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侥幸逃过了这一劫,吕子华心里却是一点儿也没法平静下来,进了家门连老爹的灵堂都没去看一眼,就闷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伯吕庆生来敲门叫他给要被转送到清源镇看守所的胡文月送衣服被盖,吕子华都不愿意从房间里出来,只不耐烦地喊道:“喊小燕萍去送!”

  “小燕萍不晓得死哪点去了,找不到!那是你家妈,你给她送点东西会搞哪样嘛!”吕庆生也很不耐烦,催促道,“不是你家妈帮你把事情都扛过去了你都回不到家来,咋个这么不懂事的?”

  不提还罢,一提这事吕子华脾气更大了,隔着门吼道:“这种话就别讲咯嘛二伯,不是你怂恿我妈去泼(赖)钱,我妈会着抓?”

  吕庆生一听侄儿子连这种话都讲出来,气得嘴皮都在哆嗦,一脚踹到了门上:“讲话要凭良心,小华华!老子去领你出来还领错了是不是?!你以为不是你家二伯到处去打电话求人,乡头会有人帮你求情,能放你出来给你家爸办白事?”

  “你以为你凭你家妈空口白话帮你顶罪,你就真不用着处理、着抓去关?你没得脑筋嘞?!”

  门内安静了会儿,不多久,吕子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出来,给他妈收拾换洗衣物。

  吕家在鸡场乡这么多年,名声确实不好,但要说完全没得人脉人情,那也是假话……这回要不是吕家碰瓷的目标是市里来办案子的警察,换成其他人,那出头扛事的胡文月多半是不用去看守所的,顶天赔个礼道个歉、让乡派出所出面“调解”一下事儿就过去了。

  吕家的左副楼,一楼没住人,用来堆粮食、放杂物,二楼住着五叔一家子,三楼归吕子华家。

  三楼有四个卧室一个厅堂,胡文月住的房间就在吕燕萍房间左侧,两扇门挨得很近。

  在胡文月住的卧室里胡乱捡了几件衣物塞进旅行袋里拎出来,满肚子都是无名火的吕子华泄愤地狠狠踹了吕燕萍的房门一脚。

  吕燕萍的房间是用杂物间改的,门板很薄,年轻力壮的吕子华这一脚踹下去,硬是把门板下半截踹出老大一个窟窿来,老式门锁也应声而断。

  吕燕萍果然不在房间里,只能看到床边地上扔着她早上穿过的外套。

  “真的是不安分得很,一天天只晓得往外跑,也不晓得是像哪个。”吕子华踹烂妹妹的房门、出了口气,也没仔细打量吕燕萍的房间,骂骂咧咧地提着旅行袋下了楼。

  吕子华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消失,吕燕萍才从她爸吕全有的房间里出来,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房间那扇被踹坏的房门。

  在吕家,隐忍、谦逊、忍耐退让等等这些被世人称赞的品德,象征着软弱可欺,人人都能来踩一脚。

  吕燕萍以为自己只要避着其他人就行,没想到二伯居然这么有能耐,连被市里的警察带走的吕子华都能想办法弄回家来。

  她……对吕子华这个亲大哥的感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很小的时候,吕子华对她其实还是讲情分的,大伯二伯家的人欺负她了吕子华会帮她出头;在已经斑驳不堪的记忆碎片中,吕燕萍还记得某次乡集的时候,吕子华背着她在热热闹闹的集市上穿梭,带着她去四姑妈的摊位上吃荞凉粉。

  到她爸吕全有坐牢回来,吕子华这个亲大哥才日渐疏远,冷漠,眼睛里再没有她这个亲妹妹。

  她自己也知道的,她对吕子华的恨意更多来自嫉妒、不甘,以及……年幼时和长大后,吕子华对她的态度落差。

  如果当时吕全有就死在牢里,如果她妈没把生不出孩子、被她爸不满的缘由迁怒到她头上,如果吕子华不会因为长辈们的态度对她日渐冷漠……那么,或许,这个家里她也能拥有那么一两个真正的家人。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她爸这个一家之主厌恶谁,谁就注定了不得好日子过。

  “二伯你为什么……就是要恶心我呢?”

  吕燕萍退回她爸吕全有的房间里,关上门,靠着墙,轻轻摩挲手里的残破木牌。

  木牌上,缠绕着几根长短不等的头发。

  她总是被喊去做各种杂活,想收集家里人的头发实在太容易了。

  二伯是必须要死的。

  狠狠欺负过她的、不把她当人也不能留。

  该死的都死了,家里估计也不会有人有闲心来管她了,那么……她应该就能自由了。

  吕燕萍有些疲惫,扶着墙缓缓坐到地上。

  上个月,爷爷让大伯打电话给她,在电话里用命令的语气让她收拾东西回家来相亲。

  读到大学最后一年、已经在盘算着毕业后要去哪个实习过的单位工作的吕燕萍如遭雷击。

  她为自己规划的“出路”其实谈不上多好,不是去贫困乡镇的小学任教就是去乡村支教,都是要吃苦的,但吕燕萍并不怕吃苦,反正再苦也不会比留在家里更苦。

  没想到爷爷这个吕家的一家之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这个考上了省师范的孙女飞出吕家去;不管她是成了大学生,还是能当上老师,在爷爷的心目中都是吕家的“耗材”,都得为吕家人掏心掏肺地、不计个人得失地付出。

  吕家人从小到大给了她一口饭吃,就把她这一生都买断了。

  收拾好东西浑浑噩噩地走出大学城时,吕燕萍想到了死。

  上大学这几年,耳边听着和她同龄的年轻人们诉说着对未来时憧憬,期待,野心,她也忍不住做起了摆脱鸡场乡吕家、获得新生的美梦。

  美梦被打碎,但曾经看到过希望的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去过“一生苦乐由他人”那种连古人都悲叹无奈的日子了。

  也就在她产生了求死的念头时,她得到了这个小木牌。

  厌恶某人、恨不得某人去死这种念头,正常人都会有,但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偶尔想想罢了,并不会真就付诸于实际——绝大部分人是承担不起害死人的罪恶感和愧疚的,很多人只是无意中伤害到他人,也会无数次在夜晚辗转反侧良心难安。

  吕燕萍原本也并不是能下得了手的人,直到她被爷爷领着去见了相亲对象。

  这个爷爷一手安排的、吕家上下包括她的父母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相亲对象,击碎了吕燕萍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

  下定决心让爷爷去死的那个晚上,和决定让她爸去死时相同,吕燕萍连噩梦都没做。

  就像现在,她决定让吕家彻底完蛋,心里面也没有什么畏惧、恐惧、负罪感。

  只有满心的期待,和……一丝丝隐约的不安。

  ——用这么邪门的办法害死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什么代价?

  吕燕萍不知道,此刻的她也不太愿意去深想。

  她让自己努力去想摆脱这个牢笼后能获得的自由美好的普通人的生活,让自己尽量去想开心的事。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用这一次了,以后再也不用了,也不需要用了。”两只手紧紧攥着残破的小木牌,吕燕萍嘴里无声地呢喃自语,“吕家一散,没人再顾得上我,没人能再栓得着我,我就自由了,就哪里都可以去了……我就不用再做这种事了。”

  另一边,吕子华把衣服送去乡派出所交给胡文月,听胡文月哭哭啼啼地交代了半天把他爹的后事操持好,又回到吕家。

  主楼堂屋摆了灵堂,几个长辈和大堂哥坐在右副楼一楼客厅里抽烟,见吕子华进门,吕庆生就招手喊他过来。

  待吕子华坐下,吕庆生就道:“你爸的后事,我和你五叔幺叔、四姑妈和你大堂哥商量了下,还是不要大办了。”

  “咋个就不能大办?”屁股还没坐稳的吕子华蹭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道,“我爸死得这么冤枉,身后事都不好好办,我爸咋能走得安心?!”

  “你激动个哪样嘛,坐到!”吕庆生也来气,喝道,“你以为我不想给你家爸大办?你爸是我亲弟弟!你自己看哈家里头这情况,前后一个月不到,连办三场白事,我们吕家人在外面人眼里面成啥样子了?你是不是要全鸡场的人都来指指点点,说我们家晦气犯太岁?!”

  吕庆生越骂越来气,骂到气头上都顾不上忌讳了,脱口而出:“上回给你老爷爷办事的时候出了啥状况你自己又不是不晓得,你是还是嫌我们家事情不够少,生怕不得再招来点意外是不是!”

  吕家的长孙、已死的吕老大的长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吕子华亦神色骤变。

  吕家人这些年确实很是攒下了一些钱的,家底儿比镇上乃至市里的一些讲究的人家还要丰厚。

  人不能客观认识自身际遇、不能正确认知自身财富来源,就必定会从神秘学的角度来找解释、来寻找心理寄托;暴发户对风水玄学深信不疑,土老板沉迷求神拜佛讨吉利讲忌讳,大抵就是这么个原理。

  吕家人必然不可能承认他们就是靠着钻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法律漏洞和基层懒政发的家,也不会觉得当车匪路霸欺负外地司机、当乡霸欺行霸市聚敛财富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相反,他们这一家子只会觉得是自家人够团结、够“勇武”,祖坟风水好、家里人运道好,才能抓住了机会发财致富,比一众鸡场乡人都阔气。

  简而言之……吕家人也迷信。

  如果说吕老爷子从山上摔下来只是运气不好、也确实年纪大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了,那么撞到棺材磕死的吕老大,和只是脚绊了一下就砸死在门槛下头的吕老三,就确实处处透着诡异。

  就像是……保佑了他们吕家人多年的祖宗不再保佑他们这些后人了,有什么脏东西在找他们家的晦气一样。

  吕子华是吕家老三这支唯一的儿子,虽然不是长孙,也是被吕老爷子抱着坐在膝盖上长大的,打小就听家里长辈在耳朵边说什么运道风水、家里能发财全靠吕家人比别人的命都好,即使他自己兜里就揣着手机、就享受着现代科技的便利,在骨子里,吕子华也和吕家这些长辈一样迷信。

  想起爷爷“上山”(土话,意味把棺材抬到山上去下葬)时,送葬队伍中脚滑了下就撞到棺材磕死的大伯,吕子华不由有些胆寒——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过,他可不想就也这么莫名其妙地出了意外!

  他爹吕全有死了,他爹争来的财产可就都要由他来继承了——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还有鸡场山上南坡这一面的茶林、他爷爷名下的烟叶子地,以及清源镇上的一家双门面的烟酒店。

  林林总总算起来少说也有百多万,在G省这地方可不是小数,二伯这么一提醒,死了老爹的悲痛、没讹到钱反而差点被抓去拘留的愤怒,都被对二伯吕庆生隐晦提到的“晦气”的莫名畏惧所取代,吕子华脸色变了又变,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坚持给自己亲爹大操大办,闭紧了嘴巴。

  吕庆生是非常不愿意直接提起他们家可能招了“晦气”这件事的,见侄儿子安分了他便也不再多说此事,转而道:“老三的后事在我们家里简单操办一下,停两天灵抬去化了就得了,就不请人来吃酒了,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要么去请个有本事的‘先生’(阴阳先生)来看看,看是不是哪里撞了煞。”

  吕家长孙、吕子华的大堂哥很不高兴自己亲爹的死被拿出来说道的,但提这茬的是二伯这个长辈,他也不好说什么,神色别扭地冲吕子华道:“小华华,我记得你认识福清村那个马先生的外甥吧,这个姓马的‘先生’是不是有真本事你晓得不?”

  吕子华摇头:“哥你说小马艺家舅?不得行,他家那个舅舅就是个酒蒙子(酒鬼),糊涂得很,人家都是出两、三百块钱就能请他去念经,不像是真的有本事。”

  G省风俗,办丧事会请人来念经、送棺材出家门,有的请阴阳先生,有的请神婆;有那么一些乡村闲汉寡婆,就靠着会这么一门嘴皮子功夫混吃混喝。

  因为请人的花费其实也不高(主家大多只出几百千把块钱)的关系,大部分请阴阳先生、请神婆的人家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请来的人究竟是有本事还是走过场……但只花几包烟钱就能请来的人,显然再有本事也本事不到哪去。

  叔伯们和大堂哥都皱眉,在男性长辈间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四姑妈思索了下,道:“以前我听妈(去世多年的吕家老太太)讲过,说是清源镇街上有个姓伍的老太会帮人家看,灵通得很?”

  “你说的这个伍太婆,早就死喽。”吕庆生拍了下大腿,叹气道,“大哥出事的时候我就想过家里面是不是撞到煞,打发人去请这个伍太婆,结果人家说伍太婆早几年就过世了,跟她学本事的外孙女也不做这一行,去外省打工去了。”

  吕子华忍不住看了二伯一眼。

  他爹死后他一直不愿意去回想,但当时的情形他必然刻骨铭心……他亲眼看见那个姓刘的警察伸手来救他爹,是被二伯压倒下去了才没救成。

  现在二伯又说大伯出事以后他就怀疑家里出了问题,想请人来看没请到,本来心里就有怨气的吕子华便忍不住有些迁怒——你早发现不对劲,怎么就不能提前和家里人说、和他爹讲一声?!

  要是早点请到有本事的人来家里看看,他爹搞不好就不会出这种邪门事!

  好歹吕子华还记得如今家里最有话语权、最有能耐有人脉的只剩下二伯,和二伯翻脸对他没好处,才勉强把火气又压了下去。

  吕庆生并没注意到侄子眼里闪过的愤恨,仍然在跟两个弟弟与从小就能跟兄弟们玩在一起的四妹商量去哪里找个有本事的先生或神婆。

  商量来商量去,吕家这伙鸡场乡出了名的“能人”终究还是没想到啥靠谱的人选……如今这世道,确实是没有多少人还相信老辈人传下来的那些“规矩”、“讲究”了,多少祖辈吃玄学饭的神婆神汉“世家”都转了行、改了业,确实很难找到能被公认为有本事的“高人”。

  天色渐晚,眼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吕庆生无奈地摁了下额头,道:“先这样吧,晚点我打电话找人问问看,我们家这团转没得,就去外面找,总不可能连个懂驱邪震煞的先生都请不到。”

  其他人也没什么太好的主意,齐齐点头应是。

  众人纷纷散开来去做各自的事,吕庆生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吕子华:“对了,小华华,看到点(盯着点)你家妹,家里头兵荒马乱的,莫要让她拿起跑回城头去了。你家老爷爷和你家爸跟蒋家那边订好的事不能不作数,你上点心。”

  吕子华连忙正色应是。

  把吕燕萍嫁到蒋家去,吕家人图的自然不只是那点彩礼……吕燕萍好说也是个女大学生,吕家人还没那么眼皮子浅。

  吕家人真正看中的是蒋家人在市里的人脉,想借蒋家的人脉牵线搭桥、拉个包工队出来也去市里分一杯羹——市政府的工程哪个不是肥得流油,随便沾到一点都够得吕家吃。

  吕子华办完白事就能接手亲爹争来的遗产,但谁也不会嫌钱多、嫌赚钱路子广。

  亲爹在的时候吕子华万事不操心,亲爹去了,吕子华就得自己来了。

  伯侄两个说着话,一前一后从右副楼出来。

  吕庆生对亲弟弟吕全有的丧事还是上心的,不忙着去吃晚饭,先拉着侄子去看三弟。

  两人走进灵堂时,几个吕家的小辈正在灵堂前摆供桌、给吕全有供饭。

  吕庆生挥手让侄女们退开,上前给吕全有上了三炷香。

  也就在他拿着点燃的香往供桌方向走、准备把香插到供桌上的香炉里时,忽然一个趔趄,身体往前栽去。

  不知道哪个侄女端菜进来供时洒了几滴油在供桌前的地面上,而吕庆生刚好就踩到了这几滴油。

  一只手里还拿着香的吕庆生下意识伸另一只手去扶供桌,可偏偏就这么巧,他扶的供桌边缘也被洒了些油汤,压根没撑住,手掌直接擦过供桌边缘滑了下去。

  身体完全失去平衡的吕庆生眼睁睁看着吕老爷子当初花大价钱买的实木供桌离自己越来越近,嘴里惊恐地叫出声:“小华华——”

  还没喊完这句让侄子拉他一把的遗言,体型胖壮的吕庆生就在摔倒的惯性作用下,前侧脑门重重磕到了实木供桌上。

  沉重的实木供桌被撞得朝后晃动,摆在供桌上的碗碟果盘哗啦作响,连香炉都晃了晃。

  狠狠撞击了这一下的吕庆生脑袋朝后一弹,眼睛上翻,悄无声息软倒下去。

  站在吕庆生身后等着上香的吕子华满面惊骇,退到旁边去的几个堂妹傻在当场。

  “二伯——!!”

  晚上七点整,在乡里奔波了一天、一无所获的专案组正头疼不晓得要去哪里找苗代芬等四人的生魂下落,就收到了吕家又死了人的消息。

  “又是意外?还是摔死在灵堂里面?”宁天林冉冉一脸震惊,“这也太离谱了吧,哪有这么多意外的!”

  带消息回来的刘队一言难尽地道:“乡派出所过去看过了,这回死的吕庆生确实是摔死在灵堂里,也是撞到了脑袋,出事的时候他家灵堂里还有好几个人,都是亲眼看到吕庆生自个儿撞到供桌磕死的。”

  宁天林冉冉震惊过后脸色迅速凝重起来,扭头对老魏道:“魏哥,早上吕全有摔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了,这不是灵气复苏了吗,会不会古代民间传说过的什么诅咒啊、作祟啊之类的现象也会出现?吕家这接二连三的死人,这指定不正常啊。”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老魏摇摇头,语气沉重地道,“问题是……这种所谓的诅咒,作祟,究竟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如果这种诅咒作祟是不具备实体的、也不属于能量体,那咱们得怎么去发现,怎么去阻止干涉?”

  宁天林冉冉为难地挠头皮……老魏提到的这个确实是个问题,他俩都观察过吕家两回了,她还把婴鬼搁吕家放了一晚上,别说高能体了,连灵气异常流动都没发现过。

  要说婴鬼只是个刚诞生没多久的小鬼没经验吧,那夹纸鬼总是末法大劫前就存在的“老鬼”没跑,跟着她去了两趟吕家的夹纸鬼也没发现啥异常啊!

  “看不见摸不着不意味着这个‘诅咒’不是一种能量存在形式,我看……要么联系下老安,让老安把粒子解构器送过来,去吕家应用看看?”老魏道。

  “行。”宁天林冉冉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回去一趟,把水鬼王六也带过来,王六的智慧比夹纸鬼高,搞不好能发现什么。”

  水鬼王六这个智慧高能体本身是具备伤人能力的,要将其转移,还是得回去个异化者盯着才能放心;两人三言两语商议好,宁天林冉冉便坐上了警车,由专案组里的同志送她回去。

  吕家人早上才碰瓷过专案组,宁天林冉冉和老魏对这家人实在没啥好印象,但一天之内这家人连续“意外”死了两个人,还都是在人前摔倒撞破脑袋而死,这么诡异的情况七部不可能不管。

  刘队见七部的俩外勤这么雷厉风行,暗暗松了口气。

  老魏这个老兄弟他当然是放心的,刘队不放心的是宁天林冉冉……主要这姑娘太年轻,刘队担心她对吕家有个人情绪,不愿意管吕家的事。

  还好,宁天林冉冉虽然年轻气盛,但也是合格的国家公务人员,并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

第108章 家族式乡霸

  一月五日,晚上八点。

  吕子华和大堂哥送走来查看情况的乡派出所警察,倒回主楼堂屋,堂兄弟两个站在并排停放的两具长辈尸体面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家大堂哥名叫吕正明,是吕子华大伯的长子,年近四十中年发福、体型和他面前这两个叔叔是同一规格;吕庆生殒命时他去了自家居住的主楼楼上看儿子,没在现场,等他赶下楼来时,吕庆生都没气儿了。

  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时正当年轻力壮、没少跟着叔叔们为了吕家的捞钱大业冲锋陷阵的吕正明,跟吕庆生这个二叔和吕全有这个三叔关系是很亲近的,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如父如兄的长辈,吕正明的脸色比吕子华这个死了亲爹的堂弟还难看。

  “我听小梦艺说,二叔走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

  沉默良久,吕正明铁青着脸开口。

  吕子华是有点怕这个大堂哥的,从小到大,大堂哥就比吕家五叔、幺叔两个在孙辈中还有威信,闻言呐呐了好会儿,才哆嗦着开口:“哥,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二伯会滑这一跤,实在太忽然了,我、我真的来不及拉他一把。”

  吕家规矩大,如小梦艺这种孙女辈会被吩咐帮忙摆菜饭上供,到长辈来上香的时候这些堂妹是不能挨着的,只有吕子华这个堂弟能跟在吕庆生后头给他亲爹上香。

  吕正明猛然扭头,死死地盯着吕子华。

  “小华华,你真的是来不及?不是记恨二叔没帮到你爸?”

  吕子华再怕大堂哥也难以接受被冤枉,激动地喊出声道:“不是!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我爸出事,二伯又不是故意的,当时那个情况,我怪哪个也怪不到二伯啊!”

  吕正明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盯着他看。

  吕正明半个月前死了亲爷爷吕老爷子,一周前又死了亲爹吕老大,这段时间里情绪一直不太好,早上市里的警察来家里问话,他对市里走丢了人没多少兴趣、没有凑上前去问东问西。

  两个叔叔送警察出堂屋时,吕正面正蹲在右副楼门口抽烟,三叔摔死时虽然他离得比较远,但他也确实亲眼看见了当时的情形……

  那个反应很快的刘队长确实是转过身来伸出了双手准备接住三叔的,偏巧二叔从台阶上滑下去压倒了刘队长,才导致三叔没人救,一脑袋砸到了水泥地上。

  这桩意外巧合到离奇的程度,吕正明这个吕家长孙想发火都找不到目标。

  见吕子华努力为自己分辨、还是晓得怕他这个大堂哥的,吕正明点了点头:“你不是记恨二叔就好,二叔死了亲兄弟,我死了三叔,我们这些家里人,和你一样难受得很。”

  顿了下,吕正明又道:“你在这里守到二叔三叔,我去把小国平(吕庆生的长子)喊下来给他家爹守夜。”

  吕子华胡乱点了点头,颓然走到灵堂一侧摆放的椅子上坐下。

  吕正明走出去过了好会儿,吕子华才猛然反应过来吕正明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

  ——吕正明也看到了,他爹死的时候,是他没绷住惊叫了一声、吓到了二伯,二伯才会滑下台阶压倒那个姓刘的警察。

  吕子华脑门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他……不敢在他爸枉死这件事上去指责怨恨二伯,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这桩意外里面也有他的责任!

  如果不是他和二伯添乱,姓刘的那个警察本来是可以救他爹一命的!

  二伯不愿意面对自己害死亲兄弟这个事实,鼓动他妈胡文月去讹诈警察、去甩锅,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能冷静地和二伯、和亲妈商量讹诈章程,就是因为……他和二伯一样,也难以面对自己添乱害死了亲爹。

  大堂哥晓得他和二伯都亏心,而大堂哥一直啥话都没说。

  吕子华汗如雨下,两只脚微微发颤。

  吕正明是他们这一辈人里面最精、最凶的一个,家里长辈不管是说啥正事,都有大堂哥的位置,有时候,二伯和他爸还要听大堂哥拿的主意。

  爷爷,大伯,二伯,他爹都死了……家里拿主意的、能说话算话的,就是大堂哥了。

  吕子华咬着手指甲,他明白大堂哥为啥要选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话了。

  大堂哥不想家里散了。

  先前他爸和二伯拉上五叔幺叔和两个姑妈商量分遗产,说好的也是只分产,不分家;他爸和二伯去了,大堂哥也是一个意思,他还是要把家里人全拉到一起,不打算让家里人搞分家。

  二伯家的小国平从小到大就是个没啥主意的,五叔和幺叔也没比大堂哥大几岁,有时候说话还没大堂哥有底气,两个姑妈就别说了,四姑妈再有主意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管不到多少事。

  换言之……大堂哥认为只要他别多话,吕家就还在,就不会散。

  想明白这些个道道,吕子华心里头便两难起来。

  作为吕家受重视的孙辈男丁中的一份子,吕子华当然不愿意吕家散了——只要吕家还在,他在鸡场乡同辈的年轻人里面就永远都是说话有份量的那个。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叔伯辈都没了,打小就跟着家里长辈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吕子华,实在难以相信爷爷和叔伯辈们发展的乡里的人脉,还能持续多久。

  如果爷爷还在,以爷爷的面子,他们家就算讹诈了市里来的警察不成,他妈也不一定就会被抓去拘留。

  二伯打个电话就能让乡政府的人帮他说情、放他出来,换成是大堂哥,可不一定好使。

  而且——他现在可不是只能手心向上跟家里人要钱的那个,他爸争来的家产,已经足以让他去镇上、去市里逍遥过日子。

  G省这个穷地方,就算是在市里大把人也是只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过日子,他名下有鸡场乡的茶林、烟叶地,还有镇上的双门面大烟酒店,他就算不管事只收钱,也能比一般人过得潇洒,压根不用死守在鸡场乡这个连酒吧都没有的破乡下。

  更重要的是……吕子华现在不仅不觉得吕家这个乡里独一份儿的大院是能给他庇佑、让他安心的地方,相反,他只想逃离。

  再怎么说,一天之内家里无缘无故地、轻飘飘地摔死了两个人,吕子华根本不能接受这会是巧合!

  二伯猜测的他们家撞煞了、犯太岁了,搞不好是真的!

  那么——下一个,会轮到谁?

  五叔,幺叔,还是大堂哥?

  又或是……他自己?!

  吕子华简直不敢往这个方面深想,稍微想到一下,他就怕,怕得恨不能马上夺门而出、开车跑到镇上去、跑到市里去。

  但他不能跑。

  吕正明的面子是不如刚刚枉死的二伯吕庆生,可在乡里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在吕家人中也是一霸,本事比他大。

  如果他敢跑,敢让因为二伯和他爸的死人心惶惶的吕家人树倒猢狲散,吕正明有的是能耐收拾他,说不得……他爸帮他争来的那家镇上的双门面烟酒店都要黄。

  那家烟酒店可是很赚钱的,他爸他妈为他谋划了多年,他妈胡文月不年不节的时候大多都蹲在镇上帮老爷爷看店,就是为了不让其他叔伯插得进手。

  一面是对未知意外死亡的恐惧,一面是害怕大堂哥收拾他、动到他的财产,吕子华两难之间,大堂哥吕正明把二伯家的吕国平喊了下来。

  被叫到灵堂里来的吕国平神色惊惶,不敢靠近他爸的尸体也不敢靠近供桌,刚进门槛就跪下给他爸磕了个头,然后就跑到吕子华旁边来,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身板儿还瑟瑟发抖。

  吕正明和吕子华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都不禁皱眉,这家伙在孙辈的男丁中算是不成器的一个,勉勉强强在镇上读了个职高就回家来啃老。

  吕庆生一死,吕国平就六神无主,只会和他妈一样哭哭啼啼,还不如他那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那三个起码还晓得找衣服出来给吕庆生装裹。

  吕正明摇摇头,也坐到灵堂侧面这边来,对两个堂弟道:“你们一个是二叔家的一个是三叔家的,现在家里头出事,你们得站起来,把这个家当好,不能说二叔三叔去了,吕家就要散了。”

  吕子华一听大堂哥这就把话说了出来,心里一紧,连忙打起精神。

  吕国平再怂再没主见,也晓得自己是吕老二家这一方的继承人,也强打精神看向了大堂哥。

  吕正明冷静地扫了眼两个堂弟,道:“爷爷留下的镇上那些产业,二叔三叔在的时候已经和家里头的长辈们分配好了,咱们当晚辈肯定要遵守,该是哪一家的就是哪一家的,不能乱动。”

  吕国平赶紧用力点头……他爸吕庆生先前帮他们家争到了老爷爷留下的一家镇上的饭店,他再软弱也是不会放手让给其他人的。

  吕正明又道:“镇上的产业都是有证件、有产权的,明定了给谁就是谁的,旁人干涉不了,但是乡里头的这些产业,就不好说了……你们也晓得的,乡头人眼馋爷爷在生的时候置办的这些产业,不是一年两年。”

  “乡里头这些产业,家家都有份,要怎么保住老爷爷留下的家产,我们兄弟几个得拿出章程来。”

  吕子华心头一紧,吕国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吕家老爷子是个狠人,鸡场乡南面山上那成片成片的经济作物,十成里面有两成挂的是吕家的名字。

  吕子华心里头只关注镇上的烟酒店,但分到他家名下的茶园和烟叶地,他自然也不会甘心放手——他爸给他分析过的,他们家分到的那部分乡里的产业每年的收入也有个十几万,搁到市里去都不是一笔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