些,看起来竟与活人无异。
“这副假身可让你的魂魄暂附十二个时辰,你且去吧。”
陆氏听得一愣,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在确定是真实存在之后,她提裙向燕七歌跪拜谢恩,刚抬起头要说谢过之话,却发现燕七歌已提着灯笼跃墙而去。见玉桑还站在旁边,她便微笑着向玉桑又行了一礼,说了声多谢后离开,朝竹林前苑而去。玉桑这才发现她竟是没有影子,虽有了个假身供魂魄依附,可她毕竟还是已死。
听燕七歌在墙外没了动静,玉桑以为他是走远了,赶紧跃身落上墙头,正要朝下跳,才发现燕七歌根本没有离去。
此时燕七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于背后,闻得墙头上的声响,抬头看向玉桑,初升的皎皎月光便在他的脸上洒下,剑眉星日,玉鼻薄唇,那如刻的轮廓、模样,真真是俊美得摄人心魄。玉桑呆立在墙头上,对着燕七歌暗自发了会花痴,忽然脚底一软,就尖叫着从墙头上扑了下去。
片刻后,在确定自己并未摔实在地上,玉桑小心地眯起一线眼角,入眼的是一张月下俊脸,那俊脸上生生地写着“嫌弃”二字,再仔细一看,自己不偏不倚正被燕七歌接抱在怀中,她立刻背后生汗。
“我……我不是故意的。”
“啊!”燕七歌一松手,玉桑这下是真摔到了地上,屁股好一阵痛。
“我亦不是故意的。”燕七歌优雅拂袖,说得坦然。
“小气,真是小气,不过是多看了你一眼,又没少你块肉。”
“肉是未少,不过你那眼神儿太过凶残,提个醒儿给你,才好让你记得以后收敛些。”
“哼,以后让我看,我也不见得会看。”玉桑没好气地哼哼。
“瞧你这点出息样,走吧。”燕七歌向正龇牙的玉桑伸出手。玉桑嘴里说着气话,却还是没拒绝燕
七歌伸来的手,握上去,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好了,可怜你这一痛,许你问我些问题。”燕七歌提着灯笼前行。
玉桑脑子里的问题绝不止三个,遂想了想,才问道:“你是何时发现这些的?”
“哪些?”燕七歌目不斜视地边走边问。
“陆氏并非凶手这些?”
“自然是在你未发现时。”
“她护着的是谁?”
“不知道。”
“我能重新问三个问题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