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团团长请起立。”

在萨曼莎这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上,斯坦利站了起来。

“你们是否达成了全体一致的裁决?”

“没有。”斯坦利的声音被卡住了,人们几乎听不见他的回答。

他清了清嗓子,咳了三下。萨曼莎翻了个白眼。

“没有。”斯坦利终于大声说了出来。

“你们达成了足够多数的裁决吗?”

“是的,”斯坦利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对不起……是的。”

“你们,陪审团,认定被告纳吉布·哈立德在这二十七桩谋杀案中有罪还是无罪?”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萨曼莎在这一刻还是屏住了呼吸。法庭里同时有好几把椅子发出嘎吱声,人们如预料中那样急切地竖起耳朵,倾身向前……

“无罪。”

萨曼莎抬头瞥了一眼哈立德,被他的反应吸引住了。他释然地颤抖起来,用两只手捂住了脸。

但接下来他却发出一阵惊慌的叫喊。

沃尔夫冲向被告席,在法警出手阻止之前,他已经越过玻璃隔板,一把抓住了哈立德的脑袋。哈立德被猛地甩在地上,在凶狠的攻击下发出夹杂着喘息的沉闷的叫喊声。他的肋骨在沃尔夫的脚下断了几根,膝关节处的皮肤也剥落了。

警报声响起。

沃尔夫被一拳击中面门,踉跄着跌向后面的陪审团时鼻血流进了嘴里,撞倒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在他稳住身体的几秒钟内,法警拥了进来,把他和那个被揍断了骨头、倒在被告席的基座上的人隔离开来。

沃尔夫脚步踉跄,挥舞着手臂,几双强有力的手控制住了他力气渐衰的身体,迫使他跪倒直至趴下。他精疲力竭,气喘嘘嘘。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和光泽剂的气味,他看到一名受伤的警察的警棍砰的一声掉落在哈立德旁边的镶板上。

这人看着像是死了,但沃尔夫需要确认一下。

最后一阵冲动涌上来,他挣脱了束缚,向那个沾着深棕色血迹的了无生气的躯体爬过去,那个人身上的血渗进了廉价海军蓝套装的纤维里。沃尔夫伸手摸到了那根警棍,手指紧裹住冰冷的金属。法警在他背上狠命一击时他已把警棍举过头顶。迷乱中,他只看到被告席旁那个警卫再次转过身来,冲着他的手腕又一次猛地将警棍砸了下去。

这会儿距斯坦利说出“无罪”仅过了二十秒钟,沃尔夫听到金属撞击木板的声音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只希望自己已经完成了这件事。

人们尖叫着冲向出口,但一群警察把他们赶了回来,萨曼莎坐在地板上,头晕目眩,茫然地凝视着空中,无视近在咫尺发生的事。最后有个人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领着她往外跑,那人大声叫喊着,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弱音警报器几乎不起作用。她滑倒在大厅地板上,膝盖撞上了脑袋的一侧。虽然还没感觉到疼痛,但她的背脊已经接触到了黑白相间的西西里大理石地板,晕头转向中,她看见了华丽的穹顶、二十多米之上的那座雕像、彩绘玻璃窗和壁画。

救她的那个人在众人经过后赶紧把她拖起来,在跑回法庭前把她带到了废弃的主入口。巨大的木门和黑色的小门都大敞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召唤着她。萨曼莎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街上。

她这时的形象如果被拍下来,真是再完美不过地表现了此时此地的主题:浑身溅满鲜血的美丽的女陪审员,一身白色衣裙,经历了创伤和磨难,站在象征着刚毅、真理和不祥的记录天使的石头雕像下面。那位天使从头到脚包裹在沉重的长袍里,仿若死神,准备把无尽的罪愆汇报给天庭。

萨曼莎转过身去,背对着那群贪婪的记者和他们炫目的闪光灯。在数以千计的闪光灯前,她注意到高处的石头上刻着一句话,托着这块石头的是四根石柱,好像在支撑着那句话的隐喻的重量:

保护穷人的孩子并惩罚恶人

读着这句话时,她被某种失败的感觉压倒了,她能够诚实地说自己确信哈立德无辜,就像那个警探确信他有罪一样吗?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到披着斗篷的天使身上时,萨曼莎知道自己也成了罪人。

她已经受到了审判。

四年以后……

第一章

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凌晨3:50

沃尔夫伸手摸索他的手机,手机每振动一次就在地板上滑得更远一点。夜色渐渐淡去,这间他不熟悉的新公寓的模样显露出来。他爬下床铺去够嗡嗡作响的手机时,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沾在他身上和他一起下了床。

“沃尔夫。”他答道,为自己至少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而松了口气。

“我是西蒙斯。”

灯咔嗒一下亮了,沃尔夫重重地叹了口气,微弱的黄色灯光提醒了他他身在何处。这是间小卧室,地板上放着一张磨损的双层床垫,天花板上装着一个孤零零的灯泡。这个能唤起幽闭恐惧症的小盒子里闷热无比,因为房东始终没能向前任房客讨回窗户钥匙。一般情况下,伦敦不至于热成这样,但是沃尔夫正好赶上了这股极不寻常的、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的热浪。

“别那么开心。”西蒙斯说。

“现在几点?”沃尔夫打着呵欠问道。

“差十分四点。”

“我这个周末不需要离开?”

“不需要。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个犯罪现场。”

“你办公桌旁边吗?”沃尔夫半开玩笑地说,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的上司离开办公室了。

“真幽默。他们让我出去就为了这事儿。”

“那可太糟了,是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西蒙斯说:“相当糟。你有笔吗?”

沃尔夫在门口成堆的盒子里翻找着,找到了一支圆珠笔,在手背上画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