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华仪原本几分玩笑的姿态尽收,柳眉微动,试探地问道:“是那些东西?”
玉桑点头,后又摇头,道:“我虽还不太确定,但引魂灯笼已经出现,一切已经开始,我必须弄清楚。”
“若真是如此,我也应出些力才是。”
“放心,若需你帮忙,我定不会客气。”玉桑笑着,得意地挑了下眉头。
与华仪告别,玉桑先回下人们所住的院子里转了一圈,让众人都知道她已回来,然后她再从屋后窗悄然飞身出去,翻身落在屋顶上。
从下人所在的院子到陆氏所在的西苑,玉桑小心地在一棵树后落下,远远看去,屋内的灯火将一个坐着的女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轻步走到白日所见那个有阴风吹出的假山边,假山石洞依旧黝黑不见底。玉桑从地上拾了颗石子小心地放到洞口,轻轻一推,那石子就顺着洞口滚了下去。
玉桑将耳朵贴在假山边,一阵石子在洞中滚落的声响后,那石子似是停了下来,然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里面传出,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玉桑暗自高兴自己所料没错,这假山之下别有洞天,正待要将脸凑近了洞口去看,却冷不防洞中突然伸出一个暗红的蛇头来。那蛇头大如升斗,一双碧眼分外大,獠牙森森,估摸着一张嘴便能轻松地吞下整个活人。
玉桑闪身退后,却因那蛇头出现得太快,她被吓得有些缓不过神,脚下一个不稳就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不许伤她!”就在玉桑以为那蛇头会再次向自己发起攻击时,突然,有一个冷清的喝斥在身后响起,同时有道剑光从自己头顶贴着头皮擦过,迎面刺向朝自己扑来的蛇头。
大蛇硬生生被逼了回去,玉桑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那晚在花魁楼外遇到的白衣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后,一手提着那只灯笼,一手屈指引咒于唇前。
“瞧什么瞧,还想活着就快到后面去。”未待玉桑多发愣,燕七歌已经发话。
玉桑顾不得再仔细看他,连滚带爬地赶紧躲到了燕七歌后面,道:“道……”
“道长”二字才到嘴边,玉桑就想到那夜花魁楼的妖物只因说他是道士便丢了性命,又赶紧改口道:“公子,多谢多谢。”
燕七歌并没有理会玉桑的话,将手中灯笼抛起,悬于空中,手中凝出幻剑,跃步上前,扬手挥剑,以霸道剑气将赤头蛇逼回了假山石洞。
“你怎么放他走了,那可是只蛇妖?”玉桑一看赤头蛇回了洞,就指着问起来。
燕七歌似是没有听见玉桑的话,退后一步收起手中以法术凝成的幻剑,抬腕将悬在空中的灯笼接回手中,又掸了掸衣襟后,这才慢慢地将目光移向玉桑,微抬下巴慢声道:“你也是只妖,我是不是也要现在收了你?”
“你……”玉桑立刻语塞。
“别以为你消了一身妖气我就瞧不出端倪。”
“哼,道士断鬼识妖,那是小把戏,也不见有谁如这般得瑟。”玉桑低着头小声念叨。
闻言,燕七歌的脸色即变,声音立刻拔高了一成,目露凶光道:“你说谁是道士?”
果然,这是燕七歌的死穴。玉桑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赶紧赔笑着改口道:“没没……公子不是道士,公子怎么会是道士呢。”
“真是个没气节的妖。”燕七歌面露鄙夷。
玉桑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笑道:“那我要如何才算得有气节?”
“至少要大怒一番,然后不顾性命地向我大打出手以示你维护尊严之决心。”
“然后呢?”
“然后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出手将你收了,毫不手软。”
“你……”玉桑想怒,可自知不是时候,只得咽下这口恶气,一甩袖,转身朝陆氏所在的屋子而去。
玉桑小心地靠近陆氏的卧房,换了几次隐身之处后才悄声到了门外,正待蹲下身子从门缝之间探看室内,却冷不防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自背后伸了出来,闻得一声巨响,门就被踢了个大开。
燕七歌一手提灯笼,一手负于背后,挑着眉梢瞥了眼玉桑后,如登科状元般意气风发地迈着八字步进门。玉桑干咳了两声从地上站起,四顾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人,才故作淡定地进了屋。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梨花木的圆桌之上放着支比普通蜡烛粗的白烛正燃着,桌上放着一只以白纸剪成的人影小样,烛光被纸样挡住,便在门窗之上落下似是有人坐在桌边的影子。
燕七歌走近那白烛,正待要伸手去碰桌上的纸样,玉桑突然出声喝止道:“不要碰!”
同时,自那白烛的火心之中射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玉桑不及多想,迅速自指间凝出一片竹叶,屈指弹出,将那根银针击落。银针与竹叶相触,竹叶散了形化成粉末不见,银针化形成一根发丝落在地上。
第5章 :妖杀之始2
玉桑走近,正待伸手拣起那根发丝,燕七歌已抢先伸手将发丝拾起拿到了烛光之下。黑色的发丝微带暗红,近嗅之下有一种香气,若未猜错,应该是根女子的发丝。
“这次你就不怕还有机关?”玉桑看着燕七歌,没好气地出声。
“你不就站在我旁边吗?”燕七歌看着指间的发丝,头也未抬地回道。
“我救你是因方才你也救过我,可不见得我会再救你一次。”玉桑双手环胸,斜努起嘴。
“那我便将你拉来挡暗器,也可保得平安。”
“你……你……”玉桑再次被气得内伤。
燕七歌听她连叫了三个“你”字,这才放下手中的发丝,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她,挑了嘴角,似笑非笑地道:“我甚好,姑娘不必多叫了。”
“你叫燕七歌是吗?我明日一早就告诉县令老爷,说你是个江湖骗子。你虽然会法术,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凡人,那县令若让捕快捉你,我就不信你能用法术将那些捕快全当妖怪杀了。”
“你倒是试试,看是捕快捉我比较快,还是我去收了这府苑后面的那群竹妖比较快。”
“你知道她们?”
“她们都未曾害过凡人,我也无心为难,只要你不说错话,她们便可继续过逍遥日子。”
玉桑只觉得如此被这个凡人威胁实在是很不爽,可却又着实找不着其他法子,只得忍了满腔怒火恨恨吐了个“好”字。
燕七歌满意地颔了下首,转身提着手中灯笼在屋里四下照看,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琴案上拭了拭,道:“这屋子想必已许久未曾有活着的凡人来过了,你可知是谁曾住在此处?”
玉桑也正在屋中转着查看,听到此问,本要脱口就说出是陆氏,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我才来府中一日,怎会知道?再说便是我知道,又凭何要告诉你?方才你可是还在威胁我来着。”
“真是个爱记仇的小妖。”
“错,是个有气节的妖。”
燕七歌没再理会玉桑,又在屋中转看了两圈后径直走到燃着白烛的桌边,将桌上方才倒下的人影纸样重新摆好,提着灯笼出门。
等玉桑追到门口,只看到燕七歌白色的颀长背影和他手中那只灯笼的光亮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自袖下取出那支没有鬃毛的白玉毫笔看了看,直到闻得鸡鸣声才匆匆关上房门,沿着来时的路飞檐踏瓦地回到住处。
翌日清早,玉桑服侍王老夫人起床洗漱。王老夫人似是一夜没睡好的模样,脾气也是大得吓人,从开始更衣到食早膳,口中都不停地抱怨,说是昨夜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害得她睡不好,又说床上有东西爬来爬去,定是府里的丫头偷懒未将她的床褥浆洗干净。
玉桑强忍着赔着笑脸,好不容易让老夫人用完早膳到院子里喝茶,正要回屋去将老夫人的被子拆了再送去浆洗,一抬头就瞧见王管家快步进了东苑门朝老夫人所在而来。
“老夫人,有客人来访。”
未待王老夫人开口,已有个熟悉的声音自东苑入口传来。
“王老夫人安好。”
燕七歌今日着一身水蓝滚边的宽袖朱子深衣,腰系深色束带悬以香囊和纹佩,手中的灯笼换成了把玉骨折扇,配上他那张清俊出众的相貌,自还沾着露气的花树后走出来,连玉桑都忍不住心中暗发了下痴,真真是好一出美色。
“原来是燕公子。”本来没有好脸色的王老夫人竟遥露出了笑意,摇晃着身子就起身相迎。这让玉桑暗自撇嘴,这个燕七歌连老人都骗,果然不是善类。
“老夫人客气了,昨日来得匆忙未曾与您多聊,今日再来,是想同老夫人叙叙旧,不知老夫人可得闲?”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
燕七歌抬首四望,以扇指向四周,道:“贵府格局精妙,花木萋萋,不知可否有幸参观一番?”
王老夫人点头,将胳膊伸向玉桑,玉桑只得扶住王老夫人的胳膊朝苑门口而去。
县府并不大,格局也很是简单,呈“日”、“目”相并的格局。左上方是县衙正门大堂,连着下方是县衙捕快和文书等人的公办班房。右边依次是厨房和下人所居为一处,王老夫人的东苑所在是一处,府内的花园客房和佛堂是一处,最后一处便是陆氏所居的西苑。
一路而去燕七歌都在观察府内的各处布置,未曾多说几句话,也未曾看过玉桑,直到到了一处石径小路上,王老夫人突然出了声道:“后面已没什么好瞧的,公子不必前行了。”
燕七歌侧头看向王老夫人,面上露出疑惑神色,用手中扇子挑起了挡在面前的树枝朝小路的尽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处以粉墙围起的院落,圆形雕花的汉白石拱门上刻着“西苑”二字。
燕七歌微蹙眉头问王老夫人这是谁的处所,王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似是不愿提及,轻叹一声道:“那是我家儿媳陆氏所居之处,她精神不大好,命格又硬,平日不喜人近身。”
燕七歌一听便猜出了七八,有意无意地冲玉桑挑了挑眉角,似是在暗示玉桑,即使她不肯告诉自己,他也有办法从别处知晓这西苑的。随即又问道:“老夫人不妨细说一些。”
“五年前我儿被罢官,全家被抄,她在变故中流了产不能生育,大病一场之后,脾性便变得暴躁古怪。好在上天怜悯,让皇帝改了心意将我儿发来当个县令,可怜我那儿媳的病却就一直这么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燕七歌似有深思地微勾了唇角,细念一声,然后转身道,“老夫人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王老夫人显然已经累极,闻得此话,便点了点头。
燕七歌方才的那一点神色变化自然是落在了玉桑眼中,她估摸此事王县令当是知晓些内情的,便暗自在心里做下一个决定,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垂着头扶住王老夫人回走。就在玉桑转身离开之际,忽又听到燕七歌说了一句让她觉得犹如平地起雷的话。
第6章 :西苑之迷1
“老夫人,如今天色已不早了,我想在府中借宿一宿,不知可方便?”
“玉桑,替我送公子去客房。”王老夫人想都没想便已向玉桑吩咐,唤了一个正从廊下路过的丫头来扶自己离去,似是极不愿在这里多留一刻。
“是,老夫人。”玉桑冲已经走出一段的老夫人应声,然后抬头看着当空的日头,心中暗骂燕七歌:这正午当中的,亏他也能编得出如此不要脸的理由。
“我猜你此时心中定没好话。”燕七歌摇着扇子边转身离去边道。
玉桑跟上他,一脸笑意地道:“公子可真是聪明,那不妨猜猜我在骂什么?”
“你当我如你一般二百五,我若说出来,不就是自己骂自己了?”
“你才二百五,你全家二百五!”
“小妖,你可别激怒我,否则我便有了理由收你。”燕七歌目不斜视地慢声提醒。
玉桑张了张嘴,只得忍下已到嘴边的粗话,装出低眉顺眼的模样领路。
到了客房,燕七歌没等玉桑说话,已自己先挑了一间靠西苑的房间推门而入。房间一进一出,外面摆着书桌和棋案,墙上挂着些山水图,里面以珠帘隔开的乃是卧房,雕花木床上未曾铺上被褥,好在屋子应该是这两日就有下人来打扫过,还算得是干净,桌上茶具一应俱全。
“我不喜欢床上有紫色的东西。”燕七歌走到窗边,边推开窗朝西苑的方向探望,边吩咐似的提醒玉桑。
玉桑走到墙边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放着一青一紫两套被褥,她想也未想就取了一套紫色的出来到床边铺置,等燕七歌回头来时,她已经全都办得妥帖。
燕七歌走近床边,用扇角挑起紫色的被角瞧了瞧,却没有一丝不悦,反似有似无地笑了笑。玉桑一看他这模样,立刻脑门儿一亮,明白自己是中了他的小计谋,顿时内伤得咬牙。
“就知道你会逆着我的意思挑,其实紫色甚好。”
“公子,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玉桑借着燕七歌的话不冷不热地反讽了一句,然后离去。
用完晚膳,王县令来了东苑,才与王老夫人说上几句话,老夫人便生出了厌烦。王县令本就因案子之事一脸愁云,听了老母的责骂,更是脸色阴沉,离开之时,一直垂着头未有只言片语。玉桑借口去换茶水,随着王县令身后出门,发现他未回书房而是出了府,因怕惹人注意,玉桑只能放弃,不再跟随。
给老夫人换完茶水,玉桑急着想去王县令的书房探看一番,看看能否发现些东西,可老夫人今日却似是精神极好,一直到天色全黑都未有半丝睡意,玉桑不得不施了些法术让她犯困睡下。
玉桑叫了华仪帮忙在王县令书房外盯梢,自己则进了书房轻声关上门,才掏出火折子点燃,立刻被吓了一大跳。屋内的房梁之上悬着一具尸体,双目圆瞪,嘴巴张大,身上有血迹正顺着胳膊滴落在地。
“你是妖,见了死人还如此害怕。”燕七歌的声音传来,再次将玉桑吓了一跳。
扭头望去,见到燕七歌端坐在书案后面,正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低头翻看着一本册子,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更添几分神秘的好看。
“你杀了他?”玉桑问。
“把你的脑子找到了再同我讲话。”燕七歌看着册子,头也未抬地说道。
玉桑咬牙,然后又不得不沉吸一口气按下怒火,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又来作甚?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这还要问出来,真是够笨。”
“燕七歌!”玉桑微怒地瞪眼。
听到这样的惊天一叫,连守在外面的华仪都感觉心头震了几震,赶紧施法引来一阵风将外面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以掩蔽屋内的声音。燕七歌却很是淡定,慢悠悠地抬起头点燃了书案上的灯烛,道:“城中案子接连发生,便是王县令再不济,他也应当收了不少与案件相关的资料查出点蛛丝马迹。昨日来府中时见过他一面,我看他面色担忧且有些无奈,今日去了趟花魁楼,问到一些事情,便猜料王县令对此事应该是有所隐瞒。”
“隐瞒何事?”
“我都不屑于回答你这般问题。”燕七歌重新将头低下去看手中的册子。
“燕公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叫一声,立刻便有人来绑了你去见官?”
“我说过别用这些威胁我,你这小妖的记性可真是不好。”
玉桑几乎快把牙咬碎了,五指捏得咔咔作响,恨恨盯着书案后面那张好看的脸,真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一招打得跪地哭求。
“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午时到西苑外,你就能知晓王县令隐瞒何事了。”燕七歌合上手中的册子起身,对悬于屋中央的尸体丝毫未见一般闲步负手出门,见到立在暗处的华仪时他多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粒似是珍珠般的东西丢与她,道,“明日辰时将这个埋进竹林,可免你们不受牵连。”
未待华仪多问,燕七歌已经翩然离去。
不出所料,翌日清早天还未亮,自县衙后院就传来了一声尖叫,把府内上上下下未睡醒的全吓醒了,醒着的全吓得跳了三跳。
玉桑随着其他下人来到书房外,见到负责平日打扫书房的下人正瘫坐在门口,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身子抖如筛糠。一干还未睡醒的下人此时也都是又惊又吓地小声议论着,不敢看屋内。直到有衙里的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匆匆赶来,后面跟着的是一身便服的王县令。
捕快们进屋将悬着的尸体取下来,众伙儿才看清那五官扭曲的死尸竟是王管家。尸体的肩脖处有钝器重砸和锋利之物刺割的伤口,似是在极力模仿从前那些凶案的死尸伤口,不过玉桑和燕七歌一眼就认出了不是。
“都散了吧,不要妨碍办案。”王县令的声音有些沙哑地冲下人们挥了挥手,抬步进屋。
众人散去,玉桑也不好太显眼地留下来,就又随众人离开,余光扫过,发现有一角水蓝色的衣摆从左侧的花树之后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