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伦斯,如果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很感激。”市长说。

“当然没问题,我们私下聊。”西蒙斯带着他们走进会见室,关上门,“我派了辆巡逻车到你家去了。我想你需要确保梅拉妮和罗茜的安全。”

“我很感——”市长走进办公室后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他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咳了几声。他对这种状况非常熟悉,连忙伸手从手提包里摸出蓝色的呼吸器。他长长地吸了两口后觉得好点了。“我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谢谢你。”

市长期待地看着对方。西蒙斯领会了他的意思,在室内踱起了步子。

“那好,我们从哪里开始呢?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今天早上发现的尸体是由六具尸体拼凑起来的。事情要更复杂……”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西蒙斯向市长解释了那天早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沃尔夫在此期间始终一言不发。听到上司居然把他们绝对不想让媒体知道的细节都抖搂出来了,他有些吃惊,但西蒙斯显然非常信任他的朋友,沃尔夫只好假设他有权知道。西蒙斯唯一没有透露的细节——市长一再追问他也不肯说——是名单上另外那五个人的名字。

“我不想让你担心。你在这里绝对安全。”西蒙斯向他保证。

“你认为我到底需要在这里待多久,特伦斯?”

“起码待到半夜。这样一来,杀手的威胁就会落空了。我们会在你周围布置警卫力量,但你显然可以回到相对正常的状态了。”

市长顺从地点点头。

“请别介意,一旦我们抓住那个浑蛋,你立刻就可以离开这里。”西蒙斯自信地说,一边向门口走去,“福克斯会和你在一起。”

市长站起来跟西蒙斯说起了悄悄话。沃尔夫转过身去,好像在面壁,以避免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市长喘着气说。

“当然,你会没事的。”

西蒙斯离开了房间。他们可以听到他在门口给警察们下达命令。市长对着呼吸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沃尔夫。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意在表明自己对与这位臭名昭著的警察共度一天感到非常高兴。

“那么,”市长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现在我们怎么办?”

沃尔夫拿起桌上的一沓文件(那是西蒙斯有意留给他的),翘起一只脚往后靠在椅背上。

“现在,我们等着。”

第五章

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中午12:10

随着无所事事的时间越来越长,办公室里的怨气在悄无声息地积聚。“大人物”特恩布尔市长在这里享受特权,而城里另外五个属于第二等级的潜在受害者则无人问津,办公室里已经有好些人在议论这种公然的不平等。巴克斯特怀疑,在那些最具沙文主义思想及心胸狭窄的人当中,这种新的平等主义更多地植根于他们的自大,而非他们对一个更公平的世界的渴望。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一双双怀疑的眼睛不时瞟向会见室,颇有些希望里面发生点什么,只要能证明这种不寻常的状态是正当的就行。警察的工作百分之九十是由一大堆乏味枯燥的文件构成的,对此人们只能忍受一时。几个刚值完十三小时班的警察拖来一块白色写字板,放在沃尔夫贴在墙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照片前面。因为不能回家,他们就关了会议室的灯,想趁下一班开始前休息一会儿。

西蒙斯刚对着第七个要求离开禁闭区的人狠狠地发了顿火,因此再没有人敢来说这话了。所有提出要求的人都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当然清楚这种极端命令也许会对其他重要案件产生无可挽回的负面作用,但他还能怎么办呢?他这会儿真希望自己和特恩布尔市长不是朋友,但即便那样,他知道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有无数人在盯着伦敦警察厅。如果他们在这次事件中被证明是软弱无能的,无法阻止事先提出警示的凶手,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令人尴尬的是,女上司占了西蒙斯的办公室,西蒙斯只好暂时搬到钱伯斯空出来的桌子上。他想,如果钱伯斯在加勒比海看到谋杀案的报道,这位经验丰富的警探能否就这件离奇的案子给他一些启示。

巴克斯特花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了尸体所在公寓的主人。他原来以为这套老旧公寓里的房客是一对新婚夫妇和他们刚出生的婴儿。巴克斯特一开始以为拼成这具尸体的受害者中有这对夫妇,她甚至不愿多想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的命运;令她释然的是,她没有发现这对夫妇的结婚记录,有限的细节也表明住户向轻信的房东提供的一切说辞都是假的。

她一小时后打电话给房东,房东承认通过邮箱接受了现金。他告诉她,他已封好了所有信封,但他从未与房客见过面,接着他恳求她不要把这笔未申报的收入汇报上去。她相信税务局的人最终会查清楚这件事,她不想给自己增加更多麻烦,于是就丢开了这件事。

另一边,埃德蒙兹正兴高采烈地坐在巴克斯特办公桌的一角。这部分是由于他的位置正好处于通风口下面,凉爽的风持续不断地倾泻在他头上;但更重要的是,关于巴克斯特派给他的那个很普通的活儿,他取得了重大突破。

他的任务是查出监狱食物的来源。他很快就了解到,绝大多数监狱食物都是现场制作的,但二〇〇六年发生食品行业罢工之后,一家名为“食品大全”的公司被引进来,为囚犯提供特种饮食。一个简短的电话确认了哈立德是监狱里唯一定期食用无谷蛋白食品的囚犯。当听说“食品大全”公司承认他们因两起食物污染导致住院事件而被调查时,埃德蒙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兴奋。他要让他的进步给巴克斯特留下深刻的印象。

“食品大全”的主管解释说公司的餐食都是通宵准备的,第二天凌晨运往监狱、医院和学校。埃德蒙兹要求他出具一份那天值班的夜班工人名单,并调出那天的监控录像以备他们第二天过去查看。他刚打电话与投诉食物污染的两家公司联系过,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那两名不幸的受害者的诊断结论和令人遗憾的结局。这时,有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对不起,伙计,头儿要你去门口接霍奇的班,因为我需要他去做另外的事。”那个脸上汗涔涔的人说,他走进凉风习习的空调房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借口太过含糊,埃德蒙兹怀疑让自己去解救那个在门外站了好几小时的、脑子麻木的哥们这事是否属实。他朝巴克斯特看去,希望能得到帮助,但她看都没看他,直接挥了挥手。他只好放下电话,不情愿地去替换那个守在会见室门外的人。

埃德蒙兹调整了一下身体,重新懒洋洋地靠在那扇他看守了快五十分钟的门上。因为缺少睡眠,袭来的困意让他的脑袋没法好好思考,柔和的谈话声营造的轻松氛围、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打印机的呼呼声混合成了送他进入梦乡的催眠曲。他的眼皮在打架。那一刻,没有什么比闭上眼睛更让他渴望了。他把头靠在门上,觉得意识渐渐迷离,直到一个轻柔的声音不经意地从门里传出来。

“这是个好玩的游戏,我是说政治。”

市长突然说出的这句话显然是经过思考的。两个人至此已经一声不吭地坐了整整五小时。沃尔夫把他看过的文件放在桌上,等着市长的精彩解说。市长凝视着自己的脚。停顿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沃尔夫不知道市长是否听到了自己刚才说出的那句话。他犹豫着再次拿起文件,这时,市长终于开口了:

“你要做好事,手中就必须有权。你要有权就不能没选票,你要有选票就得讨好大众。但有时候,讨好大众需要牺牲一些你已经计划好的事情。这就是个好玩的游戏。”

沃尔夫完全不懂得欣赏这个回答的精妙所在,他等着市长要么继续说下去,要么闭嘴。

“你还是别假装你会喜欢我吧,福克斯。”

“好。”沃尔夫的回答太快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今天在这里表现得这么谦卑?”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我也是。我要你了解这一点。公共舆论并不倾向于你,所以,我也不倾向于你。”

沃尔夫感觉“不倾向于你”这句话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他回想起当时报纸上对他连篇累牍的谴责。对腐败已提不起兴趣的大众重新被吊起了胃口,坚持把沃尔夫描绘成一个道德败坏的象征:那些自诩道德卫士的人最终把他当成了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市长曾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鼓动民众对陷入窘境的警方穷追猛打,他本人还发表了名为《治安与罪政》的雄文。他曾对着一屋子同侪一再主张要让沃尔夫受到法律允许的最高级别的惩治,他还自创了一个现在众所周知的口号——“治警察之安”。

沃尔夫回想起纳吉布·哈立德第二次被捕后的戏剧性反转。这个人仍然把沃尔夫当作他的海报男孩,大肆宣扬自己的“消除健康不平等战略”,同时谴责为“最出色和最勇敢的人”以及全体伦敦市民提供的公共服务如何不足。

靠着不同寻常的公众人物魅力,市长的支持者们对他的舆论操作都给予了支持。当时呼吁让沃尔夫付出代价的声音马上转为为他的复职而鼓噪,电视上一个热情的被采访者甚至说他正反两方面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