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爷依旧不依不饶。这时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人缓缓走了进来,陈沉小心地扶着他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姓夏,是个瞎子。
断爷说:“老夏,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这小东西仗着老板惯着他,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老夏微笑着说:“阿断,你怎么和孩子一般见识,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闻到了你身上散发着的朝气,你年轻了很多啊。”
断爷不知道老夏是认真的还是在挖苦他,旁边的老三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很快,圆桌边上坐满了人。
小胖对老夏似乎很尊重,他小心地问:“夏叔,给我算一卦呗?”
老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古朴的龟壳,他淡淡地问:“算什么?”
小胖想了想说:“算算我还能活多久。”
老夏把三枚铜钱塞进了龟壳里,晃了晃,抛在了圆桌上。他摸着上面的花纹,沉吟了一下说:“嗯……你还能活到三天后的晚上十点钟。”
“哦,谢谢夏叔!”小胖笑嘻嘻地说,似乎对自己的死期毫无惧意。
陈沉似乎有些伤感,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小胖还是个孩子。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这才是今晚最重要的事情。
陈沉说:“老板交代下了这笔单子,诸位谁有兴趣接下?”
陈沉的话没说完,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很恭敬地接听了电话。
结束了通话,陈沉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大家说:“是老板的电话,老板交代这笔单子交给小胖来做。”
谁也没注意到老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陈沉把牛皮纸袋交给了小胖,但小胖似乎并不在意任务的内容,反而对陈沉的电话很感兴趣。
“陈哥,这是最新款的手机吗?能玩最新的游戏吗?”小胖露出了孩子应该有的天真和好奇。
陈沉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他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陈哥,能借给我玩两天吗?”小胖充满了期待地对陈沉说。
“小胖老弟,你听我解释,这个手机我才用了一个星期……”
陈沉话音未落,就看到小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核桃在小胖的手里转了一圈,顿时让他有点儿老气横秋的感觉。
陈沉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那部据说值一颗肾的新款手机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小胖的手里,自己的手里多了一部只能发短信的破旧手机,那个牌子的手机据说都能砸开核桃。
“陈哥,你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吧?”小胖可怜兮兮地说。
陈沉咬着牙笑了笑,他真想用手机砸了小胖手里的核桃。
2
我们都天真地想过成为别人,只看到别人的光鲜,却看不到为了那一份耀眼,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无数的人在来来往往,无数的眼神在左顾右盼,无数的欲望在蠢蠢欲动。小胖对这暧昧的气氛视而不见,孩子就是孩子。
“一瓶啤酒。”小胖拿出钞票,递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看了小胖一眼,严肃地说:“你成年了吗?”
小胖想了想,说:“我的钱成年了。”
服务生有些固执,说:“你的钱只能买可乐。”
幼稚的孩子遇到了无趣的人,小胖只能妥协了。
吧台前的另一张椅子上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男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楂儿爬满了整个下巴,眼神里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和小胖比起来,那个男人好像才是得了绝症的人。
“酒!”男人把钱拍在吧台上,服务生递过去一杯酒。
男人无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胖,还有小胖面前的可乐。
“汽水?没有酒精的饮料怎么麻醉自己?”男人说完就笑了。
小胖不知道男人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他分明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泪花。小胖觉得这人一定有故事,他不想听故事,只想知道酒是什么味道。他拿出了那两颗核桃,在手里转了一圈。身边的男人皱着眉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吐了吧台里的服务生一脸。
“怎么是可乐?”男人愤怒地质问。
服务生刚擦干脸,小胖又吐了他一脸威士忌。
“酒怎么那么难喝?”小胖痛苦地抱怨。
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发怒,服务生正要叫保安,男人急忙掏出一沓钞票递给了服务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男人第一次用认真的眼光看着小胖,小胖却被那杯洋酒呛得直咳嗽。
“你……酒……”男人开始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一场谈话。
小胖的脸色变得惨白,明显虚弱了很多。
“你好,我叫方惟。”方惟在自我介绍,小胖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局促。
方惟这个名字让小胖感觉有点耳熟,想了一下,他恍然大悟地说:“哦,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土豪。”
方惟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他。不过很快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喜欢这个天真的孩子。方惟是个标准的有钱人,在全世界的富豪排行榜里,有他一个位置。
小胖似乎对这个超级富豪不感兴趣,他想再要一杯可乐,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像尸体一样灰白,直到咳出一口鲜血,他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你生病了?”方惟担忧地问。
小胖想说什么,可是他实在没有什么精力了,他摆了摆手,走出了酒吧。
方惟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坐在街道的长椅上,方惟拿着刚买的两杯咖啡,递给了小胖一杯。温热的液体流进了胃里,小胖觉得又有力气了。
“刚才那杯酒是怎么回事?”方惟开门见山地说,他对刚才那神奇的一幕始终不能释怀。
“小戏法而已,一个老爷爷教给我的。”小胖吸了吸鼻子说。
“戏法?”方惟难以置信,他对这个回答比较失望,他更希望小胖有超能力。
小胖似乎在转移话题,他想了想说:“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这辈子第一次和有钱人靠得这么近。”
方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事情。
3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烦恼,有钱人的问题更让人头疼,因为没办法用钱解决。
方惟从父亲的手里接手了家族的生意,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不由己的痛楚,没完没了的应酬让他觉得身心俱疲,更让他感到麻木的是无所不在的钩心斗角,和竞争对手,和董事会其他股东。这一次他的生意被竞争对手恶意收购了,他束手无策,几代人的心血眼看着就要葬送在他的手上了。这一晚,他躲过了保镖和司机,一个人在这间小酒吧来买醉,希望能自欺欺人地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东西。
方惟说完了,觉得轻松了不少。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胖,小胖已经睡着了。
方惟自嘲地笑了笑,他把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盖在了小胖身上,轻轻地说:“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喝可乐。”
小胖想睁开眼睛,可是他太虚弱了,只能闭着眼,吃力地点头。
方惟微笑着打算离开,忽然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你的钱拿出来。”身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一瞬间方惟就意识到是遇到了劫匪了,他忽然很开心,这一晚他经历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平时因为保镖寸步不离的保护,和别人独处的机会都很少。
方惟识趣地掏出钱包,交给了身后的男人。
小胖这个时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呃……画风怎么变了?土豪哥哥,你们在玩什么?”小胖对眼前这一幕有点惊讶,他很想救下这个人,虽然刚认识不久,但是他觉得这个人是个好人。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拿出自己的刀,这一次他的心中没有太多的情感,只是单纯地想救人,可是摸到的只有两颗光滑的核桃。
方惟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劫匪却开始颤抖。
方惟觉得很滑稽,他主要的支付方式都是各大银行的黑卡,没有密码劫匪也用不了。可钱包里一共就那么几张钞票,难道劫匪就激动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兄弟,你冷静一下,你的刀划到我的脖子了。”方惟紧张地提醒他。
劫匪放开了方惟,刀尖却始终对着他。
方惟仔细看了一眼劫持自己的人,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但是他特别痩、皮肤特别白,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
劫匪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方总,久仰大名了,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和您见面,怎么,您出门都不带保镖吗?”
方惟很淡定,他说:“保镖去给我买夜宵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走吧,钱包你拿着,我不会报警。”
劫匪犹豫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他在说谎,笑着说:“方总,杀死一个人用不了多长时间。您觉得多少钱能买您一条命?”
方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们谈一谈吧,不过这个小兄弟是无辜的,你让他先走吧。”
劫匪看了一眼小胖,忽然玩味地说:“可以,那您觉得多少钱能买他一条命?”
方惟有点儿生气了,眼前这个劫匪怎么和自己的竞争对手那么像?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底线都没了。
小胖看了看方惟,又看了看劫匪,说:“劫匪哥哥,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你不动手,我也快死了。”说完,小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劫匪看着小胖虚弱的样子,想了想说:“那我给你打个对折,你们先到我家里去,然后我们再谈谈赎金怎么样?”
方惟冷静地说:“怎么,抢劫改成绑架了吗?”
小胖突然插话:“不用那么麻烦,要钱的话我现在就给你。”
劫匪被小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说:“小兄弟,你有多少钱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身边的男人有多少钱?”
小胖很随意地说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方惟很惊讶,小胖说出的数字竟然是他的全部身家。劫匪也很惊讶,小胖说出的数字超出了他心理预期的几百倍。
劫匪忽然把刀指向了小胖,说:“小浑蛋,你在消遣老子吗?”
小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核桃,然后调皮地对着方惟眨了眨眼睛。方惟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想不通。
核桃在小胖的手里转了一圈,路灯依旧那么昏暗,夜晚的风依旧夹杂着凉意,劫匪的刀依旧对着方惟和小胖。
“好了,现在我们能走了吗?”小胖显得比刚才更虚弱了。
劫匪的情绪有些失控,对小胖咆哮着吼道:“你他妈和我过家家呢?你们给我放老实点,要不然……”
劫匪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想起了一个憨厚的声音:“王总!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一个穿着西装、五大三粗的男人毕恭毕敬地走到劫匪身旁。
“你……你是谁呀?”劫匪吓了一跳,急忙把刀对着男人。
“我是您的保镖啊,王总您没事儿吧?”保镖急忙关切地问。
方惟看到了保镖,皱着眉问:“阿虎,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认识这个劫匪?”
保镖忽然对着方惟骂道:“放屁,你才是劫匪,敢对我们王总这么无礼?呃……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方惟错愕地看着小胖,小胖的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台豪车,对劫匪来说,别说坐了,就是看都没怎么看过。保镖带着劫匪上了豪车,坐在车里,劫匪忽然想起了那个钱包,他急忙打开看了看,身份证上的名字已经变成了他的,王勇。
车子开动了,带起了一股烟尘,只留下了披着风衣的小胖,还有一脸茫然的方惟。
4
在这所私立医院里,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务人员都是最优秀的,护士带着小胖认真地做完了一项又一项检查。
医生负责人地对方惟说,小胖得的是绝症。如果在早期就开始治疗的话,那么治愈的可能还是很大的,但是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阶段,所以即使使用最昂贵的药和设备,也只能维持一个月的生命。
小胖倒是很洒脱,他对方惟说:“有个朋友给我定了一个死期,还有两天。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会出乱子的。”
方惟听不懂小胖在说什么,但是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不能接受。
小胖坚持不接受治疗,方惟只好带他离开医院,可是医生却拦住了他。
“先生,检查的费用您还没支付呢。”医生微笑着提醒。
“哦,签单吧。”方惟说。
“不好意思先生,您没有这个权限。”医生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怎么会?你是新来的吗?在这里我一直都是签单的,所有费用每个月结算一次。”方惟有点恼怒。
“先生,请您把体检的费用结算一下,否则我要叫保安了。”医生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去把你们何院长叫来。”方惟也生气了,要求见医院的院长。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医生走了过来,看都没有看方惟,而是对那个医生说:“是谁要见我?”
医生指了指方惟。
“老何,你来了就好了,这个医生是不是新来的?居然叫我用现金结账,真是莫名其妙。”方惟看到了院长,怒气平复了很多。
医生严肃地说:“这位家属,我看是你莫名其妙。只有固定的几家企业老总可以在我们这里签单,我们从不接受个人签单,所以请你结算费用。”
方惟彻底无语了,他有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问:“老何,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方惟啊!”
院长有些不耐烦地说:“恕我眼拙,请问我们认识吗?”
方惟说出了自己的公司,周围的医生和护士都笑了。
院长也嘲笑说:“据我所知,那家公司的老板是王总,而且股东都是我这里的客户,却从来没听说过阁下,下一次撒谎要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公司。”
方惟怒不可遏,还想争辩。小胖拉着方惟衣服,示意他不要再吵了。
护士把账单递给了方惟,方惟瞪大了眼睛说:“十万多?这么贵?”
护士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一样说:“我们用了国际上最先进的设备,这些项目大大小小检查下来,就是这个费用,而且我们服务的对象并不是像您二位的普通人。”
方惟一摸口袋,就知道坏了。钱包昨晚给了那个劫匪,现在他身无分文了,幸好自己手腕上还有一块手表。方惟把手表抵押给了医院,可还是差了五千块,这下方惟彻底没辙了。
小胖忽然拿出手机递给了方惟,说:“拿去抵押吧,这可是最新款的手机。我还没用几次呢,可惜了。”
远在某大学课堂上的陈沉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5
往前看,有无数种可能,这是未来。往后看,只有一条既定的轨迹,这是宿命。
小胖带着方惟来到一间公寓里,方惟看到公寓里没有其他的家具,只有一张圆桌和一些椅子。
“这是哪里?”方惟问。
“是我和同事们偶尔聚会的地方,放心,这里每个月只有一天会有人,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天吧。”小胖说着坐到一张椅子上,那是他的位置。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惟很认真地问。
“很简单,我把你和那家伙的身份互换了,现在他才是你的公司的老总。”小胖很随意地说。
“哦……”方惟似乎早就猜到是这样的一个答案,他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你喽,你这个人不坏,算是和你交个朋友。”小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说,“当然,也是帮我自己。”
公寓里没有电视,小胖出去买了一份报纸,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占据金融版块的是一个长得又瘦又白的男人,他叫王勇。
忽然一旁的方惟惊呼了一声,他手里拿着报纸的头版,另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今天凌晨死在了家中。那个人是方惟的竞争对手,就是他在恶意收购方惟的公司。
那家公司的股票开始崩盘,方惟似乎松了口气,这一次他应该不用再担心公司会被收购了。随即他又想到,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公司了。
放下报纸,方惟从来没有这样静心过,不用应酬,不用算计,如果以后的人生每一天都能这样度过该多好啊。
“小时候我要读很多金融和管理的书,连玩的时间都没有,我很羡慕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羡慕他们有那么多玩具。”方惟靠在椅背上,像是和小胖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我也羡慕别人有很多玩具。”小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悲伤,他好像是回忆起了过去。
“嘿嘿,其实谁都不知道,我用私房钱开了一个玩具工厂,每个月我都会抽一天过去,等所有人都下班之后,我在里面玩个够。”方惟笑着说,调皮的语气有点像小胖。
这一晚,方惟和小胖聊得很愉快。大多数时间都是方惟在说,小胖只是静静地听。其实只是倾听对小胖来说已经相当吃力了,他没告诉方惟,过了晚上十点,他的生命就已经不足24个小时了。
6
大多数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理所当然,生命中少了感恩的话,那么总有一天会迷失自我。
早上的阳光代表着一种希望。小胖和方惟在公寓里勉强睡了一觉,说实话,公寓里的椅子实在不怎么舒服。方惟开始怀念自己的床了,那似乎是他对曾经生活的唯一留恋。
小胖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他坚持要出去,却不说要去哪儿。方惟只好用他那件风衣换了一个轮椅,其实那件昂贵的限量版名牌风衣足可换一辆代步的小汽车了。
方惟推着小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街角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小胖这才心满意足地让方惟停下休息一会儿。
方惟也注意到了那几个可疑的人,他问:“那些是什么人?”
小胖断断续续地说:“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方惟不远的地方,几个拿着砍刀的人从车上下来,二话不说向方惟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