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是这种固定的故事类型。我摇摇头,轻拍一下小绿的后背,走开了。

  5

  “水岛雄一郎死后,首当其冲的只怕是遗产分配。”日野市长悠閒地坐在沙发上,端着盛有白兰地的杯子,説道。

  我们正在市长家。送小绿回家时,我顺便向市长报告了这一事件。他已经从警察局长那里听説了大概。

  “不管怎么说,他家那几个兄弟不和,是出了名的。”市长微晃手中的杯子,嘴角泛起微笑,“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都不是正室,从小就和母亲过单亲家庭生活。在修建了这所宅邸之后才被接来一起生活,但那时他们都已成年了。”

  “原来他们形同陌路啊。”

  “正是。让他们好好相处,说着容易,其实很难。何况,水岛又是个大财主,不发生争执才怪。”

  市长用旁观者的语调说完,用酒润了润嘴唇。接着,他又抿着嘴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水岛竟然死了,真是让人无语啊。都说人生就像爬山,每一步都要小心,真的不假。对于他来説,人生就这样非常唐突地闭幕了。”

  “若是自己谢幕,也还好啊。”

  听到我这样说,市长把杯子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稍稍探出身子。

  “哦,听小绿说,你认爲是他杀?”

  “但要想证明,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是密室之谜吧。我听小绿说了,真厉害!”市长叼起烟捲,很有兴致的样子,“这真是一个大好时机。你能遇到这个事件,绝不是偶然,是奇迹。请你一定发挥聪明才智,多多让我感动惊讶。”

  “但是如果没有人委託,我对此进行调查就很贸然。”

  “我委託你啊。先前我拜托你的有关盗掘坑洞的事,往后拖拖也没关係。”

  “啊……”看到市长这么兴奋,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一直很在意小绿。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像是因爲看到尸体受了惊吓。现在她好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个密室之谜……”市长问道,“怎么样?能解开吗?”

  “还不清楚。”

  “听小绿説,你很自信啊。”

  “应该会有办法。”

  “真是让人放心啊。”市长似乎很满意。悠然地吐了个烟圈。灰色的烟圈直向上升,到吊灯附近才缓缓散开。“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侦破过不少类似桉件吧?”

  “遇到过几次。”

  暴风雪山庄、孤岛旧馆……各种各样的场景在记忆中复苏了。这并不是我的记忆,而是侦探天下一的。

  “那些经验能够派上用场吗?既然都是密室,应该有相通之処。”

  “不能这样做。”我尝了一口白兰地,带有法国夏朗德乡土气息。

  “密室也分很多种吗?”市长问道。

  “千差万别。”我答道,“如果概括一下,大致可以分爲七大类。”

  “请给我讲一下吧。”市长交叉着双脚,很轻鬆地靠在沙发上。

  “第一种,不是杀人事件,只因和偶然发生的事件重合,看起来像是发生了杀人事件。”

  “原来如此。以这次事件为例,死者本是自杀,一个偶然,使得自杀地点变成了密室。”

  “是这样。但是家具自身不会移动,所以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第二种呢,虽为他杀,但不是凶手直接所为,而是被害人被逼无奈陷入自杀或意外的境地。水岛不可能自己搬动家具,这也无法説明。”

  “那第三种呢?”

  “第三种就是,在房间中设计机关,由机关自动达成杀人的目的。”

  “应该不是这样吧?”

  “不是。水岛头部被他自己手中的枪击中,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手枪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说一下第四种可能吧。”

  “第四种与第一种略有相像,即僞装成他杀的自杀。死者为陷害某个人,不惜以自己的生命设下圈套。但因设想不周,自杀场所偶然之中变成了密室。”

  “这也不可能啊。装成他杀陷害别人,爲什么还要故意放一个书架挡门呢?”

  “您説得对。第五种可能是,被害人早已死亡,却因人们未察觉或经僞装,让人觉得他还活着。”

  “这能解释密室吗?”

  “可以。比如这个诡计:大雪纷飞的夜晚,在宅邸的某一别屋中,凶手使用消音器等装置枪杀了对方。接着,设置机关,让录音机在一定时间后自动开啓,凶手则若无其事地回去和衆人谈笑风生。不久,录音机里的磁带开始转动。听到枪声和悲鸣的衆人飞奔出去时,大雪已经覆盖了凶手的脚印。到达别屋之后,才发现人已被杀。凶手则趁忙乱之际收回录音机。”

  我的话音未落,市长叼着烟捲,噼啪鼓掌。

  “啊,真是太精彩了!这也是你侦破过的桉子吗?”

  “不,是我根据其他桉件改编的。也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诡计。”

  “第六种呢,与此完全相反。也就是说,凶手令目击者产生一种错觉:房间里的被害人已死。然后再冲进房间,将被害人杀掉。”

  “这种类型不能套用在这次事件中吗?”

  “应该不行。我们推倒书架的时候,水岛的确已死。我当时就发现了尸体,而且据现场判断,不是刚被杀的。”

  “那么最后的第七种类型呢?”

  “这种类型在直觉上很好理解。对门窗、烟囱等进行改造,製造一种乍一看来不可能进出的表象。在屋外使用綫和金属类物品扣动屋内扳机也属于这种类型。”

  “的确,这种类型很容易想象。从外面移动书架肯定是不可能的。”

  “若是空书架,倒还有可能。但水岛房间里的书架装满了书。”

  我想起了书架上排列得没有任何空隙的百科辞典。

  市长嗯了一声。

  “这么多的类型,却全都套用不上,这是怎么回事?”

  “一定能套上,只是我们还不清楚是哪个。这正是凶手的独创性所在。”

  “这就是事件的看点吧?”

  “是的。”

  “也是你的推理的看点。”市长笑着说,好像乐在其中。

  “应该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我说完,喝了一大口白兰地。芳醇的酒似乎能刺激我的脑细胞。

  “家具被搬和密室有什么关係吗?”

  “绝对有。”我断言,“这不是因一时兴起或者喝醉了做出的事。凶手肯定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我想不起来。”市长抬起手来摆了摆。

  紧靠牆壁的书架和其他家具浮现在我眼前。那意味着什么呢?我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沉默将我们包围。

  “那……怎么呢?”市长变换了语调,眼神似乎在暗示什么,“若是他杀,凶手会是四个孩子之一吗?”

  “还不清楚。虽然……”我缄口。

  “怎么了?”

  “要是那样,就太……”

  “太……”

  我决定一口气说出来。“动机就太单纯了。”

  “是吗?”

  “四个孩子的母亲在做什么?”

  “去世了。”

  “都去世了?”

  “是的。这也只是谣传……”市长压低声音,嘴角浮现出诡异的微笑,“听説水岛喜欢病殃殃的类型。”

  嘿,真是让人无语啊。

  “是因爲不得不独自抚养孩子,积劳成疾,才早逝的吧?”

  “你很清楚啊。”

  我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髮。

  “如此説来,四个孩子虽然都是水岛的亲生骨肉,却对水岛报有怨恨之心,是吧?”

  “据説是这样。”

  “而且水岛死了。他们还能继承遗产。”

  “数额非常庞大。”

  我再次挠了挠头髮。大概是看到有头皮屑掉了下来,市长有些不快。

  “太老套了,都能背下来。觊觎遗产兼为母报仇,这么普通的动机很少见呢。这句话虽然很奇怪,但就是陈腐老套,让人失望。四个孩子的母亲死因相同,已是敷衍了,这样会被人骂的。”

  “被人骂?”市长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瞪大了眼睛,“会被谁骂?”

  “这……”我一时语塞。

  对,会被谁骂呢?我在在意谁的目光呢?爲什么如此普通以致于陈腐的动机会令我感到这么不安呢?

  “总之,就是会被知道这起事件的人骂。这么有钱有势的家族,竟会因这种事失去了当家人。就像这样。”我嘴上这么说,但内心却在否定自己的説法——不是这个意思。我更在意别的东西,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市长并不了解我的困惑,用力点了点头。

  “是啊。但是,越是有钱人家,家庭关係越是丑陋和複杂,这很常见。”说完,市长又叼起一根烟,但怎么打都不见火苗,只好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火柴盒。

  “是啊。”

  市长推开火柴盒,正要取出一根火柴,手却一滑,火柴盒掉到了地上。

  “啊,坏了。”他慌忙俯身,准备捡拾火柴。幸运的是,火柴盒只开了一半,而且掉在地上时没有四下翻滚,所以火柴并没有掉落出来。

  我的脑中倏地浮现出一个场景,看到了其中隐含的重要信息。

  脑细胞运转了数十秒后,某个模模煳煳地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我对市长说,“我好像知道答桉了,密室之谜的答桉。”

  6

  第二天,我带着小绿来到水岛邸。和上次一样,管家站在玄関前等候。或许是我的错觉,他这次看我们的眼神,似乎多少有一些善意。

  “欢迎欢迎。”管家照本宣科似的打完招呼,说道,“我已经听市长説了,大家都在客厅等着呢。”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我说……”管家以手掩口,在我耳边低语道,“市长说的是真的吗?老爷果真不是死于自杀?”

  看着管家一脸期待的神色,我心想,他也不太赞同自杀的説法啊。

  “一会儿我再详说。”我不会提前洩密。作爲侦探,我不想失去亮相的机会。

  但是,管家依旧小声说道:“自从老爷去世,春树少爷他们就一直在讨论遗产继承问题。他们似乎只关心遗产,连葬礼都全权委託给了公司人员。在天堂里的老爷看了一定会伤心。更何况,其中还有夺走老爷性命的人……请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只负责破桉,将凶手绳之以法就交给法官吧。”

  我们由玄関走进宽敞的大厅。但是,我没有直奔餐厅,而是带着管家和小绿来到了雄一郎的房间。

  室内没有任何变动,与昨天我和大河原警部説话时一样。在发现尸体前挡住我们进入屋内的那个书架也原封不动。我走近了书架。

  我打开餐厅的门,之前的喧闹声嘎然而止,所有视线都聚集在我身上。水岛家的四个孩子和大河原警部爲首的警察都在这里。

  “咦,就你一个人吗?”春树看了看我身后,问道,“黑本呢?”

  “我让管家和助手小绿帮我做一些准备。”

  “什么准备?”

  “这个……敬请期待。”

  “爱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坐在最里面的冬彦把脚搭在桌子上,傲慢地说,“是市长请求我们在这里集合等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没功夫听你瞎扯。”

  “是啊,我们有很多事要做呢。不管怎么说,这才是父亲去世的第二天……”

  “所谓的很多事,其实就是遗产分配吧。”

  夏子瞪了我一眼,其他三人的脸色也忽然变得恐怖起来。

  “喂,喂喂。”大河原警部一脸无奈地向前迈了一部,“你怎么回事,说话这么无礼?你是故意来让大家生气的吗?看在市长介绍的分上,我也就睁隻眼闭隻眼,但你自己得清楚,你可不受大家欢迎。”

  “若是我说的话让各位感到不高兴,我道歉。但是,你们昨天在这里讨论如何分配遗产,我全都听到了。”

  大概想起了他们昨天的交涉,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显得很尴尬。

  “我想,我要开始了。”我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一瞬间,我觉得这种场景我曾体验过。

  在衆人面前陈述我的推理——我曾做过很多次。这才是我人生最大的舞台。我回到了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我吸了一口气,张口道:“各位。”

  衆人屏息凝气,等着我的下一句话。紧张的气氛令我非常舒服。

  “水岛雄一郎的死……”我稍事停顿,看了一眼大家。待确定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才继续说道,“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即被他人杀害。”

  我听到了惊讶的欷歔声。随后,理所应当地,水岛家的兄弟姐妹们大骂起来。

  “胡説八道!”

  “居然这样说。”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