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房间完全不可能进出,绝对!”春树断言道。

  “我觉得有必要再调查一下,凶手説不定使用了什么诡计。”

  “你说的话有些本末倒置。”秋雄叽叽咕咕地説道,“一般情况下,先确认有凶手进出的痕迹,然后才能确认他杀的可能性。你却先确定是他杀,为了印证这一推测,而怀疑房间是否真的无法进出。这不是颠倒吗?”

  “但是,按照常情,在密室当中发现尸体,不是首先应该想到他杀而不是自杀吗?我刚才也说了,古今东西,这样的密室诡计不胜枚举,谁又能说这次没有类似的诡计呢?”

  “这一点是关键。”大河原警部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似乎在尽量忍受头痛,“凶手如何进入不可能进出的房间呢?难道使用了魔法?”

  “不是魔法,是诡计,利用人们的错觉或调查上的盲点。”

  “哦。”大河原警部似乎依然一头雾水。

  我再次环视周围,大家好像也都不明白。

  “使用这种诡计的桉件,古今东西一共有几件呢?”警部稍稍歪了歪脑袋,问道。

  “有啊,《莫格街凶杀桉》、《黄色房间之谜》、《犹大之窗》等都是。日本也有很多,比如《本阵杀人事件》之类的。你没有听説过吗?”(此段所述作品作者依次为爱伦?坡、卡斯顿?勒胡、约翰?狄克森?卡尔和横沟正史。)

  “完全没有。”

  “我也没有。”春树説道。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我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説道:“你们读过本格推理小説吗?”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发言代表的春树说道:“本格推理……是什么东西啊?”

  3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种满洋葵的花坛。水岛邸的东面有一个公园大小的庭院。绿色的草坪间隐现曲折迂回的散步小道,草坪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喷泉。

  “你也没有听説过密室这个词吗?”我问身旁的小绿。

  她看着前方,点了点头。或许是因爲看见了尸体受到了惊吓,她几乎没有説话,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像幽灵一样站在我身边。

  “那么本格推理呢?你知道这种类型的小説吗?”

  她仍旧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哦……”我又把视线投向花坛。

  世界上不读书的人有很多,对推理小説不感兴趣的人今天齐聚一堂,也不奇怪。但是,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説过“密室杀人”这个词,怎么想都不正常。水岛家的人也就罢了,那些警察,虽然很瞧不起本格推理小説,但至少也会有一两个人知道这种小説的存在吧。

  “去图书馆看看。”我站了起来。

  “图书馆……去干什么?”小绿终于开口了。

  “有些东西需要确认一下。”

  我和小绿在水岛邸前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我环视周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昨天我迷路时一样,这里仍散发着破旧教室的味道。准确地说,是凃在木地板上的蜡的味道。迈步踏进书架之间时,我有一种即将踏入茫茫林海的紧张感。

  我走向服务台。那里只有一个穿着褐色对襟毛衣、约四十嵗的女人,浓妆,厚粉,艳口红。

  “请问有本格推理小説这一分类吗?”

  女馆员皱着两根显然是画出来的眉毛,问道:“什么?”

  “本格推理小説。”

  “那是什么小説?”

  “以揭示杀人事件的真相为目的的小説。”我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自信。关于本格推理小説的概念,衆説纷纭,莫衷一是。当然,这是我以前所住的那个世界上的情况。

  “关于杀人事件……”女馆员想了想,走到服务台,说道,“您跟我来吧。”

  她带我们来到文学区的一个标明“娱乐”的书架前。

  “这里有那类书。”

  “谢谢。”我抬头看着书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零的焦点》。看来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叫做松本清张的作家。此外,还有清张的《隔牆有眼》、《蓝色描点》、《黄色风土》、《球形荒野》、《可行的帕斯卡原理》等其他作品。只是没有看到在时刻表诡计类推理小説中比较有名的《点与綫》。

  书架上还有水上勉和黑岩重吾等社会派推理小説家、生岛治郎等冷硬派推理小説家的作品。这些作家好像也都存于这个世界。

  在翻译类作品中,几乎全是间谍小説和冒险小説,如若不是,便是冷硬派小説。杰克?希金斯、加文?莱尔以及雷蒙德?钱德勒等人的名字映入眼帘。

  绕着书架走了一圈之后,我确信无疑了。

  “走吗?”小绿问道,“好了吗?”

  “嗯,好了。我明白了。”

  走出图书馆,我和小绿在市政府前面的公园里挑了张长椅坐下,吃了个热狗,喝了点可乐,作爲晚饭。公园里的照明灯亮了。日落之后,手指远方的开拓者凋像,在夜幕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开拓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一边捏着热狗的包装袋,一边问。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呢?”

  “我越来越搞不懂这里了。”我把袋子揉成一团向垃圾桶投去,竟然很难得地命中了,“这里不存在本格推理小説,只有社会派推理小説、冒险小説、冷硬派推理小説等。这里所谓的推理小説,指的都是这些。”

  “你说的本格推理小説和这些不一样,是吧?”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相同之処。有些本格推理小説就加入了社会派和冷硬派的要素,但是从根本上来説两者是不一样的。而且,这里没有本格推理小説这个概念。所以,在密室里发现尸体,就根本没有人怀疑其中可能有诈——这里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凶手会用诡计杀人。”

  “但是,天下一先生,您觉得水岛先生之死就是这样的杀人事件,是吗?”

  “还不好断言,但我觉得没有人会那样自杀。”

  “如果是他杀,就成了您所说的本格推理小説了吗?”

  “是啊。”我点点头,“正是本格推理小説的世界。”

  “这里从没有本格推理小説这个概念,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呢?”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把这个概念带了进来。”

  “密室之谜能解开吗?”

  “当然能。诡计既然是人设计的,就不可能解不开。”我站起身,“好了,我们回水岛邸吧。”

  4

  我们回到水岛邸,管家似乎很意外。

  “又怎么了?”

  “警察已经离开了吗?”

  “只有警部和两三个部下还在。”

  “太好了。实际上,我有些事情要问警部先生,也想再看一下现场。能让我进去吗?”

  “请稍等。”

  管家说着走进宅邸,几分钟后又出来了,表示我们可以进去。

  “但前提是您不能打扰他们工作。”

  “好,我明白。”

  水岛雄一郎房间里的家具原封未动,还都贴着牆根。只是紧靠入口处的书架,就是被我们推倒的那个,从门边移开了一些。书架约两米,宽度与此差不多,从正面看,似是一个正方形。书架简单,没有玻璃,几个简单的隔板将它隔为几层。推倒书架时掉落地上的书籍也都塞回了原处。每一层都放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隙,上层多是一些简装本,越往下,重量级的精装书越多。最下面都是百科辞典,按照五十音图排列,粗略一算也有三十本以上。

  我开始查看书架上是否有本格推理小説,发现一本都没有。

  大河原警部和年轻的刑警坐在写字台前。写字台上摊着一本什么东西,像是笔记本。

  “你还有什么事吗?”警部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想採访您,关于这个事件。”

  “你要採访的,应该是关于保存委员会的事情吧。”

  “这个……也是我的工作,”我暗忖还是不要说我是以撰稿人的名义接近雄一郎的为好,接着説道,“但不是正式工作。”

  “什么?”

  “嗯……我的正式工作是侦探。”

  “侦探?就是调查别人行踪之类的工作吧。”警部说出了普通人的想法。

  “那种工作我也做。”

  我本想说我还会侦破杀人事件,但又担心他无法理解。

  “你可以在这里看热闹,但请别捣乱。刚才都是因爲你,我的脑子都乱了。都是你,说什么水岛有可能死于他杀,说什么凶手有可能出入这个房间……这种事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他说完之后,转向部下,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啊。”正在检查抽屉的刑警答道。

  “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种事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正在调查水岛自杀的原因。”

  这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那个笔记本是什么?”我指着桌子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问。

  “是水岛的日记,春树少爷发现后拿给我们的。根据里面的内容判断,他最近好像有些烦恼。”警部看着我,笑了一下,“好像很遗憾,你的猜测。”

  “能给我看看吗?”

  “不行,我们有责任保护逝者的隐私。我也只看了一眼春树少爷让我们看的地方。”

  “那我也只看那个地方行吗?”

  警部想了想,像是怕麻烦似的翻开了笔记本的某一页,递到我面前,指道:“这里。”

  那是前天写的日记,内容如下:

  最近睡眠不足。因爲那个东西,我每天都睡不着。今天晚上肯定也会失眠。说实话,我没想到会这么烦恼,这么痛苦。

  看完日记,我抬起头来。

  “哦,原来如此。他是在找这上面所写的那个东西啊。”

  “嗯,就是这样。”不知是不是因爲看出了我的“外行”,警部面露一丝恶意的嘲弄,摸了摸髭鬚。

  “您觉得这个东西是什么?”

  “要是知道,我们就不在这里费劲了。”

  “那您是在找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吗?”我看着似乎没什么干劲但依旧在翻弄抽屉的刑警的背影问。

  忽然,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寻找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不正是市长拜托我调查的吗?我也正在寻找一种叫做盗掘品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那个东西”是不是盗掘品呢?若是,水岛雄一郎就是窃贼。但是,他爲什么会为这个烦恼而失眠呢?

  我呼了一口气。“那个东西就是盗掘品”的想法很有吸引力,但若想继续推理,綫索太少了。我还是先挑战密室之谜吧。

  我开始回忆发现尸体后的情景。春树发现父亲死了之后,先是让管家通知弟弟妹妹,然后用房间的电话报了警。

  弟弟妹妹们很快就赶到了这里。之前,夏子和秋雄在自己的房间,而冬彦则在别屋的画室画画。

  其间,我查看了室内所有地方。无论怎么看,也找不到可供人藏身之処。而且,即便有,人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脱身。警察到来之前,没有人离开过那个房间。

  “喂,不会是哪里有个小洞吧。”小绿小声说道,“要是那样,凶手就能逃出去了。”

  “的确是这样。但在这个事件中应该不可能。”

  “爲什么?”

  “要是有,警察应该能发现。”

  “也有可能那个小洞隐藏得很好啊。”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只是……”我有些支支吾吾了。

  小绿说得很对。或许我应该更加积极地寻找凶手有可能脱身的地方。但是,我说什么也不想那么做。不是那样的——总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我。

  “调查出什么东西了吗?”我问警部。

  “这个嘛,有很多。比如因枪击致头部受伤,子弹自右向左贯通头部,当场死亡。据推测,死亡时间为正午到下午一点之间。”

  “有人听到枪声吗?”

  “没有。装着消音器。”

  “从正午到下午一点之间,大家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专注于自己的兴趣爱好。”

  大家似乎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盲点在哪里呢?难道雄一郎真的死与自杀?不,这不可能。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有人採取这样夸张的方式自杀。

  “你可以发挥想象,但请不要忘了。这是现实中的事件。那种魔法故事的确很多,却只存在于小説中。”大河原警部非常生气地说。他好像还没有明白诡计和魔法的区别。

  我走出水岛雄一郎的房间,下了楼梯。听到餐厅有声音传来。门开着,能轻易听到里面的声音。虽然不礼貌,但我还是把耳朵贴近门边,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我给你一栋别墅,那是父亲说要给冬彦你的。这样还不行吗?”这是春树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那不值几个钱,还是赶紧把这个宅子卖了吧。这才是最好的呢。”

  “我反对。现在急着卖,会被卖家杀价,收不了好价钱。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分银行的钱吧。”

  “那个以后再説,我们还是先分东西吧。”春树说。

  “那我要美术品。父亲以前就跟我说过,要把画呀古董呀之类的都给我。”

  “口头上的许诺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那爲什么把别墅给冬彦呢?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排行最小。”

  “这跟排行没有关係吧。”

  “你们怎么分都行,该给我的那部分你们应该想过吧?”这是秋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