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了市长的车,由市长亲自驾驶。
“您还是认爲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都参与了盗掘桉吗?”过了一会儿,市长问道。
“肯定参与了。”我説道。
“哦?”市长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么肯定啊。”
“这两起杀人事件虽然相差极大,但有一个共同点。您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什么?”小绿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问道。
“那就是被杀的这两个人,都知道了某种诡计的方法。水岛雄一郎得到了密室诡计的方法,为了实践它而被杀害了。火田俊介则试图写一部他之前从未写过的以谜团本身为主题的小説。这不是偶然。”
“如果不是偶然……会是什么呢?”市长握着方向盘,看了我一眼。一瞬间,他眼神锐利。
“这我还不能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什么?”
“小绿说的是对的。”
“小绿?”
“对。”
我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上的小绿,又看着市长的侧面,説道:“有诅咒存在。而且,正迅速蔓延。”
第四章 委员会
1
在彼拉图斯杀人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又坐在了市长驾驶的车中。和以往一样,来宾舘接我的还是小绿,但她没有向我细説,只说了一句“反正想让你跟我们一起来”,接着,就让我上了她父亲停在宾馆前的车。
我问目的地,市长只是微笑着说“隐居処”。
“谁的隐居処?”我又问道。
“当然是我的。做这种工作,有时就想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呢?”
“这个……您去就知道了,好玩着呢。”市长脸上浮现出令人恐惧的微笑。
车子开车了市区,我看着窗外的田园风景。过了一会儿,道路变得弯曲,车子呈S形路綫行走,我的身体也随之摇晃。这时我才发现四面都是高山,山路下方是湍急的水流。河道上还架有木质小桥。
周围的景致非常漂亮,令人惋惜的是,天公不作美。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云曡在一起,缓缓移动,似乎很快就会下一场灰色的雨。
不久,柏油路断了,轮胎吱吱地摩擦着坑洼不平的地面,缓慢前进。茂密的原始森林从两侧压来。
穿过昏暗的林道,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左侧浅蓝色的地面,往四処延伸。
“那是勿忘我。”坐在后座上的小绿说,“这一带是湿地。”
“真棒。”我看得入神,“第一次看到群生的勿忘我。”
“据説是一种特殊的品种,比普通的勿忘我开的要早。”市长握着方向盘说。
“英文叫做Forget Me Not。”小绿接着说,“意思是请不要忘了我,源于德国一个传説。”
“哦。”我点了点头。“勿忘我”,就是英文的直译吧。
“爸,停一下车。”
市长踩了刹车。
小绿下了车,奔向绿地,摘了几朵花,回来了。
“看!”她把花托在手绢上拿给我看。澹蓝色中间一朵黄色的小花。
日野市长发动车子,继续前进,但只走了几分钟山路,车子便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
一栋欧式住宅突兀地耸立于面前。
“好了,到了。”市长下了车,説道。
我和小绿下车时,宅子的两扇正门打开了,走出一个满脸鬍子的男人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中年女人。我记得这个男人,是纪念馆的门卫。
“哎呀,市长,您辛苦了。”门卫搓着双手走了过来。
“您也辛苦了。其他人呢?”
“月村馆长和木部先生已经到了。”
“啊,是吗,真不好意思让他们等。”
市长打开后备厢,拿出两个提包,一个是黑皮革的,一个是带花纹的。小绿接过那个带花纹的。
“这就是您的别墅吗?”我一头雾水,问道。
“也算不上,听説是我父亲从欠债人那里得来的。交通不便,又很老旧,住着也不方便。只有一个有点,房间多,适合秘密地使用。”
瘦小的中年女人走近市长,鞠了一躬。她身上繫着一条綉有大象的围裙。
“好久不见了。”
“啊,富米小姐,你还好吗?”市长笑着对她说,接着微笑着转向我道:“这里负责帮我打理的富米小姐。多亏她住在这里,这个宅子才没有破败。”然后又向富米介绍道:“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起的天下一先生。”
“我是富米,请多关照。”她两手扶膝,鞠躬施礼。我也回了句“请多关照”。
“他,你认识吧?”市长指着门卫对我说。
“嗯,之前见过。”
“虽然觉得有点多馀,但我还是叫上他了。把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叫来可能比较好。”
“所有的相关人员?”
“是的。”市长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爬上建筑物正面的几级石阶,穿过带有凋花的大门,进了屋子。大厅挑高,直通二层,最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客厅。
“大家可真早啊。”坐在暖炉前的女人转向我们,挺直了上身。正是纪念馆馆长——考古学博士月村女士。旁边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矮胖男子,留有髭鬚。
“对不起,准备时间比我预想的长了一点,又去接了天下一先生。”
市长向他们表达了歉意。
“前段时间多谢了。”我对月村博士说。
“这几天的事我都听説了。您作爲一个侦探,很是能干啊。”
“只是偶然罢了。”
和月村博士説话时,那个留着髭鬚的男人一直微笑着从头到脚打量我。此时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木部政文,做新闻的。地方报纸而已,在首都圈没有什么名气。”
“我是天下一。”
“我知道。刚才还和月村老师谈起您呢。您拥有如此过人的推理能力,爲什么要当侦探呢?将这种才能运用到其他方面,肯定能取得巨大成功。比如炒股。”
“过奖,我很荣幸。”我很敷衍地表达了谢意。
木部又跟市长打了招呼。他们好像很熟。
“木部先生也是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市长对我説道。
“那么,所有的相关人员是指……”
“那件事,那件事的相关人员。”
他似乎是指有可能参与盗掘桉的所有相关人员。这么説来,一会儿来的人很可能也是保存委员会成员。
客厅里放着七把带扶手的椅子。算上我和市长,还剩下三把空椅子。小绿坐在靠墙的那条长凳上。
“共七把椅子,是有含义的。”木部对我说,“听説与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人数一致。对吗,市长?”
“啊,也是一种游戏。”市长很快叼起烟捲。
“侦探先生,请站起来,看看椅子上面。”
听了木部的话,我站起来,发现椅面上刻着WED这几个字母。
“是Wednesday的缩写吗?”我问。
“正是指星期三(星期三,日文为“水曜日”。星期一到星期日分别为: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日曜日。)。这是水岛雄一郎以前专用的椅子。”木部说着也站了起来,让我看他的椅子,“我的椅子上刻着THU,当然,是Thursday即星期四的缩写。说到这里,日野市长和月村老师的椅子上刻着什么,不说您也知道了吧。对,月村的椅子上是MON,而市长的椅子上是SUN。”
我瞟了一眼三把空椅子。分别刻着TUE、FRI、SAT。TUE应该是火田俊介的座位。
“当初看着保存委员会的成员名单,我忽然发现,”市长说,“如果取每个人名字的头一个字,就排成了月、火、水、木、金、土、日。于是就想到了这个小游戏,为了方便、好玩。”
“剩下两个人的名字是……”
“金子先生和土井小姐。”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这绝不是为了玩这个游戏而让拥有这种名字的人加入委员会的,只是偶然。虽然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在这个世界中,这种程度的偶然也并非不可能。
过了三十几分钟,其馀两人也到了。此时下起雨来。
金子和彦自称文化人类学学者,褐色贝雷帽和烟斗是他的特徵。
“一般人一看见我就能叫出我的名字。”他对我说,“因爲我常常上电视。天下一先生,您不看电视吗?”
不是不看,只是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电视。我只得回答:“几乎不看。”
“是吗?嗯,不看电视也不会不方便。”金子似乎对我没把他当作名人对待很不满。
土井直美是一个科技记者,留着短髮,或许是为了营造知性感。遗憾的是,这个目的没有达到。这或许是因爲我一向认爲知识分子都很瘦吧。而她的体形完全相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一个善良的中年女子。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
“不跟没有逻辑思维的人讲话,这是我的原则。”她一见到我,就这样对我说,“听説你最近成功地解决了两起事件,那是通过百分之百的逻辑推理推导出来的结果吗?”
“嗯,我自认爲是。”
她连连点头。
“看来我们能合得来。”
“谢谢。”
就这样,所有相关人员齐聚一堂。
2
在点着暖炉的客厅里,保存委员会成员和我一共六个人,坐在专用椅子上,围了一个圈。市长首先开口道:“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不为别的。关于纪念馆,我有重大事情要报告。”
“是开拓者的真正面目已经揭开了吗?”木部笑着说,“你不会称自己的祖先是开拓者吧?”
日野市长的父亲曾如此坚称,已是衆所周知。
市长苦笑着,没有反驳。
“前几天,在那间地下室,发生了一件Accident。”他严肃地说。
“Accident……意外事故吗?”土井直美问道。她的英文发音非常漂亮。
“也不能称意外事故。”市长转向他女儿的方向,说,“是人爲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再兜圈子了,赶紧告诉我们。”金子晃着手中的烟斗。
市长点点头,向大家说起地下室遭人盗掘一事。月村女士已知情,没有什么反应。其馀三人却情绪激动。
“这么大的事,爲什么要隐瞒到现在才告诉我们呢?”木部面露怒色,“地下室对于小城来説是史上最大发现,当初决定要慎重进行调查,可是……”
“请务必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金子也説道。
“对,若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会考虑辞掉委员会成员职务,发生这么大的事,却完全忽视我们的存在。”土井直美就像PTA(PTA,即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协调教师与家长的关係、加强沟通的团体,通行于欧美和日本。)代表中唠叨难缠的母亲。
月村女士发言了。
“是我向市长提议的——暂缓告诉大家。”
“啊?”
三人的目光齐聚在月村的身上。
“爲什么?”土井直美追问。
“这个……”月村女士略一迟疑,随即正色道,“我认爲盗掘者就在我们中间。”
保存委员会的三个成员几乎同时勃然变色。
“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
“爲什么这样说?”
“好了,好了,大家请听我説。我理解各位的心情,各位很生气是自然的。但请先听我解释,先听我解释。”市长挥挥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怎么解释,你都把我们当成贼了。”木部怒目圆睁。
“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也请大家理解我的想法。请大家想想,自从发现地下室,我们从未对外公佈过。这意味着,外人不知道有地下室,更不知道地下室里躺着一个木乃伊。不知道地下室存在的人会想到盗掘地下室吗?”
三个委员这才似乎无言以对。他们张着嘴,想说什么又没说,面面相觑。
“明白了吗。爲了不声张,我甚至没有通知警察,所以也没有告诉大家,只委託了天下一先生,去调查被盗物品及其行踪。”
三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我。
“有什么发现吗?”金子问我。
我正要张口,却听市长説道:“天下一先生首先猜到是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但是,大家知道,这两个人相继遇害。当然,关于他们的两起事件没有任何关联,完全由不同的凶手因不同的动机实行。但是,通过这两件事,天下一先生得出了一个结论:水岛先生和火田先生都与盗掘一桉有关。”这时,他转向我,问道:“对吧,天下一先生。”
我心中还不成形的推理经市长公佈出来,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如果我模棱两可,就会破坏好不容易醖酿出的紧张气氛。我决定点头。“是的。”
市长似乎放下心来,又转向其他委员。
“但是,最爲关键的盗掘物品,无论在水岛先生的宅邸还是在火田先生的彼拉图斯,都没有找到。根据天下一先生的推理,”市长又看了我一眼,“他们很可能已转交他人。而这个人,可能就是保存委员会委员,这种推理很合理。所以,我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