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上顶楼再次面对那个好斗的家伙之前,沃尔夫在片刻的宁静中望了一眼远处的宫殿。他对门口持枪的守卫微笑了一下,进了房间。他看到芬利在安静地看着电视,福特却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一样在地板上翻滚。

这个房间原本是按照正常办公室的样子布置的,电脑、桌子和文件柜,但现在要么被移走了,要么被堆叠在远处的墙角,以安置这位毫无教养的客人。有人一接到通知就在房间里布置了行军床、水壶、沙发和电视。

福特像头动物般睡在电视机前精致的皮沙发上,他那床臭烘烘、污迹斑斑的羽绒被现在正摊在沙发上。这是一幅很奇特的画面:一个肮脏的人,周围也是一派颓唐邋遢之气,让沃尔夫不敢相信的是,他家里那些破烂玩意儿,那些又脏又臭的床上用品,居然跟着他跑遍全国,最后又被带到这里。

“沃尔夫!”福特兴奋地叫了一声,好像他们是老朋友似的。

芬利坐在没有铺羽绒被的沙发那头,向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他见到你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沃尔夫问芬利。

“恐怕我重复不了。当然不是那么友好了。”

福特站起身来,沃尔夫看见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这个爱尔兰人突然冲向窗口,朝着底下的大街嚷嚷起来。

“他来了,沃尔夫。他来杀我了!”福特嚷道。

“杀手?噢……是的,”沃尔夫给弄糊涂了,“但他不会来的。”

“他来了。他来了。他知道这里的事,是不是?他知道我之前在哪里。他也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如果你不从窗口那儿回来,他就要知道了。快坐下来。”

芬利带着点怨气看着这个孩子气的男人,他在看着他的十七个小时里简直是受够了。沃尔夫在他朋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晚上还好吧?”他逗他。

“如果他老是这副样子,我都想杀了他。”芬利咕哝着。

“他最后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凌晨。”芬利回答。

沃尔夫的经验是,一个长期酗酒的酒鬼,断了他的酒会有很严重的后果。福特越来越焦虑,他的胡言乱语和颤抖的手都是发作的先兆。

“他需要酒。”沃尔夫说。

“相信我,我去要过。但大使不给。”

“你为什么不去休息一会儿?”沃尔夫对芬利说,“你肯定想死香烟了。”

“我才是那个要死在这儿的人!”福特在他们身后叫道。

他们都不理他。

“你出去的话,给我们带几瓶……柠檬水回来。”沃尔夫意味深长地看了芬利一眼。

西蒙斯拿着杯咖啡走过瓦尼塔的门口。

她嘴里咕哝着自己最喜欢的印地语的骂人的话。

就因为他,她整个上午都在埋头处理积压的文件和邮件。她打开下一封邮件:又是一封群发给“拼布娃娃案”相关人员的更新邮件。她注意到钱伯斯的名字也在接收者当中,不禁叹了口气。西蒙斯在得知钱伯斯的死讯后马上根据规章制度取消了他的门禁卡,但接下来还有无数关乎将他从数据库中移除以及采集他设备中的数据的工作需要完成。

考虑到让一个逝世同事的名字没完没了地出现在数据更新的邮件中不大合适,她干脆打印了一份删除他的申请书,开始着手后面的工作。

西蒙斯和埃德蒙兹已经一声不吭地工作了一个多小时,虽然他们的位置相隔不到半米。这位易怒的上司这会儿如此沉默,让埃德蒙兹感觉很轻松。也许与巴克斯特在一起的三个月把他练得皮实起来了,但让他更舒服的还是默契,两名专业人员,两个有智慧头脑的人,在专注而有效地工作,对彼此怀有相当的尊重。

西蒙斯转向埃德蒙兹,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会儿提醒我给你要一张桌子,好吗?”

“当然,长官。”

接下来的沉默让人很不舒服。

西蒙斯还在做着他的劳动密集型工作,逐一联系名单上剩下的八十七个人。他第一遍仅划掉了二十四个人。他把名单翻回第一页,再次从头开始,他相信一旦确定了最后一个受害者,整个谜团就可以解开了。

埃德蒙兹的想法是先编辑一下这个名单,但他不确定西蒙斯会在什么时候让他以何种角色来介入调查,他也不想多问。再说他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他要调查拼布娃娃受害者与纳吉布·哈立德之间所有可能的联系。

他没有发现钱伯斯和贾里德·加兰有什么联系,但他估计,警察与记者之间多年来累积的怨气肯定不小。他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迈克尔·盖布尔-柯林斯、特恩布尔市长和女侍者艾什莉·洛克伦身上。

他沮丧地发现,有某种东西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就算知道哈立德是关键,也还是看不清全盘状况。

巴克斯特正在距沃尔夫公寓两条街的一桩严重的强暴案现场。她没有爬进废料桶帮布莱克搜集证据,而是去询问证人,这让布莱克很恼火。她心里记挂着在爱尔兰大使馆的沃尔夫和芬利,距离保住安德鲁·福特的性命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她也记挂着埃德蒙兹——她已经习惯了他像只小狗似的跟在她身边,今天早上她忍不住冲着空气吼了一嗓子。

她觉得无聊。在调查一个年轻女人一生中所遭受的最残忍的折磨时觉得无聊,这很糟糕,但她真觉得无聊。她又想起加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无助地挣扎翻滚的时刻。她记得自己抓着他的手,祈祷他能活下来,然后护士走进来宣告了他死亡的消息。

她失去了激情。这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假如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愿意。她在什么地方出了错?记忆萦绕心头好过什么都没有?感到恐惧和危险好过什么感觉都没有?凶手是否会问自己这些问题,为他的暴行辩解?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决定起来做些事情。

福特在沙发另一头的羽绒被下响亮地打着呼噜,沃尔夫和芬利在看《疯狂汽车秀》的重播,把音量调到几乎听不见。福特喝了大概一瓶半“柠檬水”后终于消停了。

“托马斯·佩奇。”芬利尽可能小声地用粗嘎的声音说道。

“什么?”沃尔夫问。

“托马斯·佩奇。”

“狗屎。他打落——”

“你的两颗牙齿,在你受训期间的一个犯罪现场。我知道。”

“他一直是这种暴脾气。”

“你也总是这种神气活现的样子。”芬利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