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心吧,他听不到咱俩的对话,你说实话就行。”
季小鹿:“没错。”
我:“很好,咱们继续?”
季小鹿深深呼吸,说:“继续吧。”
我:“接下来回到你的高中,你自卑吗?”
季小鹿:“当然,不过我觉得那时候所有人都很自卑,即便有些人表现得很自大。”
我:“你的话有道理,但并不是全对,准确来说处于青春期的人们会陷入一种自我迷茫的阶段,他们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弄不清楚,所以谈不上是自卑还是自大。但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你能够回想起的高中时期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往往能够代表你当时的心理状态。简单来说,记忆,就是答案。”
季小鹿:“我记得自己有一次得了全班第一,然后……”
她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记不起来了。
我引导说:“不要着急,慢慢想。”
季小鹿:“可是其他同学都不相信我得了第一,反而私下议论说我是抄袭,后来我躲在厕所里面哭了好久。”
我:“那个厕所,是密闭的吗?”
伴随着这个问题,我看到季小鹿的身体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很明显,她害怕了。
我继续问:“高中就这样吧,初中呢?”
季小鹿:“我的初中可以说是特别自卑,那时候第一次来月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同学都以为我是尿裤子了,不愿意和我玩。”
我:“的确很糟糕,很多女性都经历过这种事情。”
季小鹿:“说实话,我感觉你在很努力地让我回忆过去不开心的经历,这让我觉得特别压抑。”
我微笑着说:“我并没有这样,我只是引导你去回忆某些人生阶段中记忆最深刻的事情。是你自己,回忆起那些时光的时候全都是不好的事情。”
季小鹿听后若有所思。
我:“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小学,你的童年,作为一个小孩,作为一个女儿,你自卑吗?”
季小鹿犹豫了很久。“我不知道。”
我:“那么最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季小鹿再度变得紧张起来,双手也暗中攥紧,她说:“小时候我是个村里的孩子,一直都挺土的,个子又矮,所以其他孩子都瞧不起我。”
她面无表情地讲述着:“我一直都没法融入他们,这也是我整个童年最想做的事情。我也希望自己能有很多小伙伴,能和他们一起玩耍,可是无论我做什么,他们就是不愿意接受我。后来有一天,他们忽然邀请我一起玩游戏,我当时特别开心……”
季小鹿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情绪波动相当强烈。
我安抚说:“放松,不要害怕,现在你是绝对安全的。”
季小鹿继续缓缓说道:“他们玩的游戏是瞎子捉人,但是没有人愿意当瞎子,所以他们才找到了我。可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反而很开心地答应了。他们用黑布蒙上了我的眼睛,然后开始笑闹着到处跑,我只能循着声音去找他们。”
说到这里,季小鹿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问:“结果呢?”
季小鹿:“我追啊追,然后突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我赶紧摘下眼罩,发现自己竟然被他们关在了一间柴房里面!我特别害怕,想要出去,疯狂地用手砸门。但他们不愿意放我出去,还在外面用锁头把门锁上了。我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听见他们在外面骂我。”
我:“他们骂你什么?”
季小鹿:“我忘了。”
她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反而让我觉得,其实她还记得,只是不愿意说。
虽然她和我的谈话只有十分钟不到,但是看起来她现在的状态相当差劲。我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无论是谁,过去的阴影被挖掘出来终归是让人觉得难过,想要呕吐。
我:“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大多数心理问题的根源都在童年,也就是你曾经历过的创伤,在长大之后也随之放大,成为了现在的模样。我想通过刚才的谈话,你自己也应该有所觉察了吧。”
季小鹿:“我原本是没有幽闭空间恐惧症的,那次被关在柴房里,是第一次感到恐惧。”
我:“可你恐惧的是什么呢?是黑暗代表的未知,是鬼怪,还是担心没人能救你出去?”
季小鹿:“我不知道。”
我:“好吧,接下来我会针对这些记忆对你进行治疗,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她思考了一下,说:“我想静一静,现在心里很乱。”
我对她的要求表示尊重,于是再度离开了催眠室。
出乎意料的是,谈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所以当我开门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他的鼻子。
这货只能强忍着痛苦,一声没吭。
我忍着笑意,赶紧反手关门,带着谈心回到了咨询室。
我问:“偷听?”
谈心揉着鼻子说:“没有。”
我:“你似乎很关心她。”
谈心:“那是你的错觉!”
人的记忆是一个十分奇妙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会像是水中的沙子逐渐沉淀,到了最后,清者越清,浊者越浊。
当不同的人进行回忆的时候,会将目光放在水上或是沙子上,故而回忆总是甜蜜的,或者回忆总是痛苦的。但是有一点需要明确,那就是记忆终究是记忆,是带有主观色彩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在未来的时光里进行回忆的时候,它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更改。
喜悦的回忆变得更加欢愉,悲痛的回忆变得更加催人泪下。
在咨询的过程中,我反复让季小鹿进行回忆,是为了找出那些在她人生不同阶段中具有代表性的记忆。令我感到有些难过的是,她的回忆全部带有浓烈的自卑色彩,这说明她是一个自卑的人。
自卑与自信是对立的,自信的人相信自己,故而有安全感,而自卑则恰好相反。
她的恐惧,来源于安全感的缺失,即不相信自己。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幽闭空间恐惧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缺失安全感的季小鹿,为什么总是在同一时间寻找谈心?
我渐渐意识到,为什么谈心没有办法治好季小鹿,因为在仍是少女时的季小鹿心中,或许谈心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尽管谈心本人并不知道。
在和谈心简单商讨了一下治疗方案之后,我重新回到了催眠室,这时候季小鹿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微笑着对我说:“其实和你说完那些事情之后,我反而舒服了不少,突然觉得用现在成熟的眼光重新审视一下过去,自己当时真的很幼稚。”
我:“是啊,有时候只是一觉醒来,也会觉得昨天的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
季小鹿:“接下来你要怎么治我?”
我:“很简单——催眠。我希望让你能够重新体验过去的种种,并且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季小鹿坚定地点头:“我会的。”
接下来我先是让季小鹿放松身体,放松心神,然后开始对其进行诱导。
我轻声说:“你身处一列火车之中,它正驶向过去,你会跟随着它回到过去……”
在季小鹿的意识世界里,她穿了一身校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火车之中。火车外的风景很美,但是变化的痕迹却按照“冬秋夏春”的顺序。
时间一点一滴地回溯,季小鹿感觉自己变得年轻起来,而在车厢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都是她的大学同学。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青春岁月。这时的窗外,正好是十一月的晚秋。
我问:“你看到谈心了吗?”
季小鹿虚弱地说:“没有。”
如果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会选择不与谈心相识。
火车仍在倒退,车厢中那些乘客的年龄和模样随之改变,最后停在了高中的时候。
我说:“你的面前有一份成绩单,是吗?”
季小鹿回答说:“是的,上面是满分,但是还写满了‘抄袭’这个词。”
和她的回忆如出一辙,当她回到高中,看到的仍是饱受屈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