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
“魏徵?!”韦老六无比惊骇。
“是的。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咱们讨论过这事,这个保护徐婉娘、诱咱们入局的人,必须符合哪几个条件?”
“当然记得。首先,此人当年肯定是隐太子的东宫属官,而且对您颇为了?解。”
“魏徵当年便是东宫属官,任职太子洗马,虽然跟我没有太多交集,但他知道我,也了解我。”
“其次,此人后来投靠了秦王,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
“魏徵以宰相身份加拜太子太师,官秩从一品,正是屈指可数的当朝大员。”
韦老六闻言,虽有些释然,却仍不免狐疑:“可是先生,符合这两点的人还是不少啊。”
“是的,所以就要加上第三点:萧鹤年。”王弘义道,“此人当年也是隐太子的属下。据我所知,他和魏徵早年都是瓦岗的人,后来一起降唐,又一起在东宫任职,二人交情匪浅,要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你想想,虽然符合刚才那两个条件的人不少,但除了魏徵,还有谁与萧鹤年有这么深的关系?”
韦老六思忖着:“这就是说,当年隐太子知道徐婉娘怀上他的骨肉之后,便把她托付给了魏徵和萧鹤年?”
“没错!当年隐太子这么做,只是怕泄露徐婉娘的身份和私生子的事情,不料他们母子竟因此躲过了武德九年的那场灭顶之灾。这也算是苍天有眼,不让隐太子绝后。从那之后,魏徵便把徐婉娘保护了起来,萧鹤年则负责抚养隐太子的遗?孤。”
韦老六想着什么,道:“先生,既然给咱们设局并监视咱们的人就是魏徵,那结合咱们之前的判断,是不是可以肯定,他和萧鹤年都是咱们天刑盟的人?”
“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因如此,魏徵掌握了咱们的情报之后,才不敢向李世民禀报——他怕搞不好会把他自己也牵扯出来。”
“如果说魏徵也是本盟之人……”韦老六还是有些困惑,“那当年智永盟主把您派到隐太子身边时,为何不把魏徵的真实身份告诉您?”
“这就是那老和尚的狡猾之处了。”王弘义冷冷一笑,“他不放心我,所以一边让我辅佐隐太子,一边又让魏徵暗中监视我。”
韦老六彻底恍然,片刻后才道:“先生,若萧君默果真是隐太子的遗孤,那您打算怎么做?”
王弘义若有所思:“那……他就不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盟友。”
第十章 真相
萧君默想着想着,突然,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跳进了他的脑中——隐太?子!
萧君默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变成了王弘义的“盟友”。
此刻,他和楚离桑并肩走在怀贞坊的巷道中,呼吸着深夜冰冷的空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以理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楚离桑一边不安地关注着他的神色,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和黛丽丝、徐婉娘结识的经过。当然,她暂时隐瞒了对他身世的猜测,更不敢透露自己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这一猜测。
萧君默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听完了她的讲述。
忽然,萧君默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刚才说,那栋小楼叫什么名字?”
“芝兰楼啊。”楚离桑不明白他为何会关注这个毫不起眼的细节。
“这名字是谁起的?”萧君默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姨娘自己起的吧。”
萧君默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楚离桑惊讶,“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萧君默怔怔出神,没有答言。
芝兰,就是灵芝和兰花,也就是生父留给他的那枚玉佩上的图案。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方才徐婉娘看着我,说了一个词,你听清了吗?”萧君默忽然问。
楚离桑摇摇头:“我只听见了一个‘门’字。”
“我听见了两个字。”萧君默苦笑了一下,“沙门。”
“沙门?”楚离桑思忖着,“不就是佛教里‘和尚’的意思吗?”
萧君默点点头:“准确地说,是出家人的意思。”
楚离桑也迷惑了。她不明白徐婉娘为什么会说这个,更不明白萧君默与“出家人”会有什么关系。
“其实徐婉娘说的是三个字,可惜头一个字我们都没听清。”萧君默眉头紧?锁。
楚离桑看着他焦灼的样子,好几次忍不住想把自己发现的事情都说出来,却又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真相,所以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徐婉娘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萧君默问道,“我发现她的眼神异于常人,感觉好像特别恍惚。”
楚离桑叹了口气,便把自己所知的徐婉娘的身世说了,然后道:“不知道姨娘之前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总之她的记忆就是从一片墓地开始的,之前的一切她全都不记得了。”
萧君默恍然,同时也为徐婉娘离奇坎坷的身世而唏嘘不已。
“我之前办过一个案子,碰到过类似的事情。”萧君默回忆道,“有人生了一场急病,呼吸和脉搏都没了,家里人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放进了棺材里,准备安葬。不料就在出殡的时候,棺材里忽然发出捶打的声音,所有人都以为是诈尸,全都吓跑了。只有他儿子壮着胆子掀开了棺材盖,才发现那人其实没死,只是急病之下出现了一种‘假死’现象……”
“假死?!”楚离桑闻所未闻。
“是的。就是呼吸、心跳和脉搏都停止了,表面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其实只是暂停而已,若救治得当,或者病人本身有顽强的求生意志,还是有可能活过来的。我估计,徐婉娘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太不可思议了!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
“除此之外,你就没办法解释徐婉娘为何会从棺材里醒来,又为何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萧君默叹了口气,“经历过假死的人,往往脑部会受到创伤,所以即使活过来,也极有可能失忆——要么失去一部分记忆,要么失去全部!”
“那失去的记忆就完全不能恢复了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萧君默说着,蓦然又想起方才徐婉娘看他的眼神,那分明是一种如遇故人的眼神!“也许……碰到过去熟悉的事物,或者是过去认识的人,然后有所触发,能够回忆起一些也未可知。”
楚离桑闻言,便忍不住道:“你觉得,刚才姨娘看见你的时候,会不会就是把你当成了过去认识的人呢?”
“有可能吧。”萧君默苦笑,“谁知道呢。”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怀贞坊的东坊门。此时正值夜禁,大门紧闭。萧君默道:“桑儿,你昨天早上跟我说,你还有些事情要做,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楚离桑明白萧君默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离开王弘义,可眼下他的身世基本上已经证实了,而王弘义迟早也会查出他是隐太子的遗孤。在此情况下,自己就更有必要留在王弘义身边,以随时刺探情报,防止他对萧君默不利。
主意已定,楚离桑便嫣然一笑,道:“能让我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吗?”
“当然。”萧君默有些意外,但也只好笑了笑,“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你哪一天又走丢了。”萧君默注视着她,柔声道,“那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楚离桑闻言,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一?样。”
“这么说,咱们只能在这里分手了?”萧君默看了看坊门,眼中浮起一丝伤?感。
“说得好似从此不见面了一样。”楚离桑心中不舍,却故作轻松道,“反正你知道我的住处,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你知道去哪里找我吗?”
楚离桑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兰陵坊西北隅的蒹葭巷,巷口南边第一座宅院,就是我家。”萧君默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拿着它,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可以用它号令官府的人,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我。”
楚离桑接过来一看,是一枚亮闪闪的铜制玄甲卫腰牌。
“好,我记下了。”楚离桑把腰牌揣进怀里,“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没这个道理,”萧君默一笑,“当然是你先走。”
楚离桑蹙眉想了想,笑道:“那这样,咱们数三下,一起转身,各走各的,谁也不许回头。”
“非得这样吗?”
“不然你说怎么办?”
萧君默无奈一笑:“好吧,听你的。”
楚离桑数了三下,随后两人各自转身,萧君默往南边走,楚离桑朝北边走。可没走几步,便都忍不住悄悄回头,结果目光一撞,两人都笑了起来。
“看来这法子行不通。”萧君默道,“要不我说个办法?”
“你说。”
萧君默又看了楚离桑一眼,忽然往斜刺里一蹿,跃上了道旁一株高耸的云杉树,瞬间隐身在了黑暗中。
“你做什么?”楚离桑诧异,“你在哪儿?”
“别管我在哪儿,反正你看不见我。”萧君默在黑暗中道,“所以只能你先走,否则咱俩谁都走不了。”
楚离桑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跟你扯不清,不管你,我走了。”说完便转身走了,可还是一路回了好几次头。
萧君默站在树上,一直目送着楚离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正打算从树上下来时,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寺院。那寺院名“法音寺”,萧君默去过几次,认识寺里一位法名觉照的知客师。
……沙门。
徐婉娘的声音再次在他耳旁响起。
萧君默从树上跳下,快步朝法音寺走去。
反正睡意全无,他决定去找觉照法师聊一聊,问问佛教中有什么名相是带有“沙门”二字的,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弄清自己跟徐婉娘的关系。
法音寺的寺门早已关闭,萧君默只好翻墙入内,结果一名巡夜的和尚恰好路过,被他吓了一跳。萧君默赶紧表示歉意,说有事找觉照法师。可和尚却告诉他,觉照法师已经在三个月前迁单离开了。萧君默有些失望,便请求和尚让他到佛前敬个香。和尚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便点点头,自顾自巡夜去了。
萧君默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在佛像前上了香,行了一番跪拜之礼,然后蓦地想起自己许久未曾打坐,现在回去八成也是失眠,不如就在此静坐一回,调理一下心?境。
主意已定,他便在大殿一角找了个蒲团,两腿一盘,开始打坐。
然而,他紧闭双目坐了至少一炷香工夫,心中却始终妄念纷飞,一直静不下?来。
正不得要领,备感焦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忽然从一根殿柱后面传了过来:“施主,坐禅可不是要跟妄念交战,而是要觉知。你越想消灭妄念,就越是在滋养它;你一觉知,妄念自然便消融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君默倏然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玄观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虽然他的下颌蓄起了一圈络腮胡,乍一看判若两人,可萧君默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多谢法师教诲!”萧君默起身合十,微笑道,“晚辈驽钝,不解禅法心要,可否请法师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施主若看得起贫僧,就请到禅房一叙。长夜未央,若得一知己谈禅论道,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萧君默随玄观来到禅房,旋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长安。玄观说,他当年就是在法音寺剃度出家的,去年离开江陵后云游四方,心里总感觉漂泊无依,索性便回到了这里,从此才有了安顿之感。
随后,玄观亲自煮水烹茶,也问起萧君默江陵一别后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