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传来:“多重人格,是不是她的情况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我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发现谈心从催眠室里走了出来。
我骂道:“你有病,一直藏在里面?”
谈心:“这不是担心打扰到你的治疗嘛。”
说完,他就大咧咧地走到我身边开始阅读资料,还说道:“我还以为你俩大半夜回来要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呢,所以就没出声,害怕你俩尴尬。”
我没好气地说:“滚犊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鬼心思!”
谈心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地说:“你俩的谈话我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以确定是多重人格了。”
我:“怎么治?”
谈心:“不知道。”
我:“你不是说过以前接触过类似的病例吗?”
谈心:“你当多重人格是白菜啊,这种心理疾病很罕见的好不好。”
我:“你骗我?”
谈心:“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就当我是吹牛逼好了。”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和我说话,一边翻阅着资料,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谈心:“十种人格,这情况有些复杂啊。”
我:“的确,简直是一团乱麻。”
谈心:“不过事情的发展和我料想中的差不多,在你帮助黄芪解决自残问题之后,她和你已经成功地建立了信任关系。接下来主要是搜集信息,然后做出一个能够整合人格的方案。”
我:“说实话,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多重人格的案例我只在课本上见过,这还是头一次正面接触。而且黄芪和黄文芷一样,看起来就像是独立人格,或者说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谈心:“越是像独立的人,说明病情越重。”
我:“我现在脑子特别乱……”
谈心:“虽然很复杂,但是里面还是有逻辑线索的。这些人格都相当具有代表性,分别是黄文芷童年经历、梦想、父亲、母亲、死本能、青春叛逆期、上学愿望、压抑以及利己所塑造出来的。”
我:“也就是说,这些人格的出现,相当于弥补了黄文芷本人的一些愿望?”
谈心:“这应该是一部分因素。”
我:“换个角度,从精神分析的人格结构理论来看,这十个人格中倒也含有了自我、本我和超我。警官和舞者的人格应该代表了超我的一面,而叛逆和自私则是本我的一面,而黄文芷主人格和黄芪则是释放的自我以及被压抑的自我。”
谈心:“荣格的原型理论也能得到对应,成年的男性和女性分别代表了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即心中理想的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有暴力倾向的人格是阴影,本身也来源于童年经历。至于其他人格,就像是一张张人格面具,扮演着不同年龄、不同境遇下的自己。”
我:“从这些角度来看,黄文芷的每一个人格都有独立存在的理由。”
谈心:“是的,这些人格还满足了她不同层次的需要。”
我:“需要?马斯洛?”
谈心:“嗯,虽然他的理论有些过时了,但对于黄文芷来说却有些作用。按照马斯洛的说法,需要有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和归属、尊重以及自我实现。其中代表本能的人格以及自私可以对应生理需要,六岁的童年人格和叛逆人格对应安全需要,童年是她感到最安全的时候,叛逆则是能够保护她让她感到安全,而父母的人格对应爱和归属,警官对应尊重,舞蹈家对应自我实现。”
我:“也就是说,从各种理论的角度来看,这十个人格加在一起都是相当完整的。问题在于,她把这些全都分裂成了不同人格……”
我从未见过谈心对一个病例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他看着档案资料的眼神是狂热的,这让我想到……他也曾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而且还是一名险些被拉入鲨鱼俱乐部的心理医生。
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有一段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是佩尔斯的“格式塔祈祷文”:
“你行你知,而
我行我素,如果
我们不期而遇,世界将绽放。”
如果有一天,十个我行我素的人格整合到了一起,黄文芷……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世界,会不会绽放?
在我发呆的时候,谈心终于放下了资料,转而看到了插在啤酒瓶里的那支玫瑰。
他把大脸靠向玫瑰,一脸认真地说:“这货看起来要死了啊。”
我:“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不能。”
说完,谈心还向着瓶里的花轻轻吹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吹的是仙气,可那其实是饱含着杀伤力的口气。
我看到有片花瓣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没能抵抗那阵人造风的威力,无奈落下。
我恶狠狠地骂道:“你!妈!蛋!”
针对黄芪等其他九个人格所代表的,我询问了黄文芷一系列问题,关于她的父母、童年、梦想等等。出乎意料地,我所得到的答案和料想中的有些不同,其中有些甚至是南辕北辙。
在主人格的记忆当中,她已经几乎忘记了童年的事情,对已故的父母印象也很模糊,她说自己也不想这样,但是现实生活的压力实在太大,这让她不知不觉地就忘记了一些事情。
根据黄文芷对自己的描述,她没有经历过叛逆期,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模样。而她也没有羡慕那些读书的孩子,因为她认为自己应该更早地担负起家庭的重担。她的梦想不是成为舞蹈家,而是拥有很多很多钱……
这一系列矛盾的回答让我意识到,黄文芷体内的其他人格产生的原因……是压抑。她压抑了童年的美好记忆,压抑了对父母的思念,压抑了自己的种种欲望,给自己戴上了“面具”,于是变成了现在的性格。
这令人感到绝望,因为她所经历的种种,她的生活,她只能选择压抑。想要改变这一切,除非……
我隐隐抓住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为了避免过多打扰黄文芷的正常生活,我并没有告诉她黄芪的事情,这一步作为整体治疗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我必须在准备足够充足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在此之前,我只能安静等待黄芪的消息。
幸运的是,我并没有等待太久。
黄芪很快就完成了和其他黄文芷的协商,同意和我进行谈话,并配合治疗。除此之外,她还同意谈心参与到治疗过程中。
我把黄文芷的咨询记录和黄芪简短地说了一下。“看起来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体内还有很多人格这件事情,或者说,她在下意识地让自己不要注意到这些。”
黄芪:“她生活得很辛苦,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匆匆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屋子里,压根没有留意过走廊的变化。”
谈心摇头说:“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刻意不去注意吧,毕竟她的生存压力太大了。”
黄芪转头看向谈心。
她说:“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了?”
谈心:“这是我应该问的,你们住在同一个世界之中,难道没有进行过任何谈话吗?”
黄芪:“没有,她从未看到过我们。”
谈心:“那除了主人格之外,你们之间能够进行谈话?”
黄芪:“可以。”
谈心:“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关系怎么样?按照你之前的叙述来看,你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恐怕相处起来并不是很轻松吧。”
黄芪的神色有些黯然。“以前还算不错,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你说过想让我帮忙,和这件事情有关?”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弱,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芪:“有人……死了。”
我和谈心惊讶地对视了一下,发现事态的复杂性再度提高。
黄芪说,在黄文芷二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双双自杀,从那时候开始黄文芷整夜整夜地失眠。后来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颓废,因为还有年幼的弟弟需要照顾。于是她振作精神,找了好几份工作,她以为工作带来的疲惫一定可以让自己安然睡去。
谈心摇头:“然而并不会,这只会让她更痛苦。”
黄芪:“没错,她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
谈心:“她没有试试安眠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