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对了……”李世民看着李世勣,“朕有些纳闷,侯君集昨夜带人潜入尚书省,你是怎么发现的?”

  “回陛下,昨夜臣和属下恰好在本卫衙署聚宴,而本卫与尚书省仅一街之隔,无意间便发现了那些潜伏之人。”

  “你们玄甲卫往年不都是放大假吗?怎么今年就想聚宴了呢?而且那么巧,恰好就跟侯君集撞上了?”李世民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事先听到什么风声?了?”

  “陛下明鉴,绝无此事!”李世勣一惊,“这真的是巧合。臣是觉得过去这一年,本卫办了不少案子,手下部众都很辛苦,所以才想犒劳他们一番,以此提振士气而已。”

  李世民想了想,没再说什么,把脸转向赵德全:“昨夜危急之际,承乾忽然昏倒,究竟是何缘故,太医后来是怎么说的?”

  “回大家,太医说,太子殿下当时的症状是四肢冰冷、呼吸粗重、舌苔薄白、脉象沉伏,此种晕厥之状,应是过度紧张,精神受到刺激所致。”

  李世民沉沉一叹,旋即抬眼环视众人:“昨夜这场事变,蹊跷颇多,其中最可怕的一件事,便是数百名东宫侍卫竟然全都换上了禁军的甲冑,而朕最信任的这个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偏偏又失踪了!世勣,李安俨在昭国坊的宅子,你仔细搜过了吗?”

  “回陛下,臣入宫之前刚刚带人去搜过,可其宅已经人去屋空,不光是李安俨失踪了,他的老母妻儿也都不见踪影。臣询问其邻居,得知李安俨的家人早在几天前就被人接走了,家中的下人也在当天被悉数遣散,全都不知所踪。”

  李世民冷笑:“这就很明显了。这家伙老早就参与了太子的谋反计划,却又担心事败,所以才提前把家人转移。”

  “陛下所言甚是。”李世勣道,“只不过,李安俨后来可能又反悔了,才会亲手砍下封师进的头颅,并逮捕了埋伏在玄武门的东宫兵。”

  “是啊,或许到最后,他是良心发现了吧。”

  “启禀陛下,”长孙无忌道,“李安俨虽然最后有悔过表现,但终究是罪大恶极,现在又畏罪潜逃,纯属藐视国法,臣建议立刻下发海捕文书,命天下各道州县全力通缉!”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道:“这事你去办吧,不过要告诉下面人,倘若发现李安俨,只抓他一人便可,不得株连家人。”

  长孙无忌诧异:“可是陛下,这李安俨犯的可是谋反大罪。按我大唐律法,一人谋反,家人皆须连坐啊!”

  “律法不外乎人情。既然他最后时刻有悔过表现,那就应该酌情减罪。”

  “是,臣遵旨。”

  李世民说完,想着什么,忽然苦笑了一下,神情颇有些无奈和感伤:“说到罪,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觉得谁的罪责最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答言。

  “罪责最大的人,便是朕!”

  众人同时一惊。长孙无忌忙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自嘲一笑:“古人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众人都不敢出声,大殿中一片沉寂。

  良久,李世民才无力地摆了摆手:“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当即行礼告退。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长孙无忌偷偷回头望了一眼,看见皇帝仍旧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辅佐皇帝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看到皇帝脸上露出如此憔悴和疲惫的神色,仿佛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第十四章 立储

  长孙无忌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原来皇帝绕了一大圈,是在暗讽他包藏野心,拥立李治的目的就是想做权臣!

  李世勣刚一回到玄甲卫衙署,便被桓蝶衣给缠住了。

  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变,萧君默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场,让桓蝶衣颇感蹊跷。此外,召集本卫人员聚宴本来便是萧君默的主意,可他自己却不露面,这绝对不正常。再者,玄甲卫往年上元节都不聚宴,偏偏今年一聚宴就碰上了侯君集谋反,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桓蝶衣思来想去,觉得很可能是萧君默事先察觉了太子和侯君集的政变阴谋,然后才劝说舅父安排了这些事。这就意味着,舅父李世勣必定早就知道了一?切。

  可是,他为何不提前向皇帝告发呢?

  桓蝶衣百思不解,所以从昨夜到现在一直缠着李世勣追问不休。

  “蝶衣,你别再纠缠了行吗?”李世勣一脸无奈,“此事纯属巧合,方才在宫里圣上也问过了,我也是这么答复他的。”

  “那你就是欺君了!”桓蝶衣板着脸道,“你和君默两个人都欺君了!”

  李世勣一惊,下意识地瞟了值房门外一眼,不悦道:“这种话你也敢随便乱说?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呢?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就因为过了脑子,我才会这么说。”桓蝶衣盯着他,“舅舅,您实话告诉我,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君默手上了?”

  李世勣苦笑:“有,我在外面娶了好几房小妾,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都没让你舅母知道,现在君默拿它来要挟我了。这答案你满意吗?”

  桓蝶衣气得跺脚:“舅舅,人家是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跟你说正经的。”李世勣道,“现在这事你也知道了,你也可以来要挟我了。”

  桓蝶衣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好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刚一走到值房门口,差点撞上匆匆入内的裴廷龙。裴廷龙冲她一笑。桓蝶衣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远了。裴廷龙看着她的背影,无趣地撇了撇嘴。

  看见裴廷龙进来,李世勣脸色微微一沉,佯装埋头整理书案上的文牍。裴廷龙上前见礼,李世勣“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抬:“我让你去审侯君集,你审得如何?了?”

  裴廷龙淡淡一笑:“回大将军,侯君集是被咱们抓了现行,其罪昭然,有目共睹,也没什么好审的,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裴廷龙仗着有长孙无忌这座大靠山,对李世勣向来不怎么恭敬。

  “哦?他在朝中有没有潜伏的同党,难道也不值得审吗?”

  “大将军放心,这个属下已经安排薛安他们在审了。”

  “嗯,那就抓点紧。”李世勣仍旧一副忙碌的样子。

  “大将军,昨夜之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不知当不当问?”

  李世勣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冷冷一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让你问?吗?”

  裴廷龙也笑了笑,道:“大将军,属下想知道,昨夜召集弟兄们聚宴之事,是您自己的主意吗?”

  “怎么,莫非得有圣上的旨意,或是长孙相公的授命,我才能聚宴?”李世勣语带讥讽。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想问,这事是不是左将军向您提议的?”

  这些天来,裴廷龙一直在暗中调查萧君默,也派了好几拨人跟踪他,可要么被他给甩掉,要么就是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正自一筹莫展之时,便爆发了这场宫廷政变。在裴廷龙看来,昨夜伏击侯君集的行动,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蹊跷,疑点颇多,而萧君默昨晚都没露面,也颇为可疑。总之,裴廷龙隐隐觉得,李世勣和萧君默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听谁乱嚼舌头?”李世勣终于抬起头来,面露不悦道,“这事是我的主意,跟萧君默无关。”

  “属下还有一事想问:昨夜聚宴,弟兄们几乎都来了,为何只有左将军没有到?场?”

  “他有私事要办,之前已经跟我告假了。”

  “属下听说,前天左将军来找过您,还跟您闹了点不愉快,不知可有此事?”

  “裴廷龙,你这是在审问本官吗?”李世勣拉下脸来。

  “大将军不要误会,属下怎敢审问您呢?”裴廷龙毫无惧色,微微一笑,“属下只是想知道,左将军那天都跟您谈了些什么。倘若不是什么机密的话,属下倒也想听听。”

  “机密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涉及本官的一些隐私。”李世勣盯着他,“右将军对此也感兴趣吗?你要是真想知道,本官也不妨告诉你。”

  裴廷龙有些尴尬:“大将军说笑了,既然是您的隐私,属下怎么敢随便打听?呢?”

  “那好。要没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李世勣翻开一卷文书,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裴廷龙却站着没动:“大将军,关于昨晚的行动,属下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李世勣面无表情道:“什么问题?”

  “昨晚属下一到本卫,酒还没喝上几杯,您就把属下和大部分弟兄都召集了起来,并从后门潜入了尚书省,可见您一定是事先得到了什么情报,否则怎会有如此及时而周密的部署?”

  “没错,本官的确是得到了情报。”

  裴廷龙眼睛一亮。

  “宴会开始之前,罗彪无意中发现有不明身份人员潜伏在尚书省外,立刻向本官密报,本官这才迅速做出了安排。”李世勣微笑地看着他,“快速反应能力,是本卫的基本素养。你到本卫的时间不长,对此还有点不习惯,本官可以理解。可你要是因此便胡乱猜疑,那就不仅是贻笑大方了,而且是居心叵测!”

  裴廷龙被狠狠噎了一下,却又想不出别的说辞,只好讪讪一笑,抱拳道:“属下也就是随便问问,若有冒犯大将军之处,还望海涵。”

  “好说。年轻人心思活泛没什么坏处,可凡事过犹不及,若是想得太多,就变成疑神疑鬼了。本官作为你的上司,不得不提醒你两句,这也是为你好。”

  “是,属下谨遵大将军教诲。”

  告辞而出后,裴廷龙意颇怏怏。凭直觉,他料定李世勣是在撒谎,可一时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现在看来,萧君默很可能事先便掌握了太子政变的情报,然后才向李世勣提议,召集本卫人员聚宴,真正目的其实是伏击侯君集。

  倘若这个猜测属实的话,那么问题就来了:萧君默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一重大情报的?按说这么大的事情,无论萧君默还是李世勣,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向皇帝奏报,可他们为何没有这么做?如果说萧君默跟天刑盟必有瓜葛的话,那么这次的事件会不会也跟天刑盟有关?现在既然连李世勣也卷进来了,那么他跟天刑盟是不是也有干系?

  忽然,裴廷龙想起了什么,立刻赶到玄甲卫的案牍司,从库房中调取了去年刘兰成案的卷宗,然后带回自己值房,仔细研究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裴廷龙覆上卷宗,嘴角浮出了一抹冷笑。

  这件案子疑点重重。虽然这个刘兰成自己供认他就是玄泉,但裴廷龙还是觉得,他很可能只是个替死鬼而已。真正的玄泉,一定还潜伏在朝中。这个案子是萧君默一手经办的,会不会是他采用了什么手段迫使刘兰成自诬,目的其实是保护真正的玄泉呢?

  又沉吟了片刻,一个大胆的念头倏然跃入了裴廷龙的脑海——萧君默要保护的这个人,这个长期潜伏在朝中且身居高位的玄泉,会不会正是李世勣?!

  萧君默来到吴王府看望李恪,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屋里养伤,而是在庭院里练剑。由于右手手掌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他只能用左手持剑,加之腿上有伤,只能一瘸一拐,样子颇有些滑稽。

  “还折腾呢?”萧君默走进院子,“瞧你都伤成什么样了。”

  “我快憋死了,出来活动一下筋骨。”李恪慢慢收起架势,“再说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我不是担心你的伤。”萧君默笑着走到他面前,“我是说你现在这副模样,练起剑来很难看。”

  李恪冷哼一声:“我又没请你来看。”

  两人说着话,来到书房,李恪随即屏退了下人。

  “你那天是不是演得过火了?”萧君默道,“就算要在圣上面前表现,也得悠着点吧?徒手去抓千牛刀倒也罢了,何必把自己的腿也弄瘸了?”

  “你还说!”李恪没好气道,“你事先给太子下了药,为何不告诉我?早知如此,我何必玩得这么大?”

  “什么都告诉你,你的戏不就假了?”萧君默笑。

  “没想到宫里还有你的人,你小子的秘密可够多的。”李恪看着他,“快说,你是让谁下的药?”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又要瞒着我?”

  “对,收起你的好奇心,这是为你好。”

  “哼!”李恪忍不住翻了下白眼。

  “别那么不高兴。经此一事,你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就更重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准备到东宫去当你的太子吧!”

  “你能确定,父皇不会立四弟?”李恪有些狐疑。

  萧君默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