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讨论哪些产业归哪家时,五叔和幺叔为着西南面牛马坡那儿的两亩茶地归哪家差点打起来,只分到很少一部分的四姑妈还没少在旁边阴阳怪气。
吕正明见两个堂弟的神色都变了,心里有些得意……他其实是有自信在他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鸡场乡其他人插手他们家老爷爷打下的产业的,身为吕家的长孙,他觉得他完全有资格继承老爷爷在乡里的人脉关系,也完全不认为乡里的干部就会从此不给他家面子。
但吕家是不能在他手底下四散的——打小就在乡里长大、又是吕家长孙的他,是吕家这个“人多势众”的大家庭里,能真正吃到“势”的红利的少数人之一!
正国特色的底层集体,不管是纯野生的涉黑组织还是家族式的涉黑组织,只要能形成“势力”,那其底层逻辑其实都是一样的——这种以利益而抱团的原始民间架构,其权力必定是自下而上的。
换言之……纯野生的涉黑组织,江湖大佬、黑O道大哥们的权势,来自于充当打手的马仔小弟们的统一认识——小弟们认可某个人是大佬,愿意为这个人充当打手,这个人才能是大佬。
相对的,家族式的涉黑组织,也需要以血缘为纽带的家庭成员认同大家长的权威,这个大家长才真正能当得上大家长。
大佬喊不动小弟,大家长管不住家庭成员的时候,就是小弟/家庭成员取而代之的时候了——上有所命、下必从之的“忠诚、义气”只是用来骗炮灰的大旗,骨子里流着造反基因、动辄改天换地的正国人,但凡是能成事的,不管是草莽英雄还是上层精英,都不会真把“忠诚、义气”当回事。
吕正明并不算得什么草莽英雄,但他本能地认知到了吕家能在鸡场乡作威作福、能在乡干部那儿挺直腰板说话的根本原因——吕家人多!
乡里办选举,吕家的成年男丁、女丁,能出二十多张选票;吕家人还能靠着人多势众,以软硬皆施、威逼利诱等手段,拉来至少上百张成年人的票源。
靠着与乡干部之间的“人情往来”多吃多占的乡里的产业,人够多的吕家人也能保得住,别家哪个来了都抢不走!
所以吕家人绝不能散,吕家的招牌绝不能倒!
以人多聚势,以实聚财,以财聚人心,这就是吕正明这个“乡霸”三代所拥有的草莽智慧。
本来就没多少主意的吕国平立即表态道:“哥,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反正我们家的人说啥也不能被外面人欺负了。”
吕子华挣扎了下,终究没有敢跟大堂哥冒刺、提什么要赶紧躲出去,咬牙道:“我和国平哥一个意思,哥,你拿主意就行。”
吕正明满意地点头,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
他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嫁出去的妹子不用管,两个弟弟向来唯他马首是瞻,二弟那个刚成年的儿子也一向听他的话;吕国平没什么本事,但他家算上他四个成年男丁,他们这一房的支持也很重要;至于独子一个的吕子华,够心黑手狠,他妈也够泼辣,算是不错的助力。
把二叔和三叔两家都拉到自己这边来,叔叔辈的五叔和幺叔也好,四姑妈那一家子也好,都不可能影响他在吕家的地位了。
“我们兄弟几个齐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鸡场乡,只要我们吕家人不散,吕家的招牌就不会倒。”吕正明沉声道。
吕子华强忍着心底对二伯生前说的那些话的恐惧,附和着点头称是。
这兄弟三人在叔伯亲爹的灵位前说得热闹,吕家大院右副楼,回家来奔丧、暂时住在右副楼里的吕家四姑两口子,却正在着急忙活地收拾行李。
一面收拾,在吕家人中算是比较有话语权的四姑还一面叮嘱两个儿子:“你两个听清楚了没有,下楼去就找你们大表哥说你们家老太太病重进医院了,我们一家人都要赶紧回去守着老人尽孝,不然会被说嘴,其它话一律不要讲,不管你们大表哥说啥话都不要顶嘴,上了车就赶紧走,晓得不?”
两个儿子神色紧张地点头。
大表哥吕正明比他们家最小的两个舅舅还凶,不光是吕家的孙辈怕他,四姑的这两个儿子也怕。
四姑又让两个儿子背了一遍她教的话,见没啥问题,这便拎起行李,吆喝老公儿子跟上、急匆匆地下楼。
四姑爹素来不敢招惹强势的老婆,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下,出事道:“二舅子和三舅子的后事都还没搞好……我们这个时候走,会不会不合适?”
“管它合适不合适,命不比情面重要?!”四姑回头狠狠瞪了没出息的老公一眼,“鬼晓得他们兄弟几个招惹到什么要命鬼东西,老娘从小到大帮这一家子冲锋陷阵,哪个出事了我没回家来出头?到头来才分到老爷子多少遗产?犯得着跟他们兄弟几个一道枉死!”
侄子辈的吕子华、吕国平都晓得害怕,同辈的吕家四姑当然更怕——先是老爷子没了,她领着老公儿子回来奔丧,大哥又在老爷子葬礼上没了;这也就罢了,还以为死了两个人了吕家的霉运过去了,却没料短短一天里老二和老三这两个短命鬼又相继去了,排行老四的四姑要不怕,除非她脑子被牛SHI糊住了!
虽然没带把却也好勇斗狠了一辈子、为着吕家的利益没少冲外人耍泼的四姑,本来就不忿分遗产的时候只拿到了三瓜两枣,这当口上又“坐实”了吕家大院撞煞闯鬼,她肯定要优先为自己的小命打算。
一家人匆匆跑到楼下,两口子搬行李上车,两个儿子也按亲妈吩咐的去拦住从堂屋里出来的吕家兄弟。
吕正明才刚拉拢了两家人,正盘算着让五叔幺叔和四姑妈、幺姑妈两家认同他当吕家的大家长,好让吕姓人坚定不分家、不分散的“统一认识”,哪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四姑妈一家离开;立即举起但凡宗族、家族式涉黑利益集团都必然会利用到极致的“孝道”招牌,要求两个姑表弟留下来给舅舅守灵,四姑妈和四姑爹回去尽孝就行。
在吕家这种氛围下长大的四姑也是把两个儿子视为心头肉的,哪愿意把儿子留在这种险地;横眉怒目地转头,跟越发把自己当根蒜的大外甥争执起来。
一群人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声音大得隔壁邻居都听得见,左副楼三楼,藏在亲爸卧室里的吕燕萍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吕燕萍小心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冷眼朝下看。
听到四姑妈想走人,吕燕萍面上浮现冷笑。
想走就能走?没这么好的事。
对于自己这个亲姑妈,吕燕萍是一直深藏着恨意的。
她还在乡里读小学的时候,亲爹刚从牢里放回家来那两年,生了两个儿子的四姑妈每次回娘家,都要在她妈面前冷嘲热讽,说她妈是铁树不开花,下了个蛋就没动静了。
她真的不懂嫁出去的姑妈为啥还要回家来给嫂子找不痛快,她只知道……每次四姑妈回家来,她妈就会迁怒她,好一阵子都会对她更加刻薄。
到她考上大学了,四姑妈又有话说,回回都表面上称赞她、夸她是吕家唯一的大学生,让她在同辈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就连爷爷想到要利用她这个女大学生跟他在镇上置办产业时认识的蒋家结亲,吕燕萍都怀疑这里面有四姑妈的一份功劳——四姑妈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总以为自己在吕家的男人中应该最有牌面,认为吕家的其他女人不管是嫁进门的嫂子婶子还是外甥女,都应该被她比下去,都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过。
吕燕萍一直死死捏在手里的残破木牌上,就缠着四姑妈那又染过、又烫过的头发。
院子里的争吵没持续多久,又想逃离“险地”、又不愿意真正跟吕正明撕破脸的四姑终究退了一步,把两个儿子留下守灵、维持与吕家的关系,骂骂咧咧地拉着老公上车。
眼见四姑妈的车要开出院门,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吕燕萍一下急了,脸都贴到了玻璃窗上。
捏着残破木牌的手更加用力,缺损的木制刺角几乎陷进了她的掌心肉里。
心急之下,吕燕萍忍不住呢喃出声催促:“你倒是发力啊——快发力啊,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快点显灵啊,她要走了啊!”
四姑妈的车终究开出了吕家大院的院门,吕燕萍满脸的恨意和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嘴脸都狰狞了起来。
却在此时——异变骤生!
四姑妈的车尾灯都还没完全从贴在三楼窗子上的吕燕萍视线里消失,黑夜中便传来惊人的碰撞声。
“碰——!!哐啷啷——!!”
四姑妈的两个儿子大惊失色,奔出院门去,还站在院子里的吕正明、吕子华、吕国平兄弟三个也跟了出去。
不多久,吕燕萍就听到四姑妈的儿子惨烈的叫妈声,从黑夜中的街道那头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附近邻居出家门来查看情况后发出的惊叫声:“妈耶,哪个的车撞到电线杆子上了??”
“菩萨,啷个撞得这样狠啊,电线杆都撞断了!开慢点嘛,我的天爷诶!”
吕燕萍看不到车祸现场情形,但只是听到的这些动静,也足够她放心下了。
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活该,活该!”
吕燕萍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努力踮着脚朝远处看、想要看到四姑妈的惨状,嘴角拉得老开。
处于极度兴奋中的吕燕萍,手上忽然传来剧烈刺痛。
她痛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下,连忙稍稍退离窗边,举起手查看手掌。
这一看,吕燕萍脸上那疯狂的狞笑便凝固住了。
握在她手里的残破木牌,不知何时嵌进了她的皮肉里。
木牌边角上那些残缺的木刺,全“长”进了她的掌心肉中,即使松开手也落不下来。
第109章 察查司郭判
“啊——啊啊啊——!!”
吕燕萍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被家里人发现,扯着嗓子嘶声惨叫。
掌心皮肉像是被活物钻进一般剧痛,痛得她一头栽倒在地,抱着手臂不住抽搐。
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这诡异的剧痛飞速扩散,连手肘、肩膀都疼痛起来,原本应当黏在她掌心中的残破木牌硬生生钻进了她的皮肉之中、居然一点儿木块痕迹都看不见了!
“唔……呃!”
惨叫声戛然而止,蜷缩在地的吕燕萍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嘴巴长得极大,额头、脖子布满青筋,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却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她的身体仿佛正在慢慢变得不属于她,灵魂简直像是要被活生生从躯体上剥离下来一般!
被车祸动静惊到的吕家人相继奔到院中,不少人听到了左副楼上传来的渗人叫声,纷纷惊疑不定地回头观望。
“哪个在鬼吼鬼叫?”
“好像是小燕萍的声音?”
“这个哈批又在搞哪样嘛!烦得很!”
相对于一出门就出了车祸的四姑,吕家人显然不太有功夫顾得上吕燕萍,没人关心吕燕萍出了什么事、为何叫得这么惨,见叫声消停,吕家人便也懒得分心,急匆匆往院门外奔去。
三楼室内,神智已经开始模糊的吕燕萍听到了家里人的骂骂咧咧,和杂乱的地跑出去的脚步声。
被剧痛折磨得面目扭曲、狰狞如恶鬼的吕燕萍,惨然一笑。
早知道用了残破木牌的代价会是这样——她真应该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恨意从这个生性腼腆怯懦、却不幸生在乡霸之家的年轻女孩眼中迸发,多年的忍让却只换来谁也不把她当回事的处境,吕燕萍恨得眼睛里几乎滴出血来。
像是快要消散的意识,也被这股强烈的憎恨激发得重新清明起来。
——她为什么要忍?
反正人活着都是要死的,没有人当得了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她这些年,究竟在害怕什么,究竟在忍耐什么?!
既然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要死,她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随心所欲、怎样痛快怎样来!
不过是煎熬几十年再死,又或是痛快一把就死的区别罢了,有什么了不得?!
吕燕萍越想越恨,恨这个野蛮、原始,从她懂事起就万分厌恶的吕家,更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无数次强忍着不甘向他人低头的屈辱记忆在脑海中闪回,无数回血亲们往她投来的鄙夷冷漠眼神在眼前浮现,黑暗中,吕燕萍那双满是血丝的棕褐色瞳孔,渐渐染上猩红暗光……
同一时刻,鸡场乡西北面百余公里外,连绵无尽的西南大山中。
G省山多林深,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依然有大量山区并未被开发,人迹罕至。
黯淡星光之下,山林之间,行走着两个女人。
一人短衫长裙、珠簪环佩,神色清冷,恍若古代壁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一人衣着简便,只简单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正是窦女与小娟。
窦女一身衣裙不染尘埃,小娟却灰头土脸,牛仔裤上满是草叶尘土,也不知是在山中行进了多久。
来到一处山间空旷处,窦女停下脚步,略略抬头,看向不远处山巅。
山峰之上,只飞鸟可落足处,行来一顶四人抬的竹椅小轿。
虽然匪夷所思……但那确实是顶轿子,以略带弹性的细圆木制成的长方形框架,中部固定了把单人座的竹椅,无顶无盖,由四名轿夫抬着在走兽都难以抵达的丛山峻岭间轻灵疾行,那速度居然比在平地上奔行的骏马还迅速些。
这般诡异的一幕若是落在第三人眼里,怕不是要惊呼几句神仙妖怪,目睹此景的窦女却不以为意,就连伴随在她身侧的小娟也只是一脸木然。
不多时,四人抬的小轿便飞跃下山岭,在窦女两人身前停下。
轿上人向二人略略点头,浅淡一笑:“郭某还说是谁人拦路,却原来是窦判,久违了。”
“见郭判安。”窦女亦微微颔首。
目光扫过四名身量相等、身体强健、且皆身着当今时代普通人衣着的轿夫,再看向轿上人时,窦女的语气便有些不认同:“妾身观此四人阳寿未尽,尘缘未了,郭判征他四个生魂做力夫,妾身以为,不妥。”
竹椅之上,被窦女称做“郭判”之人,闻言轻笑出声。
这人面白鼻直,头戴玉冠,身着墨绿圆领大袖锦袍,腰间束着条金纹革带,脚踩翘头白底黑靴,俊美风流,只是那一双细长眼睛凉薄得很,看人时都像是斜着眼。
窦女直指他不妥,他便也不大客气,冷笑着道:“郭某行事自有章程,无须旁人置喙。”顿了下,又阴阳怪气地道,“你们罚恶司的规矩,什么时候管到察查司头上来了,难不成是钟天师下了天师令?”
窦女清冷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站在她身侧的小娟也面无表情。
轿上人随意地挥了下手:“郭某尚有要事,就不叨扰窦判了。到地府重开,四司聚首之时,再与窦判叙旧。”
窦女道:“何事。”
轿上人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窦女的意思。
窦女平静地道:“地府未开,你我司职未叙,不知郭判身负何等要事,于短短二十几日内数度往返西南各省,片刻不停,比公务在身时还繁忙?”
轿上人的脸色一下黑了下来,冷声道:“窦判此言何意,你在调查郭某不成?”
窦女淡然地道:“不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此一劫过去,人间已非你我所熟知的人间,如今亡域死境封闭,帝君亦尚未归位,你我不过地府四司座下小小副判,对当今这天地法则,人间大道,还是敬畏些才好。”
轿上人被窦女这番劝诫的话给气笑了,微微侧过脸去,细长眼睛斜撇了一眼窦女,脸上的轻视之意都有些懒得掩饰,语带嘲讽道:“窦判好意,郭某心领,告辞。”
言罢一拍扶手,二男二女四名力夫便同步动身,轻飘飘地抬着轿子从窦女、小娟旁边绕了过去,钻进山林,几个起落间不见踪影。
窦女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神色有些凝重。
小娟好歹跟在窦女后头这么老些时日,晓得窦女若无要事不会领着她跑来拦截这个坐轿子的判官,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从下属的立场上争取下表现,轻声道:“窦判,你是不是怀疑郭判会惹事?”
窦女皱眉道:“察查司陆总判,性情任侠仗义,不拘小节。”
小娟默默琢磨了会儿,才理解窦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窦女领她来拦路问话的这个坐轿子的郭判官,是地府四司察查司座下副判。
窦女没有直说郭判如何如何,只说察查司的陆总判、也就是郭判的顶头上司“任侠仗义、不拘小节”,就把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所谓任侠仗义,就是江湖习气,有任人唯亲之嫌;所谓不拘小节,就是指其人无视规矩法规、有违规枉法之嫌。
郭判肆意妄为、不敬人间公门规矩,肆意拘了四个“阳寿未尽、尘缘未了”的凡人当抬轿力夫,足见其很有顶头上司的“风范”;又如窦女所说,比“公务在身”时还繁忙,窦女自然会怀疑此人私底下没干正事,说不准会惹麻烦。
小娟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郭判这个作风她确实有点看不惯……身为罚恶司判官、可直视人心的窦女没说那四人有罪,那四人显然是无辜者。
“若不放心,不如跟去看看?”小娟道。
小娟这话也是揣摩着窦女的心意说的,如果窦女不想管那四个无辜被征用了生魂的力夫、也不在乎姓郭的到底在搞什么事,她现在不会是这种脸色。
窦女果然也有此意,道:“善。”
一月五日,晚上九点十分。
通向鸡场乡的乡镇公路上,开来一辆七部的外勤车。
开车的是临时被捉刀来参加外勤任务的内勤人员武嘉,安姐留在了后方坐镇——鸡场乡这边要是有个万一、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异常情况,留在分部的安姐也方便协调部队提供火力支援。
“我说小季,这事儿就有这么玄乎的吗,连你和魏哥出马都找不到蛛丝马迹?”武嘉放松地扶着方向盘,一面盯着导航,一面朝副驾道。
虽然是配套设施不那么完善的乡镇公路,路况维护得也还是不错的,就算是晚上开车也不费事;再加上武嘉很有信心自己就算来参加外勤任务也不会是上前线的那一个,压根就没有什么紧张感。
宁天林冉冉这一路上她都在脑子里复盘吕家的连环“意外”事件,摸着下巴道:“……我琢磨着,可能是因为我们对这方面没什么经验的缘故,到现在国内也没听说哪个分部上报过诅咒类型的事件,没得参考,所以才麻烦。要我说,我觉得这事儿应该没那么玄乎,应当是有线索在明面上的,就是我和魏哥还没注意到,被我们俩给忽略掉了。”
“我是不太懂你们异化者能看到的异常是什么样儿的啦,不过说到诅咒的话,一般都是被冤枉死的人啊、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的人发出来的吧?”武嘉道,“这个吕家不是当过车匪路霸吗,会不会是他们家害死过的过路司机来报仇来了?”
宁天林冉冉摇头道:“我和魏哥也怀疑过这个可能性,刘队帮忙给远程调了吕家的卷宗,没这事。当初吕家作恶,主要是纠结部分社会闲散人员在公路上拦路设卡、敲诈勒索过路司机,吕家几兄弟坐牢也是为这个进去的,要出过人命的话,以当时的严打程度,老早枪毙了。”
“也是啊……”武嘉嘶了一声。
正国就算是在被国际废死风气严重影响部分司法部门人员的当下也没有说舍不得死刑的道理,更别说严打的时候了,那年头,抓到罪大恶极的凶徒可是要公审枪毙的。
停顿了下,宁天林冉冉不无厌恶地补充道:“吕家也是懂法律的,晓得趋利避害,他们家的人坐过一轮牢以后都学乖了,晓得不能纠结社会闲散人员了,后来在乡里欺行霸市的时候,就是全家人抱团上了。”
武嘉侧头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道:“卷宗里还记这个啊?”
“不是,是我亲历过的。”宁天林冉冉诚实地道,“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爸妈带着我来过鸡场乡,想在这边乡集上做点小生意,给吕家人把摊子踹了。”
武嘉:“……”
“当时赚钱不容易嘛,我爸妈想给我攒学费让我去读好一点的中学,处处想办法。”宁天林冉冉想起过去,有些怀念,语气里对吕家人的嫌弃也没掩饰,“那个时候可没现在这么牛逼的物流,乡集很热闹的,一个摊位摆一天下来能赚不少钱,就是可恨当时乡集上的粉面小吃生意都是吕家人在做,不准我妈来抢生意。”
武嘉:“……”
在省城贵安长大的武嘉父母都是机关单位的职工,读书的时候连吃路边摊都要躲着家长,挺没法想象原来这种路边摆小摊子卖吃食的小生意居然还有搞“垄断”的……
很努力地带入宁天林冉冉这个“苦主”的立场、去想象了下吕家的乡霸形象,武嘉便感觉挺不爽,道:“这家人感觉挺不是玩意儿的啊,要不算了吧,帮他们家干嘛,还不如正经把精力用在找苗代芬他们几个的生魂上面呢。”
宁天林冉冉摇头道:“他们家一大家子人呢,哪有说不管就能不管的,再怎么家风不正,也不至于说全家都活该倒霉。别的不说,至少他们家的年轻一辈也不是就自愿投胎到他们家来的,泛不着一杆子打沉一条船。”
吕家成年的丁口加起来有二十多个,没成年的也有七、八个,还有襁褓里的小婴儿,宁天林冉冉再怎么对吕家有意见,也不至于连没成年的小孩都反感上,更不可能坐视这么一大帮人身处危险之中不伸手去救。
武嘉想想也是,点头道:“也对,怪谁也怪不到小孩身上,谁还能决定自己投胎去哪家啊。”
说话间,外勤车从乡镇公路转进了村道。
村道是没路灯的,道路两旁漆黑一片,一开始武嘉和宁天林冉冉还没发现不对,到车子转过弯来、绕过了鸡场乡北面的大山,车辆前方依然看不到半点灯火,副驾上的宁天林冉冉便警觉起来,身体猛然前倾。
“怎么了?”开车的武嘉给她这举动吓了一跳。
宁天林冉冉来不及解释,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
手机信号是满格的。
宁天林冉冉看向外勤车上的车载导航,装载了北斗系统的导航也一切正常。
“——停车!”
在这种没有路灯的狭窄村道上武嘉本来就不敢开快,闻言立即踩下刹车。
紧接着……智商上也没啥毛病的武嘉便也发现了不对,看了眼导航上显示的距离鸡场乡不到两百米的直线距离,又惊愕地抬头看向前方黑漆漆的夜空。
“怎么回事,怎么会没灯?!”
G省是正国国内正着数的欠发达省份,但基建工程并没落下,是个县城就通高铁,是个村寨就通水电、通电信信号,才晚上九点半不到,不可能一个住着几百户人家的乡上没有一家亮灯的道理!
宁天林冉冉打开手机通信录,按下老魏的电话号码。
打不通。
又拨了刘队的号码,还是打不通。
宁天林冉冉的呼吸有些急促,强忍着心慌点开安姐的电话号码。
还没摁下拨出键,安姐就先给她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那头,安姐的声音有些凝重:“小季,老魏的定位和生物信号断联了。”
七部的外勤都配备了个科研所研发的金属手环,能识别较为明显的高能能量反应、并以红光方式预警,内部装置了军用级黑科技电池,能在不接线的情况下持续发射三十秒的低波率电磁脉冲;还有北斗定位和生物信号传感功能,能自动向分部总控室发送佩戴者的定位信息和生物信号,如心跳、脉搏等。
这个玩意儿吧……说实话,佩戴起来有些不便,每天还得给充电,但对于外勤们的安全性来说确实是很有必要的,至少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分部方面留守的同事能迅速做出反应。
以正国的基建狂魔特性,就算是深山老林也没有说北斗卫星信号能断开的道理,鸡场乡果然……出了事!
认识到大事临头,本来还心慌不已的宁天林冉冉反倒迅速冷静了下来。
面对突发的紧急状况时,有的人会惊慌失措、大脑一片空白,平时十分的机灵劲儿能剩下三分就不错;而有的人,却会在认识到自身身处险境时本能地抛弃杂念,把所有的集中力全放在“解决问题”这个当前最重要的选项上。
宁天林冉冉属于后者,曾经当过留守儿童的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去面对生活中遭遇的一切麻烦。
迅速做了个深呼吸把不稳定的气息压下去,宁天林冉冉镇定地对着电话那头的安姐道:“我和武嘉现在就在距离鸡场乡不到二百米的村道上,我们这里手机还有信号,车载导航也还在正常运作,但从我们这里看过去,二百米外的鸡场乡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灯火,魏哥和刘队的电话也打不通。”
“初步猜测,应该是遭遇了类似岚山农庄类似的事件,有不明来历的强磁场干扰了鸡场乡和外界的联系,被影响到的不只是电磁信号,很可能还包括光线、声音,又或是更多。”
第110章 判官令
贵安分部亲手收容的、甚至都不属于智慧生物的画壁墙人,其散发的高能能量磁场就能影响某一区域的电磁信号。
那么……能够控制高能能量辐射强度、让一般低敏度的监测仪器难以测出高能反应的智慧高能体,自然也很有可能可散发不止是影响某一区域的强能量磁场。
这个可能性,七部的外勤们是在内网上讨论过的,且这种猜测并非毫无依据——当初国贸四楼白毛僵尸事件中,窦女就制造过类似民间舒称“鬼遮眼”的诡异能量磁场、藏起了潮玩店中的一人一尸。
安姐虽然不是异化者,但也参与过外勤们的讨论,能理解宁天林冉冉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即道:“你们立即后撤出安全距离,不要靠近该区域!”
“明白!”
宁天林冉冉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贸贸然冲进去救人,立即让武嘉倒车、退回村道拐弯处。
鸡场乡住着几百户居民,连专案组都陷在了里面,情况自是万分紧急,安姐立即联系省军区请求援助,又将情况发到总办,请求总办方面提供技术支持。
九点四十二分,近地卫星拍摄的鸡场乡区域卫星图片发到了贵安分部的总控电脑端。
坐镇分部的安姐盯着屏幕上的卫星照片,神情呆滞。
不久后,宁天林冉冉和武嘉看到车载移动电脑端上安姐发来的照片,两人的下巴都在往下掉。
军用近地卫星刚拍下的、甚至能看到停靠在村道拐弯处的外勤车的高分辨率卫星图片上……没有鸡场乡。
确切地说,没有属于鸡场乡的建筑群——乡镇府、乡招待以及三百多户人家居住的民宅,都消失了。
甚至连鸡场乡北面那座大山上,南侧坡面上的养鸡场、炒茶作坊,乃至是果林中的工人守夜休息用的木屋、草棚等所有人工搭建的建筑,都消失无踪。
空荡荡的卫星照片上,只剩下贯穿鸡场乡的村道,路边的电线杆,以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