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吧。”
他瞥见有束灯光从厨房柜子上一扫而过。
“108室……”西蒙斯说。
沃尔夫走进简陋的小厨房,眼前一花,一道蓝光闪过小窗。
“……圣三一塔——”
“希巴德路,肯特镇?”沃尔夫插了一句,一边仔细看着下面的几十辆警车、新闻记者和对面街区被疏散出来的公寓楼居民。
“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警探。”
“好吧,你到时还会成为我们的头号嫌疑犯。快过来吧。”
“好的。我只是想……”沃尔夫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意识到西蒙斯已经挂了电话。
在那两道闪光之间,他注意到了持续不断的来自洗衣机的橘色亮光,这才想起他在上床之前把工作服放进去洗了。他环视了一下排列在墙边的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纸板箱:
“胡扯。”
五分钟后,沃尔夫挤进他那幢公寓大楼外面拥挤的人群中。他向一名警察晃了一下他的证件,原本打算径直穿过警戒线,不料那名年轻警察一把夺过他的证件仔细检查起来,一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穿着一条沙滩短裤和一件胸前印着“93邦乔维:坚持信念之旅”的褪色的T恤衫。
“莱顿-福克斯警官?”那名警察疑惑地问道。
沃尔夫听到自己有些做作的姓氏时愣了一下:“福克斯警官,是的。”
“就是那个法庭屠夫福克斯?”
“应该是威廉……我可以进去吗?”沃尔夫做了个进入公寓大楼的手势。
那名年轻警察把沃尔夫的证件还给他,然后拉起警戒线让他弯腰进入。
“需要我带你上去吗?”他问。
沃尔夫低头看了看自己花里胡哨的短裤、裸露的膝盖和工作鞋。
“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干得相当不错。”那人露齿一笑。
“五楼,”他告诉沃尔夫,“自己上去小心点儿,里面的人不怎么好惹。”
沃尔夫又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穿过漂白粉气息浓烈的门厅,走进电梯。三楼和六楼的按钮不见了,其余那些按钮上沾着干掉的棕色液体。他可以肯定那玩意儿要么是便便,要么是铁锈或可口可乐,他用自己T恤衫底部里奇·桑博拉4的脸去按按钮。
他已经数百次踏进同样的电梯了:无缝的金属盒子,由地方议会拨款安装;里面没有地板,没有镜子,没有凸出来的灯或固定装置。没有任何可以让那些底层人群偷窃或毁坏的设施,于是他们就在四壁上涂满了下流话。沃尔夫刚注意到约翰尼·拉特克利夫既是个“双性恋”又是个“同性恋”,电梯就已经到了五楼,门打开了。
有十来个人散布在安静的过道里。大部分人看上去有点惊讶,不以为然地看着沃尔夫,只有一个邋里邋遢、佩戴法医徽章的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在沃尔夫走过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当沃尔夫靠近走廊尽头那扇门时,那股微弱但熟悉的气味变得越来越浓。毫无疑问,这是死亡的气味。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的人很快就会适应这种由发馊的毛发、大便、小便和腐败肌体的气味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沃尔夫听到室内有跑动的脚步声,于是后退了一步。一个年轻女人从敞开的门口冲出来,猛地双膝着地,在他面前呕吐起来。他出于礼貌等待了片刻,这才请她挪一步让他过去,这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没等埃米莉·巴克斯特警探冲进过道,他就本能地又后退了一步。
“沃尔夫!我看见你猫在外头啦。”她大叫着冲进安静的过道,“说真的,很酷吧?”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跪在他俩中间的女人。
“麻烦你能到别的地方去吐吗?”
那女人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巴克斯特拉住沃尔夫的胳膊,激动地把他往房间里面拽。巴克斯特在他手下工作了将近十年,她的个子几乎和他一样高,深棕色的头发在毫无特色的门厅的映衬下变成了黑色。她一如既往化着浓妆,让她那双迷人的眼睛大得不同寻常。她穿着修身衬衣和时髦的裤子,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没人告诉我今天是便服日。”
沃尔夫没去理会她的玩笑,他知道只要自己保持沉默,她很快就会自觉没趣。
“钱伯斯错过这个会有多恼火?”她笑盈盈地说。
“我自己就能对付这具尸体。”沃尔夫厌烦地说道。
巴克斯特将眼睛睁得更大了:“西蒙斯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她领着他穿过拥挤的房间,那里面被十几个摆放考究的手电筒发出的昏暗的光照射着。即便算不上臭气熏天,那气味也是越来越强烈了。沃尔夫可以感觉到恶臭的源头就在旁边,因为有好几只苍蝇正嗡嗡地在他头顶盘旋。
这套公寓的天花板很高,里面没什么家具,虽然比沃尔夫自己的屋子大得多,却不见得更令人舒服。黄色的墙壁上到处是孔洞,老旧的电线和沾满灰尘的绝缘管随意地穿过孔洞,耷拉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无论是浴室还是厨房,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就再没有装修过。
“告诉我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这就是那种,沃尔夫,”巴克斯特回避了他的问题,“职业生涯中千载难逢的案件。”
沃尔夫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默默地打量着这间次卧,心想马路对面自己那个破盒子一样的公寓是否要价过高了。他们转过墙角走进挤满了人的主卧,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地板,在各种设备和几条腿之间寻找那具尸体。
“巴克斯特!”
她站住了,不耐烦地朝他转过身。
“西蒙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在她身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那群人往旁边移去。没等她回答,沃尔夫就已经踉跄着走开了。他的眼睛紧盯着他们头顶上方的某一点:那盏并非警察带来的灯——黑暗舞台上的一盏聚光灯……
一具赤裸的尸体,扭曲成极不自然的姿势,一只脚像是漂浮在高低不平的地板上方,背对着他们,望向窗外。几百根几乎看不见的线固定着这个形体,这些线本身则固定在两个工业用的金属钩子上。
沃尔夫愣了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这个超自然场景中最令人胆寒的形象:黑皮肤的腿接在白皮肤的身躯上。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朝房间里走了几步。走近之后,他才注意到把身体不同部分缝到一起的巨大针脚和针线穿过时撑起的皮肤:一条腿来自黑皮肤的男人,另一条腿则是白皮肤的;一边是男人的大手,另一边则是女人晒黑的手,纠缠的乌黑长发纷乱地披挂在苍白的、长满雀斑的、纤细的女性躯干上。
巴克斯特站在他侧后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厌恶的表情。
“他没有告诉你的是……一具尸体——六个受害者!”她在他耳边悄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