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没事儿就好”夏江朝上看了一眼,还是透着疑惑的神情。她虽然担心崇史,但又可能觉得还是不要继续深究的好。

“夏江,你不是说马上还要去其他地方吗?”崇史开始打发她。

夏江微笑了一下,点头说道,“嗯,是的”

“不好意思,对你说了些奇怪的话”

“没关系,以后见”她举起右手。

“嗯”崇史说完,夏江转身离去。他目送着她的背影,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夏江”叫住了她。她回过头之后,他又问“那天在餐馆,你和智彦聊了小提琴的事儿吧”

夏江向上翻着眼珠,然后点点头回答,“嗯,聊了”

“是吗?果然如此啊”

“怎么了?”

“没什么”崇史摇摇头,为了证明我没有记错,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朝夏江笑笑,“没什么,谢谢你”

“你还是别工作过头噢”

“我会小心的”

再见,夏江轻轻摆着手,用比先前更轻快的脚步离开了,可能是怕再次被叫住吧。

崇史走了一会儿,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到新宿的伊势丹跟前”对司机说道。

他坐上车,闭目沉思着。他试图将自己头脑里的影像重新整理一下。

和夏江谈过话之后,过去的记忆变得清晰很多,尤其是智彦介绍自己认识麻由子的那一幕。是的,那时候智彦确实说要把自己的恋人带过来。现在崇史可以清楚地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了,包括谈话的内容,麻由子的一举一动。

然而,他另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而且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出奇地错综复杂,他的心被这事儿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之所以要拦出租,除了想立即赶到新宿之外,也是由于自己无法继续站立的身体原因。

第一个疑问是,为何自己会拥有和现实不符的记忆?智彦只是把麻由子当作普通朋友介绍给了我,而那时身边并没有那个叫夏江的女孩——自己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这么认为呢?

只是崇史发现,对于这个记忆偏差,自己似乎并未感到多大震惊,这是因为最近频繁出现的那种不协调感的缘故。麻由子以前并不是自己的恋人,而是智彦的恋人——这个念头经常会在脑海里回荡。虽然无法解释,但却以那是自己的梦来自我安慰。然而,那不是梦,是事实。

第二个疑问,对于崇史而言,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智彦的恋人麻由子,为什么现在又成为了自己的女友呢?并且麻由子对于自己以前的恋人是智彦这一点只字不提,不对,不止是不提起,上次崇史对她和智彦的关系提出质疑时,她勃然大怒,还反问崇史,难道是怀疑她和三轮的关系不成。

这么说,麻由子在撒谎了,可为了什么呢?

又开始头痛欲裂了,崇史把脑袋靠在了窗户的玻璃上。

到了伊势丹,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幢大楼跟前。在一排眼花缭乱的饭店广告牌里,有一家店的名字叫‘椰子果实’。不久之前经过这里看到这块广告牌的时候,也曾思绪万千。他记得和智彦以及麻由子三个人一块儿来过这里,可当时麻由子是谁的恋人,他一时有些混乱。那次崇史毫无依据地安慰了自己——

现在,这一幕变得清晰起来,崇史也有一种那是自己梦境的错觉,可惜那不是梦而是现实。

他乘电梯到了五楼,下来之后便是一个餐厅的入口,里面似乎已经坐满,一群公司职员模样的青年男女站在外面。店员看到了崇史,问他,“先生几位?”崇史竖起一个手指,店员说完“请稍等一会儿”之后,走进了店内。

在外等候的几对男女先被带了进去,崇史在入口观察着餐厅内部,目的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到底哪部分是正确的。

收银台边的墙上贴着许多快照,上面似乎都是到过这家店来的顾客。

他突然回想起了某个场面,仔细地察看起照片来。

他要找的照片在靠下的位置,尽管周围很昏暗,但相片上的人还是能清晰地辨认。看清的一刹那,崇史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慢慢地变凉。

错不了的,果然这不是梦境。

崇史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餐厅,正好这时店员走了出来,告诉他位置已经准备好。可他对此视而不见,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那张照片上出现的人物是崇史、麻由子和智彦。崇史甚至还想起,替他们照相的是一个身穿夏威夷衫的男人,照片上的智彦带着花环,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而且,他搂着麻由子的肩。

崇史却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冲着照相机不自然地笑着。

房间里的灯还暗着,说明麻由子还没有回家。崇史拿出一瓶威士忌和酒杯,衣服也不换就在餐厅里喝起来,此时他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他盼望着醉意能够让他精神上好受些。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喝醉。

冷静地思考一下吧——他一口气喝了半杯威士忌之后对自己说。不管多么不可思议的现象,背后一定会有逻辑可以解释,一味的头脑混乱将会一事无成。

他先冥想起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和现实截然相反,只是纯粹的记错而已吗?他手握酒杯,直摇头,不对,这绝非只是错觉。那只可能是记忆遭到了某种形式的修改,是偶然的呢,还是有谁故意这么做的呢?

这不可能出于偶然,否则记忆和现实的不同应该更离谱才对,但现在的状况是,崇史那错误的记忆并没有产生明显的矛盾,比如麻由子是他自己的恋人这件事。

对了,得问一下麻由子才行——崇史看看表,已经过了八点了,最近她没有如此晚归过,难道是因为实验拖久了吗?

他又喝了一口酒,接着思考起来。

如果不是偶然的话,那这种奇妙的现象就是人为所造成的了,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此之前崇史就试图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有没有可能是某人故意干的呢?也就是说,人的记忆可能被篡改吗?

这的确是篡改记忆,他能肯定,而这项内容是他们研究‘次度现实空间’的终极目标。

怎么可能,他摇摇头,这种技术还没开发出来呢,要是开发出来的话,现在和同事们的辛劳就全都是白费了。

但是——

崇史目光聚焦在空气里的某一点上,现在自己不正带着被篡改的记忆了吗?以当前时点的技术水平,再想些法子,就变为了可能。不对,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所认知的现状是否属实,说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已经产生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技术。

想到这里,背后的操纵者已经显而易见了,崇史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是那封以三轮智彦的名义伪造的信。他将其放在桌上,一边审视着,一边自斟自饮起来。

制造出这种情况的,一定是Vitec公司。对于他们而言,伪造出这种信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们既然进行了这种伪装工作,那就说明智彦现在并不在美国。至少不像这封信上说的那样被委派了特殊的项目。

崇史确信,自己的记忆被篡改和智彦消失一事不无关联。但Vitec公司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我们俩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研究员而已,而且是几个月前还在MAC学习的新手。

他把本来要放到嘴边的酒杯又摆回了桌上。

难道说,在MAC时期有什么秘密吗?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正要想着,崇史停下了回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回忆,未必是真实的过去。

那么真实的过去是哪些呢?不正确的、制作出的记忆又是哪些呢?他觉得,必须首先把这些搞清楚才行。

就从麻由子开始,她是智彦的恋人,这是真实的记忆;而她和智彦仅仅是朋友是错误的记忆。

把她介绍给自己之后,大吃了一惊,因为那正是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这也是事实,那么——

想到这儿,崇史的思绪开始复杂起来,撇开那是至友恋人的事实,自己对她的情感又重燃了吗?

崇史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之后,进了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然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面出现一张苍白的脸。眼睛里的血丝恐怕不光是酒精的作用,湿了的刘海粘在了额头上。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回想,对了,我爱上了智彦的恋人。虽然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但始终无法对麻由子切断对麻由子的感情。每天头脑里想的都是她,她进入MAC之后,这种感情就更甚了。只要她的身影映入眼帘,都会非常痛苦,而另一方面又禁不住想要见到她,心里越是想要放弃,她的存在就变得越发清晰。

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幅景象,初夏的阳光,网球场,麻由子在对面场地上来回奔跑着。那是和她一块儿打网球的时候,崇始回想起来。那并非制造出来的回忆,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但为什么是自己和她呢?事态又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呢?崇史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在那一幕里,还存在着智彦俯视自己的目光,那时麻由子依然是他的恋人。

那之后,他也一直度日如年,藏起自己的真心,陪伴在智彦和麻由子左右。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他想起来的,已经和麻由子在一起了,而那之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麻由子是什么时候和自己成为情侣的呢,而智彦对此的反应又是如何呢,他全然不知。

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那是关于智彦的研究。当时崇史心里一直对他的研究内容耿耿于怀,他怀疑,智彦做出了十分重大的发现,却把这事一直瞒着自己。

“颠覆Reality学科常识的重大发现”这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对了,这话是筱崎伍郎说的。

水龙头不停地在放水,崇史将其关上,再次面对镜子。

莫非……他想。

智彦从事的研究是记忆加工,就是对别人的记忆进行操纵,如果他完成了的话,那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不难解释了。难不成他们把自己当作了实验品?

崇史回想起,智彦的房间被翻找的一团糟,所有的数据都被搜寻一空。他们的研究与此次事件之间的联系已是板上钉钉。

总之先得问问麻由子再说,崇史又看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九点。真奇怪啊,再怎么说现在也太晚了,一般这么晚她一定会事先来个电话。

崇史走进了卧室打开灯,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若无其事地扫视着房间,最后目光停在了书桌上。那上面竖着一面小镜子,麻由子一直用它来化妆,但跟前的那些化妆品却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衣柜,里面横向挂有很多衣架,本来那些衣架的一大部分挂的都是麻由子的衣服,而如今映入他眼帘的,只有角落里少数几个挂着崇史的衣服,剩下的衣架都空了。

崇史连忙检查其他的衣柜,麻由子那只大旅行箱也不见了,不光如此,她所有携带的东西被一扫而空。

他拿起电话子机,急不可待地拨着电话号码,他先打到麻由子MAC的研究室。

铃声大约响了十下之后,他挂断了电话,然后又开始按起按钮,这次是高円寺的公寓,那里依然是麻由子的住处。

然而传来的声音,是电话局的服务信息“您拨打的电话已经不再有效”,麻由子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停用了电话。

他来到厨房喝了大量的水,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一阵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拿起桌上的钥匙,飞奔了出去。

虽说去找,可去哪儿找却完全没有头绪。从来没有听麻由子说过平时和谁比较亲近,崇史无奈只好驶向了高円寺。

麻由子搬出了崇史的住处肯定是错不了的,但究竟是为什么,他却全然不知。或许这也可以归咎为这一连串怪事中的一个环节吧,没理由否认这种可能性。

到了高円寺,他直奔麻由子的公寓而去,现在已经不是慢悠悠踱步的时候了。他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麻由子正在渐行渐远,他甚至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回到家就走进卧室。

麻由子的住处在一幢旧公寓的三楼,崇史向上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房间的灯亮着。他顾不上等电梯,从楼梯上飞奔了上去,她所住的302室就在楼梯口旁边。崇史拼命地按着门铃,发现有人走了出来。

哗的一声门锁被打开了,不过门链仍然挂着,麻由子,本想这么叫唤的崇史硬是把声音咽了下去。门缝里,一个素为谋面的女人惊讶地探出了脑袋。

“您是哪位?”她看起来很年轻,但脸上脏兮兮的,长长的卷发看起来也有些受损。

“嗯,请问”崇史瞥了一眼门牌,上面没有写名字,但房间号的确是302室,“这里不是津野家吗?”

“你找错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