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坤眼尖,他一眼就看见了维恩的包袱里露出来的黄灿灿的东西。他心一动,忙对着要离开的维恩说:“大爷,你给我们兄弟算了命,这算命的钱我们必须得给,这是规矩啊。不过我们出来得急,都没带钱,你今天晚上住哪儿?我们给你送去。”

维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了一个地址就走了。

这天夜里,何坤带着其他四个人一起来到维恩所说的住处,这是一间离水塘不远的茅草屋。何坤喜出望外,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就不会惊动村子里的邻居了。

夜像墨一样浓稠,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暗。

破败的木门并未上锁,狭小的空间里只点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维恩正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子前,笑吟吟地看着何坤他们。

何坤笑着说:“大爷,你眼睛看不见还点着灯,多浪费啊。”

维恩说:“瞎子我看不见人的脸,可是我能看得见人的心。这灯是我给小兄弟们点的。”

汪显冷冷地说:“大爷,咱们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兄弟几个想和你做个买卖。”

维恩笑了笑说:“瞎子我不过是个穷算命的,哪有本钱和各位小兄弟做生意?”

何坤说:“大爷,我们兄弟也不藏着掖着,今天我看见你那包袱里裹着的好像是金子,不如你把这金子卖给我们,也省得被坏人骗了。”

维恩故作迟疑了片刻,才似是痛下决心了一般拿出了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黄灿灿的金子,整整五块金砖。

严炎一瞧这金子,眼睛都直了。

王键面无表情地说:“大爷,你开个价吧。”

维恩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干笑。

林森也笑嘻嘻地说:“大爷你就说多少钱吧,我们兄弟绝对不还价。”

维恩说:“这些金子用钱可换不来,这是我从我老板手里借来的。”

汪显说:“哟,算命的还有老板?好,您说用什么换?”

维恩一字一顿地说:“用你们的时间来换吧。”

何坤皱着眉说:“大爷,时间怎么换?”

维恩伸出三个手指说:“我只要你们每个人三十年,而且不要你们现在,我要你们生命里的后三十年。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五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冷战。

汪显笑笑说:“大爷,我看你是累了,怎么说胡话呢?”说着对何坤使了个眼色。

维恩笑着说:“金子就在这,拿不拿你们随意……”话还没说完,一条又结实又粗的绳子悄无声息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足足勒了十几分钟何坤才放手,四个人忙问:“死了没?”

何坤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五个人把维恩的金子分了,又把尸体扔进了池塘里,他们消失在了黑暗中。

过了好久,维恩才从水里爬了出来,不死的生命,是模仿吴常。

夜,一如既往地阒寂,总会有一些未知的种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蠢蠢欲动。

6

“我想这不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何必这样自己吓自己?”王键的话把其他三人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何坤说:“汪显整个身体都被热水烫熟了,这怎么解释?”

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林森才说:“或许这就是一个心理暗示,曾经有人做过实验,把一枚硬币在接受实验的人面前加热,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换了一枚没有经过加热的硬币,然后突然放在他的手心里,他以为手掌中的硬币正是加热过的硬币,结果将硬币移开后,手上放过硬币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被烫过的痕迹。所以,当年那个瞎子不过是让我们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强大的心理暗示罢了。”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王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错,确实有这样的案例存在,我也觉得是我们太敏感了。”

严炎如蒙大赦一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何坤还要说什么,突然“咚”的一声闷响,林森摔倒在了地上。三个人赶紧围了过去,只见林森满是赘肉的脸此刻变成了酱紫色,已经无法呼吸了。他双手乱舞,好像在空气中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恐惧得连窒息的痛楚都浑然不觉。几个人乱作一团,却又都束手无策,没过多久,林森便没有了心跳。

法医检查过,卡在林森喉咙里的是一大块还没有咀嚼的苹果,他是被噎死的。林森的死和汪显的死一样,被当作了意外来处理。

7

池塘依然是那片池塘,茅草屋也依然是那座破败的茅草屋。只是水不再那么清澈,草屋也愈见沧桑。

何坤在岸边开阔的地方点燃了一堆篝火。何坤和王键的面色凝重,严炎却显得更加忐忑。林森死后,虽然何坤、王键都不愿意承认是死去的维恩来复仇,可是严炎却坚持认为这是诅咒,精神临近崩溃。王键坚持要回到那个池塘看一看,坐以待毙始终不是办法。

王键折断一根树枝扔进了燃烧的火堆里,火苗四散升腾。他说:“不如我们把水塘里的水抽干,看看瞎子的尸骨还在不在。”

何坤说:“对,把水抽干,要是瞎子的尸骨还在水底,那么就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严炎看了看他们两个,颤颤巍巍地说:“要……要是水底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何坤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冷地说:“要是什么都没有,瞎子一定会回来找我们,那我们就再杀他一次。”说着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散发出了死亡的气息。

严炎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身体依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这才发现手里的烟还没顾得上点燃,何坤把打火机递给他,他试了几次都没点着,打火机已经没有了燃料。

王键摇了摇头说:“这么大一堆篝火还不够你点一根烟吗?”

严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把手中的烟伸向了那堆火焰。

王键瞪大了眼睛,大喊道:“小心衣服!”

严炎的袖子不小心被火苗燎到,已经烧了起来,严炎还浑然不觉,听到王键的提醒才发现。他马上用手拍打,本来只是星星之火,可越拍越大,严炎惊得手脚乱舞,何坤和王键也在一边焦急地拍打着。

火势越来越大,转眼已经蔓延到了严炎的全身,他的整个身体都包裹在熊熊的火光里。何坤拉着还要冲上去扑火的王键,大喊:“严炎,快往池塘里跳!”

何坤的喊声淹没在烈火燃烧皮肤的嘶嘶声与严炎毛骨悚然的哀号声中,严炎已经成了一团在地上打滚的火球。

没过多久,严炎就不再动了,任凭身上的火越烧越旺——他死了。

8

人的恐惧,不是惧怕死亡,而是面对未知的忐忑。

离茅草屋几米外的空地上,严炎焦煳的尸体横陈在杂草中,散发着浓浓的焦臭。

茅草屋内,何坤和王键坐在那张破败的桌子前,屋子里没有灯,黑暗遮住了两个人的表情,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

“你……你刚才看见了吗?”王键结结巴巴地问。

何坤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一下说:“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就在刚才严炎把手中的烟伸向火堆的时候,两个人似乎看见了火堆里伸出了一只干枯得像树枝一般的手,那只手拽着严炎的衣袖,严炎却浑然不觉……

王键在黑暗中推了推眼镜,问:“我们该怎么办?”

何坤说:“等天亮了再说吧。”

王键说:“坤子,你说真的是瞎子杀了他们吗?”

何坤说:“别胡说,他早就死了,这些都是意外。”

王键说:“你还记得吗?当时瞎子说要买我们的时间。”

何坤说:“我们也没说要卖给他。”

王键说:“可是我们拿了他的金子,虽然我们没说要把时间卖给他,但是买卖的关系已经成立了。”

何坤说:“那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复仇?”

王键说:“你不记得了,他说只要我们生命里的后三十年,现在他回来拿我们的命了。”

何坤生气地说:“别胡说了,等天一亮我们就回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无限的沉寂里,时间似乎是被黑暗吞没了一般漫长。

突然王键大声说:“我知道了!”

何坤忙问:“你知道什么了?”

王键说:“汪显死在浴室里,和水有关;林森死在了一个苹果上,和木有关;严炎是死于火……”

何坤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王键说:“水、木、火,这是中国传统的五行啊!”

何坤问:“怎么讲?”

王键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两个一个会死在和金有关的东西上,另一个则死于土。”

何坤说:“既然我们知道怎么提防,那瞎子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了声调。

王键却摇了摇头,说:“古时候中国人认为是五行构成了这个世界,所以金、木、水、火、土无处不在。”

王键的声音透着绝望,可何坤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何坤说:“王键,你有没有发现,从汪显的死开始,我们似乎就陷入了一个圈套。”

王键说:“不错,他们三个人的死看起来好像都是意外,但是我总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

何坤说:“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我们打破他的节奏。”

没等王键回答,黑暗中传来了“咔嚓”的声音,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王键打了一个哆嗦,问:“坤子,你……你要干吗?”

何坤幽幽地说:“既然怎么死都是按照五行的规律,那么我们就打破这个规律,我不让瞎子杀你,我亲手杀你。也许这有效也说不定,死你一个好过我们两个都死。”

枪响的那一刻,子弹出膛的火光将这间茅草屋照亮了片刻。王键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瞎子正笑吟吟地坐在两个人的旁边,还是十几年前瞎子等着他们来的时候所坐的位置。光亮转瞬即逝,瞎子很快就又隐匿在黑暗之中了,何坤却一无所知,而王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

其实王键最想说的是——子弹属金。

9

凌晨时分下起了雨。

雨下得不大不小,不急不缓,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嘲弄的味道。何坤守了王键的尸体一夜,天刚微亮的时候便驾车离开。

何坤开着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他要避开国道上的监控器。

尽管道路崎岖泥泞,可何坤却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车缓缓地驶向前方,过了这条盘山路就是城市了。何坤想,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城市生活,与过去的日子划清界限。

人总是这样,用最缜密的谎言欺骗别人,却用最拙劣的把戏蒙蔽自己。

雨依然默默地下着,就像是在静待着什么。何坤双手紧握着方向盘,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把世界弄得一片朦胧,雨刷器在不停地摆动着,露出前方片刻的清晰。

何坤的心绪越来越乱,不知道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杀人之后的负罪感。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目光偶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张多少年来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脸——一张布满沟壑一般皱纹的脸上,双眼只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是个瞎子。

何坤一脚把刹车踩到底,脑袋差点撞到玻璃上。他回过头去,后边的座位上什么都没有。何坤擦了擦汗,难道是幻觉?他准备继续开车,却发现瞎子依然在后视镜里笑吟吟地看着他,瞎子居然在镜子里。他掏出枪对准了镜子里的瞎子,喊道:“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维恩笑了笑,声音干哑得刺耳,冷汗已经顺着何坤的额头流了下来。

何坤大吼:“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很想开枪,可是因为恐惧,手指连弯曲的力气也没有了。

维恩沙哑地说:“小兄弟,我来拿我的东西。”

何坤打了一个哆嗦,问:“什……什么东西?”

维恩又笑了,说:“你卖给我的东西呀。”

何坤摇着头说:“没有……我什么也没卖给过你!”

维恩说:“你拿了我的钱,却不给我想要的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坤很快镇定下来,说:“你在镜子里,怎么杀我?”说着对着镜子连开了几枪,碎片到处都是,但每一个碎片上都有一个维恩在冲他诡异地笑着,何坤这下真的绝望了。

突然一阵天昏地暗,何坤的车被似乎是被从天而降的泥土掩埋了起来,无数个维恩笑着说:“小兄弟,我们钱货两清了……”

在这条盘山路上,何坤停车的位置上,因为雨水的关系发生了泥石流。在鲜有车辆经过的路段,何坤的尸体被挖掘出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10

烈日当空的正午,所有的一切都病恹恹的,只有夏虫永不沉默。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来到这个池塘边,打算抓几条鱼打打牙祭。

几个人发现有一个人正坐在池塘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打盹儿。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头发稀疏的老人。

一个人大着胆子问:“大爷,你是外乡人吧?面生得很。”

维恩转过头来嘿嘿笑道:“瞎子我每隔几年就会回来这看看这水,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没有你们呢。”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刺耳,让人没来由地难受。

几个人这才看清老人的双眼只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竟然是个瞎子。

另一个人问道:“大爷,这水有啥好看的?”

维恩说:“其实我是在钓鱼。”

一个人皱着眉说:“你唬谁?你连鱼竿都没有,咋钓鱼?”

维恩说:“谁说钓鱼一定要用鱼竿?我把鱼饵撒下去,鱼自己就上来了。”

那个人说:“大爷,你眼神不好,可别掉进这河里。”

维恩又“嘿嘿”地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说:“瞎子我会水,多深的河我都能游上来。”

说着对他们几个人抬了抬头。

第7章 邪应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甚至你头上高照的艳阳,代价都是地球那边的黑暗。

1

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萦绕在断爷俊秀的脸上,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连陈沉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老夏坐在断爷对面,淡定地推了推墨镜,脸上始终露着微笑。他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还是把手里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上,轻轻地说:“将军!”

断爷的脸色变了又变,旁边的老三幸灾乐祸地说:“哈哈,阿断,你又输了,看来今年你要一直工作了!”

断爷瞪着老三,正要发作,老三满不在乎地说:“棋品就是人品,你想输棋又输人吗?”修罗趴在老三的脚下睡觉,时不时地打着呼噜,那声音就像是在嘲笑断爷一样。

断爷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对面的老夏,怒气冲冲地说:“再来!”

陈沉打断了他,说:“断爷,您今年的假期都输给了夏先生,要不算了吧。我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吧,我手里有一笔单子,诸位谁有兴趣接?”

断爷激动地说:“老子把明年的假期都压上,这次一局定输赢!”

老夏微笑着说:“老弟,不如这笔单子交给我吧。”

“不行!老夏,今天这局棋不下完谁都不能走,我一定要把输了的假期赢回来。”断爷不由分说,摆好了老夏面前的棋子。老夏无奈地对着陈沉摊了摊手,陈沉叹了一口气。

老夏若有所思地说:“阿断,这一局我露出败象了。”

“哈哈,我就说我一定能赢回我的假期!”断爷恶狠狠地说。

老夏轻笑了一下说:“可我不一定会输。”

“靠,看谁笑到最后。”断爷像是被戏弄了一样,怒不可遏。

陈沉拿断爷没办法,他看到一旁的阿邪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是公寓里唯一没有被棋局吸引的人。突然,正闭着眼睛的阿邪阴恻恻地笑了,好像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陈沉的心没来由地缩紧了一下。

“邪叔,您睡着了吗?”陈沉走到阿邪身旁,轻轻地问。阿邪是个中年男人,留着老气横秋的山羊胡,说话的声音就像是用指甲划黑板一样让人难受。

“哦,陈老弟啊,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阿邪缓缓睁开眼睛,阴鸷的眼神让他看起来似笑非笑。

听到阿邪的声音,陈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打了一个冷战说:“邪叔,老板交代下了一笔单子,那些家伙都在看断爷和夏先生下棋,要不这笔单子您就接下吧。”

“嘿嘿嘿嘿,接下这笔单子很简单,只要……”阿邪低声笑着,卖起了关子。

“只要什么?”陈沉问。

阿邪捋了捋山羊胡说:“只要你求求我,我有求必应!”

陈沉了解阿邪的做事方式,只好说:“好吧邪叔,我求你接下这笔单子吧。”

阿邪狡黠地冲陈沉笑了笑,随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牛皮纸袋,然后又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儿。

完成了任务,陈沉觉得一身轻松。公寓里一堆人还围着断爷和老夏,陈沉想挤进去看看到底是谁胜谁负。断爷势如破竹地吃掉了老夏好多棋子,老夏苦苦应对,脸上却一如既往地淡定,看来断爷终于可以赢一次了。过几天还有一场考试,他想了想,还是去自习室复习功课吧。他悄悄地从人群里退出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打盹儿的阿邪,阿邪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沉每次和阿邪接触的时候,心里都是毛毛的,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想到这儿,陈沉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