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侯君集和亲兵们刚刚退到戟门,还未迈上台阶,便又被一队突然杀到的玄甲卫挡住了去路。侯君集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新近晋职的玄甲卫旅帅罗?彪。
罗彪手里拎着一个东西,朝着他放声大笑:“侯尚书,这就要走了?你也太不仗义了,怎么着也得把你们家侯七带上吧!”说完便把手里的东西掷了过来。
侯君集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侯七的人头。
身旁的几名亲兵吓得退了好几步。
侯君集惨然一笑。
“侯府的人都给我听着!”李世勣远远喊话,“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我会向圣上陈情,只治你们的罪,不株连尔等家人。可要是你们一条道走到黑,那朝廷必将以谋反罪诛灭尔等三族!你们忍心让父母妻儿陪你们一块死吗?!”
众亲兵闻言,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遂纷纷扔掉武器,一个个跪伏在地。
“你们这群孬种!都给老子起来!”侯君集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喊。
“侯君集,别顽抗了,给你自己留个后吧!”李世勣再次喊话。
侯君集却扔掉手里的人头,挥起横刀,嘶吼着朝李世勣扑了过来。
裴廷龙等人正要上前,李世勣伸手一拦:“机会难得,谁也别跟我抢,让本官练练手。”说完,缓缓抽出腰间的龙首刀,迈着沉稳的步履朝侯君集迎了过去。
这两人都是久经沙场、戎马半生的武将,功夫都不弱,所以一交上手便杀得难解难分。此时局面已经控制住,长孙无忌等人便都走出了都堂,远远观战。但见两条身影紧紧缠斗在一起,兵刃相交处火花四溅,一时间竟难分胜负,把一众文官看得心惊胆战。
然而,侯君集终究年长李世勣七八岁,且功力也稍逊一筹,数十回合后便脚步虚浮,渐落下风。李世勣瞅准一个破绽,一刀将其横刀格开,同时左手肘朝其胸部狠狠一击。侯君集横刀脱手,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李世勣一招得手,旋即抢身上前,未等侯君集爬起,手中的龙首刀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侯尚书,请恕我直言。”李世勣一脸讥嘲,“都说岁月不饶人,你的身手可远远不比当年了!”
侯君集面如死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李承乾的剑尖抵上李世民的后颈,百福殿的气氛便瞬间凝固了。
李世民不必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承乾,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李世民淡淡道,那语气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在跟儿子聊家常而已。
“儿臣知道!”李承乾大声道,声音因紧张激动而颤抖,“儿臣已经受够了,只能破釜沉舟!父皇,都怪您太偏心,纵容四弟夺嫡,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赵德全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此刻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便恳求道:“太子殿下,刀剑无眼,千万别伤着大家,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你闭嘴!”李承乾厉声一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赵德全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了。
“承乾,就因为朕宠爱青雀,你就要杀朕吗?”李世民的声音仍旧平静。
“不,儿臣不想杀您,只希望您退位!”
“如果朕说不呢?”
“您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哦?听你这意思,不还是想杀朕吗?”
“我……”李承乾语塞,只好转而对李元昌、杜荷和韩聪等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李元昌和杜荷各自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分别挟持了尉迟敬德和李道宗,韩聪则持刀逼住了李恪,其他十九名侍卫也挟持了一群公主和诰命夫人。这些女宾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纷纷发出尖叫,有两三个胆小的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正当李承乾暗暗庆幸自己掌控了局面时,殿外庭院中那二十名真正的禁军也冲了进来。不过,他们并未帮李承乾挟持宾客,而是拔刀指向了李承乾和他的人。可李承乾等人手里都有人质,所以他们也未敢轻举妄动,只能持刀对峙。
李承乾吃惊地看着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本他还只是担心这些人会慑于父皇天威而倒戈相向,可现在看来,这些人分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这头的!
这也就意味着,李安俨也根本不是自己人!
李承乾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一切。
现在看来,李安俨分明是假意投靠,目的是套取自己的全盘政变计划。可让李承乾百思不解的是:既然李安俨早就掌握了计划,为何不向父皇告发?难道是因为他的老母妻儿被自己挟为人质,他才不敢妄动?可到现在为止,他的家人还在自己手上,此刻的李安俨就全不顾惜了吗?
就在李承乾愣怔之际,一直沉默的李恪开口了:“大哥,放了父皇,我来当你的人质。”
李承乾冷笑:“你现在也是我的人质,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是吗?”李恪被韩聪和另外两名侍卫一起用刀指着,却毫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就凭这三把千牛刀,你觉得会吓住我吗?”
韩聪闻言,不禁怒形于色,把目光转向李承乾,显然是希望他下达格杀命令。
李承乾看着李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韩聪便看见太子朝他微微颔首,旋即狞笑着对李恪道:“吴王殿下,是你自找的,可别怪哥几个心狠手辣!”
话音未落,韩聪手腕一振,千牛刀便闪着寒光削向李恪的脖颈。与此同时,站在李恪侧后那两人也同时出刀,一刀刺向他的后心,另一刀则从半空当头劈落。
这三人皆为东宫的千牛备身,都是从贵胄子弟中严格遴选而来,资质优异,武功过人,此时同时对手无寸铁的李恪发动攻击,无疑是要一举置其于死地。
眼看李恪避无可避,连见惯了杀戮和死亡的李世民也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呼。
电光石火之间,李恪突然出手抓住了韩聪的刀刃,旋即身体急旋,堪堪避过后心那一刀,同时将手中千牛刀奋力一举,铿的一声挡住了当空劈落的那一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不禁把殿上众人都看呆了,连尉迟敬德、李道宗及一帮老臣都忍不住发出了喝彩。
李承乾更是看得瞠目结舌。
然而,千牛刀是一种异常锋利的兵刃,其“千牛”之名便取自“解千牛而芒刃不顿”之意,此刻李恪竟然徒手抓着刀刃,且硬生生扛住了当空一劈,他那只手掌定然皮开肉绽、受伤极重。
果然,一股鲜血从他的手掌中潺潺流出,啪啪嗒嗒落在了地板上。
韩聪万没料到李恪会如此勇猛,稍一愣神,李恪便已用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依旧抓着刀刃,两手同时用力一扳,那刀刃竟然直立了起来,接着把刀往上一送,刀尖便刺入韩聪的下颌,直接贯入头部,并刺破头盔自头顶穿出。
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众人无不骇异,连李世民都赶紧别过头去,不忍细看。
另外那两人本欲再攻,见状也不由倒退了好几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李恪抽出千牛刀,刀尖唰地指向他们,刀锋上的脑浆竟甩到了二人脸上。仅仅这个动作,就把二人又逼退了数步。
然后,李恪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李承乾露齿一笑:“大哥,现在我可以换父皇了吧?”
李承乾早已变了脸色,持剑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李恪冷笑了一下,朝他走了过来。
“别过来!”李承乾手一抖,剑尖竟刺破了李世民后颈的皮肤,殷红的鲜血立刻渗出。
旁边的赵德全一看,急得都快哭了,却又无可奈何。
李恪见状,只好顿住脚步。
“李恪,你要是想换父皇也可以。”李承乾恼羞成怒,“那你就刺自己一刀,以表明你的诚意!”
李恪愣住了。
李世民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地厉声道:“承乾,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这么无耻也是你逼的!”李承乾愤怒咆哮,几乎丧失了理智,“你对我从来都不满意,只是碍于我是嫡长子,碍于魏徵那些老臣反对,才不敢下决心废长立幼,对不对?可你又不甘心,只好私下纵容四弟夺嫡,想让我们兄弟俩自己斗,看谁更有本事。四弟去年设计陷害我,你明明知道,却处心积虑包庇他,无耻地欺骗天下之人,我说得对不对?这阵子你虽冷落了四弟,可一转眼又宠上了三弟,说白了,你心里不还是存着废立之念吗?今天当着这么多宗亲和老臣的面,你敢大声说一句,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吗?我天天要提防这个,提防那个,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你逼?的!”
李世民浑身一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早已知道李承乾对他心存不满,却没料到竟然有这么深的恨意。身为皇帝,身为父亲,竟然令自己的儿子深恨如此,不能不让李世民感到了一种锥心之?痛。
更让他感到痛苦的,还不只是这一点,而是李承乾这番话,其实在一定程度上道破了他内心的矛盾。
当然,在李泰夺嫡这件事上,李世民并没有像李承乾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他不可能有意纵容李泰夺嫡,充其量只能说是无心之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过废长立幼、废嫡立庶的想法,甚至直到今天,这种念头也依然没有消失。
就此而言,李承乾的这番话就不能说全无道理。纵然他今晚的行为大逆不道,罪无可恕,但他的恐惧和愤怒却是可以理解的,并且足以令人同情。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内心顿时充满了愧疚。
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一手培养的储君竟然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一个君父的失职和失败!
“承乾,如果杀了朕可以抚平你的心头之恨,那你就动手吧!”李世民凄然一笑,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沧桑。
李承乾的手又抖了一下,眼中竟然不由自主地泛出了泪光。
“大哥,我照你说的做,你放了父皇!”李恪突然一声大喊,旋即把千牛刀刺入了自己的大腿,登时血流如注。
李世民大惊失色,在场众人也不约而同发出了一片惊呼。
李承乾呆住了,没想到李恪真的会这么干。
李恪扔掉了千牛刀,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脸上竟仍旧带着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李承乾忽然感到脑袋发沉,两眼发黑,身体也随之摇晃了起来。李世民察觉,倏然转身,困惑地看着他。
李承乾持剑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
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他用尽全力对李世民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然后便向后倒去。
李世民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他:“乾儿!”
“父皇,对不起,儿臣也不想这样……”
李承乾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到了父亲身上的温暖,那是一种暌违多年的早已忘却的温暖……
第十三章 潜逃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李安俨下了城楼之后,并未走入宫中,而是朝相反方向快步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这就是我在百福殿和尚书省所做的安排。”
在平康坊一座高楼的屋脊上,萧君默将自己大部分的防范计划向楚离桑和盘托出。最后,他远远地望了太极宫一眼,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会儿,太子身上的药力就该发作了。”
“药力发作?”楚离桑刚才并未听他说到这一块,顿觉诧异,“你让人给太子下药了?”
萧君默点头。
“你应该不会要他性命吧?”
“当然,只是在酒里下了点蒙汗药而已。”
“你是安排什么人下手的?吴王吗?”楚离桑大感好奇。
“宫宴上那么多人,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吴王怎么有机会下手?”萧君默道,“事实上,我连安排人下药的事都没告诉他。”
楚离桑一惊:“为何不告诉他?”
“如果事先什么都知道,他的反应就不真实了,难免会露出作假的痕迹。”萧君默笑了笑,“皇帝是何等精明之人,岂能看不出破绽?所以,我故意隐瞒了一部分,就是想让吴王随机应变、临场发挥,这样才能取信于皇帝。”
楚离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接着刚才的问题问:“那你是安排什么人给太子下药的?”
“这个嘛,你暂且就不要问了。”萧君默神秘一笑,“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楚离桑心想关于这场政变还有好些部分没弄清楚,大可不必纠缠这件小事,便又问道:“那魏王府那边你安排了吗?”
“当然。”萧君默道,“我给魏王送了一封匿名信,告诉他今夜会有一支不可小觑的江湖势力夜袭魏王府。”
“你说的这个江湖势力,是咱们天刑盟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