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提到这件事,宇户川却露出讶异的表情,歪起头来说:

  “壁神家命案?报上有这条新闻吗?我都习惯把报纸从头读到尾,可是没有印象。”

  “可是我亲眼看到报纸这么写。”

  “这样吗?那么我漏看了吗?”宇户川无法信服。

  “重点是,”我说。“火田先生是甚么时候写起这种类型小说的?也就是……呃,解开与杀人事件有关的神秘谜团这种类型的小说。”

  “哦,这是第一次呢。因为过去从来没有这种小说不是吗?你也没读过吧?”宇户川噘起嘴巴,一副你在耍甚么宝的口气。

  “火田先生本来会成为这类小说的先驱者呢。”

  “完全没错。”宇户川用力点头,像在称赞我说得好。“如果这部作品发表,一定会造成大轰动。是全新小说的诞生。火田老师的名字肯定会在文学界流芳百世。”

  一口气说到这里,宇户川突然垂头丧气:

  “啊啊,正因为如此,老师居然遇害,怎么会有这种事呢?这可是莫大的损失啊。凶手实在教人痛恨。”然后他回望书桌,叹了口气。“可是没时间为这种事悲叹了,要是不尽快找到原稿,就无法向世人公开老师原本要做出多么划时代的挑战。天下一先生,你好像是登场人物的蓝本,难道没有听老师提过那份原稿吗?”

  “不,完全没有。”

  “我想也是。”

  宇户川看看手表,觉得浪费时间似地摇摇头,再次投入找原稿的工作。

  我离开火田俊介的房间下去一楼。共同厨房旁边并排着三名弟子的房间。门上挂着写有名字的牌子。

  我敲敲写着赤木的房门。

  “来了。”里面传来死气沉沉的声音。

  门缝间露出赤木提心吊胆的脸。我说我有事想请教他。

  “请进。”虽然态度冷淡,但赤木让我进房间。

  弟子的房间小了许多。床、书桌、生活用品等等的物品全塞在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里。我在他劝坐之下于书桌前的椅子入坐。他则在床铺坐下。

  “警方好像对你死缠烂打地讯问。”

  “嗯……”

  “可是洗清嫌疑了吧?”

  “幸好小绿小姐跟我在一起。”赤木搔搔头。

  “真是场无妄之灾。”

  “可是我也了解警方的心情。因为我真的很恨老师。”

  赤木乍看很懦弱,却满不在乎地说出“恨”这个字眼,让我忍不住回看他。

  “你的作品被批得很惨呢。”我想起火田对赤木的各种辱骂。

  “总是这样。老师老是说一样的话:不会描写人、这根本算不上小说、快死了心回故乡去。我数都数不清自己被骂多少次了。”

  “被批评的只有你的作品吗?”

  “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老师怎么评论其他两人的作品。”

  “为甚么火田先生要批评你的作品到这么严厉的地步?是因为你的作品真的不好吗?”

  结果赤木耸耸浑圆的肩膀说:

  “我自己说也没说服力,但我想应该不是。”

  “那是为甚么?”

  “我想大概是……”赤木有些支吾其词,接着说下去,“大概是老师嫉妒我。”

  “嫉妒?嫉妒你甚么?”

  “也就是……”他摊开双手。“我的才能跟年轻。”

  “哦……”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本人好像是认真的。居然能毫不害臊地说出这种话,我有点无法理解他的神经构造。

  “你一定认为我太自大了。”赤木似乎也察觉我的想法。

  “不,也不是那样,怎么说,你很有自信呢。”

  “我想在小说世界发起一场革命。”他紧紧握住右手。“彻底虚构的世界、从一到十全是作者的创造物、发生在其中的不可思议事件、挑战谜团的主角——我想确立起这样的文类。”

  我凝视着他有些稚气的脸。这个青年也想写本格推理吗?

  “火田先生好像也在写那一类小说。小说名称是《斜面馆杀人事件》,你没听说吗?”

  “不,我不晓得。我想老师不可能写那样的作品。”赤木斩钉截铁地说。

  离开赤木的房间之后,我前去拜访青野。

  “我认为老师早就江郎才尽了。”

  我说出宇户川告诉我的事后,青野冷冷地这么说。

  “好严格。”

  “老师身为社会派作家风靡一世,这是事实,而我们也是崇拜老师的文笔,才志愿于老师门下拜师,但最近老师写的东西完全堕落了。完全看不到野心、实验的手法。不管写甚么都是老调重弹、自我复制。那样的老师能够写出你刚才说的那种小说,我实在无法置信。”

  “可是编辑说他写了,而且还留下剧情大纲。”

  “如果是真的,”青野露出有些犹豫的样子。“那就是剽窃别人的作品吧。”

  “哦?谁的作品?”

  “这我不知道。”

  “不是你的作品喽?”

  “嗯,不是。”

  “你对那种类型的作品没兴趣吗?”

  结果青野盯着我的眼睛,他沉默一会后,从摆在桌上的一叠稿纸中拿起最上面的一张递给我。

  上面写着小说标题:《卍家杀人事件》。

  “今后是这种小说的时代。我要靠这部小说掀起革命。”

  他削瘦的身体一阵哆嗦,可能是兴奋的颤抖。

  白石好像不是睡床铺,而是在地上铺被睡觉,所以他的房间可以放矮桌。我们面对面地坐在矮桌两侧。我盘腿而坐,他是跪坐。光头的他比较适合这种姿势。他或许生性爱整洁,房间角落装了一座毛巾架,现在晾着三条毛巾。

  “我不认为老师堕落了。”白石宛如修行中的僧侣般挺直背脊说。“反倒该说是时代改变了,也可以说是老师的作风不再符合读者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