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斯特思索片刻后回答:“对。”
高高的照明灯将月光似的灯光打在无数份秘密档案上,在一排排金属组合书柜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延伸到狭窄的过道上,好像黑暗中伸出的手指。埃德蒙兹盘腿坐在档案馆仓库的地上,几乎忘记了时间。他周围散乱地堆放着他单子上罗列的第十七号证据箱里的东西:照片,DNA样本以及证人声明。
巴克斯特和沃尔夫都有事在忙,他抓住这个机会去中央存储仓库查资料。这个有着严格安保设施的仓库位于沃特福特的郊区。通过五年令人难以置信的繁复工作,伦敦警察厅的所有资料的扫描、录入和拍照终于完成。但是,实物证据依然必须保存。
那些较少涉及犯罪的证据可能会在审判过后返还给当事人的家属或被销毁,但是所有关于杀人案或连环杀人案的证据都被事无巨细地保留了下来。这些证据会被相关的警察局保留一段时间(这取决于警察局的储存空间和资源),然后被转移到安全的、有温控的档案馆。当有新的证据出现,新的上诉被提出或者科技进步又有新发现时,案件就会被重新提起,所以,这些有关死亡的证物会比相关的人活得更长久。
埃德蒙兹伸开胳膊打了个呵欠。他几小时前还听到有人推着小车经过,但现在,整个大仓库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小心地把证据放回箱子,没有发现任何与拼布娃娃有关的线索。他把箱子放回架子上,在自己的清单上划去了这一项。这时他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七分了。他大声诅咒了两句,拖着脚步朝远处的出口走去。
他经过安检后,工作人员把他的手机还给了他。当他从地下往上走时,发现手机上有蒂亚打来的五个未接电话。他必须把公车开回苏格兰场并去办公室转一下,然后才能回家。他拨了蒂亚的手机,想象着她的反应。
沃尔夫坐在温布尔顿大街的“狗与狐”外面,马上就要喝完第二杯埃斯特拉啤酒了。他是唯一一个勇敢地坐在冰冷的室外餐椅上的人,而且这会儿雨云压顶,但他不想在巴克斯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错过拦住她的机会。
晚上八点十分,他看见她那辆黑色奥迪从街角拐了过来,正要停在路边。他丢下没喝完的啤酒朝她走去。距她的车子十米左右时,他听到巴克斯特大笑着下了车。接着副驾驶座的门也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沃尔夫不认识的男人。
“这些地方肯定有卖蜗牛的,我去买好了。”那男人说。
“用这个当作你最后的晚餐,我觉得不怎么样。”巴克斯特故意假笑着说。
“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黏滑的、肮脏的软体动物塞进我的嘴里,我是不肯走的。”
巴克斯特打开后备厢,取出自己的包,然后锁上车。沃尔夫觉得局面有些尴尬,在一个邮筒旁踟蹰不前,接着缩着身子躲了起来,没想到对面两个人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了。巴克斯特和那个人走过他身边时才注意到有个人躲在邮筒旁边。
“沃尔夫?”巴克斯特难以置信地叫道。
沃尔夫随意地站了起来,笑了笑,就好像这是他们平时打招呼的方式。
“嗨,”他打了个招呼,向那个穿着时髦的男人伸出手去,“沃尔夫——或者威尔。”
“贾里德。”加兰同他握了握手。
沃尔夫非常惊讶:“哦,你就是……”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看到了巴克斯特不耐烦的神情。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干吗躲在这儿?”
“我担心会打扰到你。”沃尔夫指了指加兰。
“那现在就不打扰了?”她脸红了,“我们能单独聊聊吗?”她对加兰说,他朝着大街走去。
“我来找你是为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道歉,好吧,其实是为了所有的事情道歉,”沃尔夫说,“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去吃点什么,不过好像……你已经有计划了。”
“事情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好吧,本来就没有什么事。”
“我很高兴。”
“是吗?”
因为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这场谈话变得很折磨人。
“我要走了。”沃尔夫说。
“你走吧。”巴克斯特回答。
他转身朝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就像逃跑一样。巴克斯特心里直骂自己,然后和小路尽头的加兰一起走了。
第十八章
2014年7月4日 星期五 早上5:40
巴克斯特几乎没有睡着。她和加兰在街上的罗杰咖啡馆吃了晚饭,本来想要点蜗牛的,但那里根本没有。加兰假装失望的样子,还没等一脸疑惑的法国女侍者推荐其他的食物,他便很快点了牛排。而她却因为沃尔夫的不期而至感到心烦意乱,因此并没有理会他的那些努力,不过为了商讨保护他的细节,她和他在餐馆一直待到晚上十点。
她独自吃力地把那些包拎上狭窄的楼梯,心想若自己接受了加兰的帮助,这家伙肯定又要想入非非了。她打开房门,蹒跚着走进自己那崭新的单人公寓。她的猫厄科扑上来迎接她。屋顶的天窗透进丝丝凉风,整个房间非常凉爽清新。她在门垫上踢下皮鞋,拎着东西走进卧室,放到厚厚的白色地毯上。喂完厄科后,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红酒,把笔记本电脑从客厅里拿进来,爬上了床。
她在网上毫无目的地闲逛了五十多分钟,查看了电子邮件,浏览了Facebook上积压了一个多月的动态。她又有一个朋友怀孕了,她还收到了一个去爱丁堡参加单身女子派对的邀请。她很喜欢苏格兰,但她甚至都没查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就写了封语气不自然的、女孩子气的道歉信。
她的思绪又转回到沃尔夫那里。前一天晚上,他已经相当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的手臂上还留着今天早上被他拧出来的瘀青,接着,他又出现在那里要和她一起吃晚餐。他这么做只是出于内疚吗?他后悔拒绝她了?她确信他曾拒绝她了吗?想得厌倦了,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且打开了电视机。
按照凶手的时间安排,加兰星期六之前还不该死,凶手现在应该正靠在座椅上看午夜新闻。新闻里正在说的是靠近阿根廷海岸的油轮泄漏事故,每小时有一千一百多升石油流向福克兰群岛。加兰在晚餐期间魅力值又提升了一点,但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到了星期六,他的魅力可能也无法超越那些日渐失去地盘的南极小企鹅。
只有厌倦了那些可以想象到的可供闲谈的话题,如油轮泄漏、股价涨跌、福克兰岛上杂居的野生生物、恐怖分子侵入,还有泄漏的石油是否会漂过大西洋来污染英国的海岸(其实根本不会)等,人们才有可能转向谋杀案,讨论加兰如此明目张胆地靠近威胁背后的根本原因。巴克斯特觉得这些电视节目无法安抚自己的神经,于是关上电视找了本书一直看到凌晨。
早上六点刚过,她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新闻。加兰的“死者漫谈”专栏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每天早上同一时间网站都会上传最新一期,这个专栏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不过,老有视频出现在屏幕中央,有时是香水或化妆品的广告,有时是查理兹·塞隆的电影。等到它最终自动消失时,她和安德烈娅一起准备的简短声明出现在屏幕上。这条消息已经有超过十万次的点击量:
竞价最高者(伦敦时间上午9:30之前)将有机会于星期六早上在伦敦一家秘密旅馆对我进行独家采访。0845 954600。
虽然加兰在文章中公布这个消息已经有一个星期,安德烈娅还是很有信心。一个注定要在某时某刻死去的男人的独家新闻,其诱惑是全世界读者都无法抵挡的。巴克斯特的计划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在安德烈娅的协助下,他们会提前录制一段半小时的访谈视频,这段访谈将会在星期六早上“现场直播”。当全世界的媒体都住进他们在伦敦预订的旅馆,向杀手释放关于加兰下落的错误信号时,他已经在保护人的看护下安全地抵达这个国家的另一个地方了。
这一计划的有效性在于其表面上的合理性:一名贪婪的、自我消费的记者,以及随后将引发的各大新闻媒体之间的狗咬狗,再加上一个看似匿名的秘密约会点。他们已设置好语音信息,要求那些大媒体提出要求并留下具体的联系方式。当然,这都是徒劳的,但这会让安德烈娅和电视台的摄像机出现在酒店这件事变得合理。加兰选择了考文特花园12的ME伦敦酒店大堂作为接待处。巴克斯特问他为什么,他只回答说是为了在镜头中看起来“很炫酷”。
她看了一下时间,关掉电脑,换上健身服。她踏上跑步机时,太阳才刚刚升起,透过窗户照进了她的起居室。她迎着刺目的阳光闭上了眼睛,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大到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安德烈娅到达精灵星制片工作室那扇有着崭新涂鸦标记的大门前时,加兰已经在里面了。她前天晚上接到加兰的电话,他请求她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