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母亲。
我猛地想起了这是哪里:这里就是曾经将母亲拒之门外的医院。
母亲的哭喊声越来越飘忽,身体也逐渐被黑色笼罩,最后仿佛被黑暗所吞噬,无影无踪。
我孤独一人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心中充满了无助。我想要得到帮助。
谁能,救救我的母亲?
下一刻,那个将母亲推出诊室的“人”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我本能地想要逃跑,但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就像我催眠卓维那样,我也要勇敢面对那个人。
终于,我看清了他的脸……沾着血的门牙、折了半只的耳朵,还有如同扒了皮后露出的肌肉。
他是一只,肌肉兔子。
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一场这样的梦,就像是我对谈心所说的,成为心理医生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共情。
在共情的过程中,我必须让自己最大限度地理解来访者,站在他们的角度去体会他们的感受。而这一过程本身,对于心理医生来讲就如同是“没病找病”。
正是因为我努力地去理解卓维,包括单亲家庭、同性间的恋爱,最终导致这场噩梦。
不过这场梦也有一个收获,那就是肌肉兔子。
在卓维和他的母亲第二次进行咨询的时候,我和卓维进行了单独的会谈。这一次没有进行催眠,因为少年明显已经接纳了我,愿意和我进行沟通。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前不久也做噩梦了,而且在梦里见到了肌肉兔子。”
卓维:“它很恐怖对吧,我已经被它折磨很久了。”
我:“我一开始以为肌肉兔子代表着同性恋,这就是导致你出现心理问题的原因,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应该不是这样。”
卓维似懂非懂地说:“那是怎样?”
我:“和我说实话吧,你脸上的伤口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卓维,你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或许你的母亲仍把你当成小孩来宠爱,但在我看来你现在已经算是半个成年人,有了很多秘密。”
卓维有些犹豫。
我继续说:“如果你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我引导你一下。”
他保持沉默。
我取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在你的催眠世界里,存在着这些元素。校园无疑代表现实中的校园;长廊是狭窄的,代表孤独的心情;墙上出现的血红色字迹是同学对你的侮辱;屋子没有房顶代表没有安全感,就像是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你面前的道路突然崩坏代表母亲对你的制约……星空代表你那些美好的、同时也是不能言说的记忆……”
卓维微微有些动容。
我:“最后星空里的美好记忆变成了肌肉兔子,这是为什么?卓维,是你喜欢的人打了你?”
他轻轻摇头,说:“不会的,他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我前所未有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眉眼秀气,嘴唇单薄,鼻梁高而挺,的确可以说是一名美少年,而且让人很想保护的那种,就像是一只……小白兔。
可是,他脸上的伤到底是谁打的呢?
我又问:“是其他同学在欺负你?”
卓维:“不是。”
我:“那到底是谁?”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极其关键的一点,卓维甚至没有告诉母亲他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这说明在少年心里这是一件极为私密,甚至说是羞耻的事情。
我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但是认为这个答案还是由卓维亲手揭开比较好,于是说:“跟我说说吧。”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两个少年初尝禁果,然而却被其中一人的父亲发现。
那名怒不可遏的父亲挥舞着拳头。
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用卓维的话来说,是“天各一方”。
卓维没有父亲,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肌肉兔子是卓维朋友和其父亲的结合体,可爱的兔子头部代表少年,肌肉身体代表少年的父亲。
我看了一眼泪眼蒙眬的卓维,用手指轻按着太阳穴。
之后,我和卓维说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并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同性恋,他现在之所以喜欢同性只是因为另一个少年一直在关心他,保护他,在某种程度上替代了卓维父亲的位置。
换句话所,他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来自男性的安全感。
卓维问我说,自己真的不是同性恋吗?
我很坚定地说,不是,你之所以会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还给自己平添了许多烦恼,有很多原因来自同学的歧视。他们最初说你是怪胎,是因为你没有父亲,这无形之中让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怪胎,所以很轻易地把自己推到了同性恋的方向。
其实关于卓维的性取向我并不确定,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往大众的方向引导,毕竟这样可以让他以后少受一些磨难,也让他的母亲欣慰一些。
到了最后,卓维终于对我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他说:“和医生在一起觉得很安心。”
我说:“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你就会时刻觉得安心。”
卓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以后我会正视自己,勇敢地生活下去。”
我:“关于那个人呢,你要怎么处理你们的关系?”
卓维虽然在笑,眼中却有泪光。
他最后说:“已经不用处理了。”
在卓维和母亲离开诊所之后,我和谈心重新碰头,开始分享一下各自得到的讯息。
谈心:“和咱俩预料中的一样,卓维的母亲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但是不好意思说而已,或者说是不敢说。”
我:“意料之外的呢?”
谈心:“卓维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母亲曾经被校长请到学校过,并且询问了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等等,我有一个问题,母亲知道卓维在学校一直饱受欺凌吗?”
谈心:“当然知道。”
我:“那她见到校长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谈心:“没有,不仅没有,而且她完全被校长牵着鼻子走了。校长刚一看到卓维的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个极其粗暴无礼的问题——你的儿子是不是同性恋,到底是不是?”
我:“的确很无礼。”
谈心:“卓维母亲当时就崩溃了,恳求校长留下自己的儿子,不要毁掉孩子的前程。”
突然一股怒火涌上我的心头。
谈心继续说:“更关键的是,那个校长说卓维和一场命案有关,所以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有件事情这对母子一直瞒着咱俩,那就是卓维在半个月前就被学校开除了,现在他们正着手准备转校,甚至是离开这座城市。”
我惊讶道:“命案?”
谈心:“命案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母亲对于校长的态度,总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我:“单亲家庭受害的不仅仅是孩子,同样还有抚养人。”
谈心:“我告诉她,你和你的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不需要弯着腰做人。另外,如果我是她,如果我被校长叫到了学校,我会问他一个问题。”
我:“什么问题?”
谈心:“我的孩子受了委屈,和他是不是同性恋,有!关!系!吗!”
我看着谈心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很不正经的心理医生也动了怒。
不过这就是心理医生的无奈之处,病人的生活医生无权干预太多。
谈心:“我跟她说卓维的情况很特殊,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只要给他一个健全的生活,一定可以让他越来越正常。她说她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孩子总是不愿意和她说话,这让她特别苦恼,所以才会找咱们帮忙。”
我:“这是位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