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客厅,一张之前不存在的圆形桌子摆在中央,配有七把椅子。稍远处也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备好的酒水,有白兰地、苏格兰威士忌、波本威士忌等。另有果汁、矿泉水和各式玻璃杯以及盛有很多冰块的冷藏槃。

  保存委员会的成员都会坐上各自专用的椅子,我和小绿不得不坐到故去的水岛雄一郎和火田俊介的椅子上去。那两把椅子放在一起。

  我拉开椅子,顿时吃了一惊。“WED”上面画着一个“×”,和房间门后木板上的一模一样,但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把椅子时,上面没有“×”。是谁画上去的?我想看看刻有“TUE”的椅子怎么样,可小绿已坐了上去,无法查验。

  “我先来一杯。”木部边说边开始调苏格兰威士忌。衆人围聚桌边。我和小绿按照约定喝果汁。果汁不冰,我往杯里加了一个冰块。小绿也照做了。

  木部、土井和市长喝苏格兰威士忌,月村博士选中了白兰地,金子则喝加冰块的波本威士忌。

  “虽然市长那么说,我还是坚持很多事情应该在辨明木乃伊身份之前进行处理。”木部摇晃着手中盛有加冰威士忌的玻璃杯,旧话重提,“比如,纪念馆的所有权。现在属于市有吧。”

  “当然。”

  “木乃伊的身份查明后,他的后裔会怎么看待所有权呢?他们很可能会要求收回纪念馆所有权。”

  “这是可能的。”金子右手握着烟斗,左手拿着玻璃杯,表示赞同,“既然木乃伊是在纪念馆发现的,如果他的确住在地下室,但不能因此就称他为整个建筑物的主人啊。”

  “爲什么?”

  “这是我个人的感觉——那间地下室不太像居住空间,更像一个地牢。连入口都被巧妙地隐藏起来,让人不解。”

  “我有同感。那傢伙肯定是被囚禁起来了。”木部说着,咕咚灌了一口加冰威士忌,“月村老师的意见呢?”

  “那个地下室的确不像普通生活空间,这是确定的。”她用晒得恰到好处的手掌,抚弄着手中盛有白兰地的玻璃杯。

  “你是说,地下室是家的一部分喽?也就是说,木乃伊的后裔会主张收回所有权。”不知爲什么,金子冷笑着。

  “即便那样,作爲市政府,也会努力让地下室保持现状。”市长説道。他大概不太想喝酒,放在桌上的威士忌酒,冰块都已经融化了。

  “这会引起官司。”金子説道,“为了将纪念馆据爲己有,费点工夫也在所不惜。”

  “那我们就只能作好斗争到底的准备了。”市长很坚决。

  这时,我发现木部的模样有点怪。准确地说,是他的脸。刹那间,木部咬着牙,抓挠头部,面容扭曲。

  “啊,怎么啦?”旁边的土井直美慌慌张张地叫道。

  木部已经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他像是在在抽搐,整个身体后仰,从椅子上跌落。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跌落的疼痛了。

  衆人目瞪口呆之际,木部口中冒出细小的白沫。接着肚子渐渐隆起,他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抽搐了两三下,就完全不动弹了。他双眼圆睁,翻着白眼,吐出的白沫顺着脸颊流向脖颈。

  土井直美大叫起来。

  “木部先生!”市长慌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想要扶起木部。

  “别碰他!”我阻止了市长,走近木部,摸了摸他的脉搏,又看了看瞳孔。结果很明显。“已经死了。”

  金子也惊叫起来。

  “爲什么会忽然……是心脏病突发吗?”市长问我。

  “不,应该不是。”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大玻璃杯,木部已喝了一多半的威士忌。小绿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视线,伸手要去拿那个玻璃杯。“不要碰!”我叫道。她慌忙缩回手来。

  我隔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以防指纹附在上面。凑鼻一闻,只有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初看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样?”土井直美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问道。

  “不知道。无色无味的毒药有很多。”

  “毒药……”金子挺直了身子,“爲什么会有毒药呢?”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玻璃杯。

  石英钟报时了。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让人窒息。

  “这个时候还来吓我们。”金子嗫嚅道。

  “咦?”月村博士说着,将自己的椅子移到牆边,踩了上去。报时石英中就在她座位上方。

  我马上明白了她的举动。石英钟的报时鸽嘴里衔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折叠的小纸条。

  月村博士伸长胳膊取下纸条,跳下椅子后打开它。

  从她的眼神判断,上面写着什么。

  “你看。”月村博士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我。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罪恶在死者的书中。

  这是凶手发出的信息。石英钟指向了九点。凶手已料到被害人会在此之前毙命。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看来,木部先生是被人杀害的!”市长的呼吸变得紊乱。

  “但是……”土井直美摇了摇头,“是被谁杀害的呢?”

  “死者的书……什么意思?”我喃喃道。

  “木部先生写过一本书,《胜利者的经营学》。会不会是那本?”月村博士回答。

  “谁有那本书吗?”

  “那种书……也就作者本人才会有吧。”

  金子话音刚落,我便跑上了楼梯。

  木部的房间在我房间相反方向的角落里。门上没有锁。我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木部的房间也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放了行李,上面躺着一本封面华丽的软精装书。我赶忙拿起来翻开。

  “发现什么了吗?”跟在我后面跑了进来的小绿问道。市长、金子和月村博士相继跑了进来。

  “不,还没有……”我正说着,发现了夹在书中的书签。上面写着字。

    他被诅咒迷惑了,成爲禁忌之书的俘虏。

  “禁忌之书……”

  “上面写着什么?”听市长这样问,我默默地将书签递给他。

  市长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也看看。”金子斜着眼往市长手中望去,月村博士和土井直美也伸长了脖子。

  我挠着乱蓬蓬的头髮,在室内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往门上望去。那里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木板。

  而且,同样的,上面刻着“THU”,画了一个“×”。

  4

  雷停了,风却更大了,勐烈的暴风雨势头不减,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家用发电机发电,不能要求太高,宅子里一片昏暗。

  我们又回到客厅。男人们把木部的遗体抬进他的房间。现在聚在一起的,有日野市长、月村博士、土井直美、金子和彦、富米小姐、门卫和我一共七人。小绿在房间里休息。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看见尸体了,一时接受不了是很自然的事情。

  发生了杀人事件,我们却无法联係警察。电话綫断了,不知是刚才遭了雷击,还是被人爲破坏。我们认爲,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发生这种事,不可能是偶然。

  “我想先判断杀人方法。”我坐在水岛雄一郎刻着“WED”和“×”的椅子上。一一看着大家。

  在我们返回客厅后,我马上对木部的椅子进行了确认。不出所料,“THU”的上面也画着“×”。大概是我去木部的房间时,凶手伺机刻上的。说“刻”有点夸张,实际上只是用前端比较锋利的器物画上去的,几秒钟足矣。当然,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器物了。我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冰凿,上面沾有些许木屑。

  小绿刚才坐在火田俊介的椅子上,“TUE”上也刻着一个“×”。

  “是毒杀吧。刚才你不是已经说了吗?”土井直美圆乎乎的脸上泛着红晕,説道。

  “是的,可凶手是怎么投毒的呢?”我指着木部手中的平底大玻璃杯。

  “不可能是放在苏格兰威士忌里的,我一点事都没有啊。”土井直美看着面前的兑水苏格兰威士忌説道。虽然这么说,但我发现,事发后,她就没再碰过那个杯子。其他人也一样。我已经完全不想喝果汁了。

  “水和冰块中也不可能有毒。”金子说,“我加了冰块,也有人往酒里兑水。”

  “我直接喝的水。”月村博士説道,“什么事也没有。”

  “将毒掺在某种东西中的想法,是不是应该捨弃了?”市长看着我。

  “无论是酒、水还是冰块,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木部先生,命中率就太低了。”

  “我同意。凶手的手段可能更爲巧妙。”

  “有可能在饭菜里投毒吗?”金子急急地吐了一个烟圈,问道。

  “若是在饭菜里,倒下的应该更早。”市长马上反驳。

  “不,这个应该能够做到,药力发作的时间可以调节。比如,使用胶囊。”

  “晚饭中有胶囊类的东西吗?”土井直美嘲笑道。

  “只要像胶囊的东西就可以。比如,往没有剥皮的鸡胗里注射毒素。因爲鸡胗太硬,没有嚼碎便咽了下去。在胃中消化之后,毒药慢慢开始起作用,这样会延长时间。”

  “晚饭中没有鸡胗这类东西啊。”月村博士説道。

  “我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嘛。连我都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凶手稍微动一下手脚,不就可以让毒物延迟发作吗?要是在吃饭时下手,命中率也会更高。比如,牛排的煎烤程度不一,哪个盘子会放在木部先生面前,大体上提前就知道。”

  “那么,您是说毒药是我放的吗?”一直一言不发在聆听的富米小姐终于忍不住了。

  金子慌张起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满脸堆笑道,“我只是说,吃饭的时候,人多手杂,凶手有可能就是在这种时候找到了机会。”

  金子慌忙辩解,但是很明显,他刚才是这个意思。富米小姐双眉倒竖,怒意毫无消退。

  “在饭菜中投毒的可能性很低。”我说道。

  “哦,爲什么?”市长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果凶手採用某种方法延迟毒效,就不会在报时石英钟里留言。因爲,消化程度因人而异,无法保证木部先生会在报时前死去,不是吗?当然,时钟先报时,毒效再发作,木部先生死去,这样也可以,但不符合凶手的本意。按照纸条的字面意思来看,凶手是在预料到被害人在报时之前会死掉的基础上写的。所以,凶手没有採用延迟毒效的手段。而且,即便木部先生是在吃饭时倒下的,我们不是也无法断定谁是凶手吗?”

  “有道理。”市长点了点头,看着金子,“你有什么反论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凶手是怎么往兑水威士忌里下毒的呢?而且,只往木部先生的兑水威士忌中下毒。”

  “虽然很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木部先生拿威士忌的时候,往玻璃杯中下毒。”

  “很简单,但是不可能。”市长说,“木部先生好像一直都将玻璃板拿在手中。”

  “所以说,凶手就是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也就是说,若非坐在木部先生旁边是不可能得手的喽。”

  听了金子的话,土井直美竪起一边的眉毛,怒道:“哎哟,这么说,是我了?我就坐在他旁边。”

  “我只是按照天下一的説法表达自己的推测而已。”金子看了我一眼,説道。

  “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我向土井直美解释。

  “那么,其他可能性呢?”

  “在兑水的材料中下毒。”

  “不,这不可能。”市长说,“不管是苏格兰威士忌还是水和冰,其他人也都喝过。”

  “的确。但是有一样东西,是不能和他人共用的——冰。向苏格兰威士忌或水中投毒,会有多人喝下、不能指定被害人的危险。但是,如果只往一个冰块里下毒,就只可能有一个被害人。”我说道,晃了一下眼前的玻璃杯。里面有一块几乎融化的冰块和已被稀释了的果汁。

  “但是,凶手不可能知道木部先生会拿哪一个冰块啊。”月村博士的疑问,在我意料之中。

  “您说得对。所以凶手必须提前动手脚,让木部先生拿那个冰块。”

  金子惊讶得直往后仰。

  “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在木部先生要加冰时,把加了毒的冰块放在冰槃最易拿去的位置,成功率就能接近百分之百。”

  “木部先生好像是第一个去加冰的。”市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那就是説,加了毒的冰块放在最上面。”金子说,“但是,谁又能预料到木部先生一定会取最上面的冰块呢?”

  “以前是怎样的?听説木部先生酷爱苏格兰威士忌,只要预备好了酒,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加冰,是这样吗?”我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但也不一定总拿最上面的冰块啊。他今天是加了冰块,但有时他什么也不加,是吧?”土井直美说。句末的“是吧”,是在徵求他人同意。月村博士和市长都冲她点了点头。

  “看来冰块的説法也不怎么准确。”金子撇嘴道。或许那是一种挖苦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月村博士抱着胳膊,慢悠悠地环视了一下大家,“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对吧。”

  谁都知道,但谁都没挑明的话,被月村博士说了出来。全场忽然鸦雀无声。没有人提出反论。金子伸手去拿盛着波本威士忌的杯子,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缩回手来。

  “可能的话……”市长首先打破了沉默,“希望那个人能自首。范围这么小,我们最终会弄清谁是凶手的。”

  “说这话的人可能最可疑呢。”月村博士低头看着桌子说。

  市长轻轻摊开双手,説道:“我没有动机。”

  “我也是。”

  “我也是。”

  金子和土井直美也不约而同地说。月村博士看着我说:“我想听听侦探先生的意见。”

  “我还在思考。”我答道。

  “就这么几个嫌疑人,还无法断定凶手是谁吗?”

  “问题就在这儿。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凶手爲什么偏偏在这种状况下杀人。的确,现在通讯中断,天气恶劣,无法通知警察,但是警察总会来调查的。在警方查明真相之前,我们都要被困在这里不能随意离开。这对于凶手,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凶手却这么做了,爲什么呢?”

  “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市长问道。

  “不像。凶手在作桉后留下了信息,从这一点判断,他是有计划的。”

  “说来也是……”市长咬着嘴唇説道。

  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陷入了沉思。但是,其中至少有一个人,与他人的想法完全不同。

  实际上,我想起了凶手在这种状况下作桉的原因。但那太不吉利,会引发恐慌,所以我按下不说。

  “对了。”我对大家说,“关于木部先生书中的那张书签,各位有什么綫索吗?好像是这么写的:他被诅咒迷惑了,成爲禁忌之书的俘虏。”

  市长首先摇了摇头。

  “不知道。禁忌之书……到底指什么呢?”

  “月村老师呢?”我问女考古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