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爲凶手逃到树林中去了?”

  “那当然了。你们这些傢伙,在外回廊里追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凶手。那么,从时间上来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用弩弓射杀火田之后,从回廊上跳下去逃跑了,难道不是吗?”

  “但是……”我俯身看着下面的树林,説道,“虽然只是二层建筑,但是也有一定高度。若从回廊上跳下去。轻则扭伤,重则骨折。要是那样,凶手怎么可能逃脱呢,何况还会閙出很大的动静。”

  “大概是个幸运的傢伙吧。”

  “不一定,也有可能凶手并不害怕。或许他没有想到会摔伤,会走不动。”

  “也可能是一个没脑子的傢伙。”

  “即便他跳下去没什么事,我们也应该能从窗户里看到他逃走的背影。”

  “大概跑得比较快吧。”

  正当我因警部的推测而无言的时候,他的一个警部走了进来。

  “警部,青野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

  “哦,什么啊?把他带过来。”

  刑警出去了,不久,脸色苍白的青野走了进来。

  “什么事?”警部问道。

  青野原本瘦削的肩膀更瘦了。他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皮看看警部,又看看我,终于看着警部开口了。

  “嗯,这位警部问我有没有什么綫索,比如有没有人对老师怀恨在心……”

  “你有綫索吗?”

  “也算不上什么綫索。”青野又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説道,“实际上,最近赤木那傢伙,在喝醉的时候曾说过要杀掉老师……”

  “杀掉老师……真的吗?”警部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的赤木,是那个胖胖的弟子吗?”

  青野垂下细细的脖子,点了点头。

  “他的小説被老师贬得一文不值,老师还让他赶快回乡下去。赤木好像对这件事怀恨在心。而且,今天早晨,他的新作又被骂了……”

  “既然他那么恨老师,不做老师的弟子不就行了。”警部想当然地说。

  “要是能那样,就没什么烦恼了。赤木曾经想发表处女作,但是老师在背地里做了手脚,阻止了这件事。赤木总是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当弟子。在当读者的时候,他那么崇拜和尊敬老师。”

  “哦,这么说,他的忍耐到了极限?”

  “还有,”青野继续説道,“我觉得弩弓是放在一层资料室里的那具。赤木在事发之前一直都在书库整理书籍,书库和资料室挨着……”

  “好了。”警部拍拍手,向部下发出指令,“彻查赤木。”

  目送警部出去后,我对表情僵硬的青野说:“我还以爲你们是朋友呢,你这么控告朋友,心里平静吗?”

  “我们不是朋友。”青野説道,“是竞争对手。”

  “赤木不是一直都和小绿在一起吗?”

  “谁知道呢。要是他真想那么干,应该能逃过她的眼睛吧。书库很大。”

  我呼了口气,随便扫了一眼现场。地上依然散落着大量书籍。但我感觉有些不对。与我最初走进房间看到尸体时相比,情况有些不同。

  “书架上的书……这么少吗?”

  “啊,什么?”青野问道。

  “书架。火田先生倒地処再往后一点的那个书架。丝毫我第一次来现场时上面的书要比现在多一些。”

  “哦?”青野似乎没有任何兴趣,只是看了看书架,含含煳煳地说,“是吗?”

  我出了房间,在内回廊上走着。

  假使凶手有某个房间的钥匙。他藏在那个房间里,通过房间面向外回廊的玻璃门出去,来到火田俊介的工作间,杀掉火田,并不困难。事毕,原路返回屋内,从内侧锁上门窗,穿过房间,来到内回廊,返身锁门,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会被我们发现了。但是,只要来到内回廊,就能逃脱吗?

  赤木和小绿都在一层书库里。赤木说自己听到吵闹后,马上走了出来。如果凶手出现在内回廊,他应该能够看见。

  而且,大门的侧面出口也紧锁着,即使从内侧开门也需要钥匙。这么说,凶手应该有那把钥匙。

  我这样思考者,不觉走到了一楼。警部和刑警们不知因爲什么事,像是很忙碌。

  “我一直都在这里。真的,请相信我。”书库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我探头一看,是赤木,他圆乎乎的脸涨得通红,急不可耐地摆着手,坚持道:“我在整理书,一直都在整理书。一步都没出去。”

  “真的吗,小姐?”大河原警部问小绿。

  她用力点了点头。

  “是真的。赤木先生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警部沉闷地嗯了一声,一脸阴沉地瞪着部下。大概是觉得被青野的话蛊惑,下不了台吧。

  电话铃响了,一个刑警拿起听筒,三两句话后,叫道:“警部,是火田夫人打来的。”

  脸色越发阴沉的大河原警部走近电话。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跟被害人的夫人説话。

  “没事吧?”我问小绿。

  小绿脸色苍白,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市长该担心了。”

  我这样说着,正想拍拍她的肩膀,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説道:“天下一先生,这是诅咒。”

  “啊?”

  “是诅咒。原本封存在纪念馆中的东西被解封之后,大家都开始被诅咒了。必须得……得想想办法。”

  “小绿……”

  “得想想办法,得想想办法。”

  小绿重复了两遍之后,闭着眼就像玩偶一样瘫软下来。看见她马上就要倒地。我慌忙上前扶住。

  4

  头顶没有一根头髮、双鬓和脑后白髮闪闪的医生看着手錶给小绿号过脉后,摘下了老花镜。

  “只是一时晕了过去,没什么可担心的。让她睡两三个小时吧。”

  “辛苦了。”日野市长低头道谢。

  这里是医院的一个病房。大约三十分钟前,我把忽然晕倒的小绿送到了这里。其间,我通知了市长。

  医生离去后,市长向我鞠躬説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没什么。短短几天时间,小姐遭遇了两起杀人事件,难怪会受到惊吓啊。”

  “真是让人吃惊啊。”市长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早晨我们还在谈论水岛先生,现在火田先生又……简直不敢相信。”

  “听小绿説,都是因爲诅咒。”我看着睡着的小绿,説道。

  “真是个孩子。”市长苦笑着,正要把手伸进西装内袋,又停住了。好像是想取烟。

  “我们去休息区吧。”我説道。

  让市长沮丧的是,休息区也禁烟,我们只好买了两杯速溶咖啡。这里的桌子排列得很整齐,我们找了一张,坐在旁边。

  “这次的事件属于哪种类型?还是密室吗?”市长已经完全变成了旁观者。

  “就凶手如何从彼拉图斯逃脱这一点来説,也并非不能説是密室,但实际上那个空间是开放的,和‘密室’这个词不符。”

  “那是什么呢?”

  “是啊。”我想了想,説道,“凶手消失事件,这应该比较合适吧。”

  “凶手消失?”市长出声重复了一遍,又嘟囔了几遍,微笑着点了点头。“真好啊。”他颇爲感慨地説道,“在环绕建筑物的回廊上,凶手忽然无影无踪,真称得上消失呢。好。”

  我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心想名称其实无关紧要,虽然我也忽然觉得“凶手消失”这个名词很不错。

  “那么,你的推理呢?”市长身体微微前倾。

  “还没有头绪。但是,我不赞成大河原警部所谓‘凶手从回廊上跳下去’的结论。”

  “同感。就算使用绳索也会留下痕迹,你们也不可能看不到。”

  “如果不是从回廊上跳下去的,逃跑路綫就只有一条——使用某种方式进入内回廊,避开赤木的视线,走到一楼,由大门出去。我认爲翻越那么高的墙是很困难的。”

  “这么说,还是从某个房间穿过去的啊。”

  “但是,那好像又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

  “在小绿晕倒之前,正在国外旅行的火田夫人打来了电话。据接电话的警部说,夫人肯定钥匙在自己手中,别人绝不会有。她说自己不会如此不小心。”

  “啊,她当然会那么说了,但也有可能是凶手伺机配了一把。”

  “如此说来,凶手来自内部喽?若非如此,是不会有偷配钥匙的机会的。”我说。

  市长惊讶得张大嘴巴,随即又笑了起来。

  “弟子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啊。”

  “火田俊介被杀时,青野和我在一起,赤木好像和小绿在一起。”

  “听説还有一个弟子?”

  “叫白石,我还没有见过。”

  “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吗?”

  “火田俊介被杀的时候正在接电话,打来电话的正是白石。”

  “这么说,也有不在场证明喽?”市长喝完杯中的咖啡,叹了一口气,説道,“或许有人会说我没有责任心或者不谨慎,但是从个人角度来讲,我对你如何解开这个谜非常感兴趣。”

  “这个……谁知道能不能解开呢。”

  “肯定能,你应该能够解开凶手设计的消失之谜。”

  “我试试看。”我喝完咖啡,用右手捏瘪了纸杯。

  “对了,换个话题,你知道火田先生去见水岛先生的原因了吗?”

  “没有,他最终没告诉我。”

  我向市长详细报告了自己和火田俊介交涉的过程。

  “这样啊。”日野市长一脸无奈,靠在椅背上,“他们和盗掘一事有关吗?”

  “有可能。两人的谈话内容,或许正与此事有关。”

  “嗯。”市长又将手伸向西装口袋,中途缩了回来。看来,他的烟瘾又犯了。

  “我回彼拉图斯看看。”我说着站起身来。

  5

  等我回到彼拉图斯,门前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者。我向门卫警察解释了我和这起事件的关係,他让我进去了。

  以大河原警部爲首的相关警察仍留在火田俊介的房间中。我进去的时候,警部刚与一个年轻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穿一件白色衬衫,皮肤光滑,光头,让人想起剥了皮的熟鸡蛋。

  年轻人向警部鞠了一躬,微低着头走出了房间,甚至没看我一眼。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散发着香皂的气味。

  “市长的女儿怎么样了?”大河原警部见到我问道。他坐在几个小时前火田俊介坐过的那把安乐椅上,装模作样地仰靠着。不知是他大大咧咧,还是太过愚钝。

  “仍处于昏迷中,好像是轻微晕厥吧。”

  “是吗?没什么大事就太好了。”

  “对了,刚才那位是第三个弟子白石吗?”我问警部。

  “对,刚回来,我找他问了一些情况。据説,事发时,他正在旧书店街上的电话亭里给火田打电话,忽然电话断了,再拨过来就没有人接听了,所以他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旧书店街离这里有多远?”

  “若是开车,快一点大概需要十分钟吧。但他说自己是骑自行车回来的,这样大概要用一个小时左右。”

  “这个很难取证。”

  “是这样的。但是,一边和被害人打电话,一边用弩弓射死对方,也是不可能的。”

  我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中,不存在手机。

  这时,里屋,即作爲桉发现场的火田俊介工作间,似有动静,夹杂着説话声。

  “还在调查现场吗?”我问道。

  警部摇摇头。

  “是出版社的人。说是要找东西,我让人陪着他。”

  “找东西?”

  “听説是书稿,小説。”

  “书稿……”

  我打开门,一个矮胖男子,挽着衬衫袖子,正在翻书桌的抽屉。旁边的刑警表情严肃。

  “应该有书稿吗?”我看着男子的背影,问道。

  男子转动着又粗又短的脖子,扭过头来。“您是……”

  “我叫天下一,是个侦探。”

  “侦探天下一先生……”他像是在确认似的又重复了一边,然后微微歪了歪脑袋,“天下一?天下一……哎呀呀。”

  “怎么了?”

  “请等一下。”他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上衣口袋中拿出笔记本,展开夹在里面的一张白纸,低头看了一眼,啊的一声转过身来。

  “这张纸是什么?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失礼了。这是我的名片。我是火田先生的责任编辑,这样说或许准确一点。”名片上印着一家我没听説过的出版社的名字,还有他的名字宇户川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