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魏徵只能强作镇定:“贤侄,对于令尊的过世,老朽深感痛心,也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也不能因为伤心过度而胡言乱语啊!”
“既然太师听不懂晚辈在说什么,那咱们便换个话题。”萧君默笑道,“晚辈最近忽然对六朝古诗发生了兴趣,其中一句,晚辈很喜欢,却一直未能深解其意,今日趁此机会,希望太师能不吝赐教。”
魏徵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冷冷道:“要谈诗论赋,也不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贤侄,雨下大了,老朽这就告辞,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说完便快步朝马车走去,不远处的侍卫赶紧打着伞跑过来。
“太师!”萧君默冲着他的背影喊,“望岩愧脱屣,临川谢揭竿。这句诗您应该很熟吧?”
魏徵又是一震,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他万万没料到,萧君默竟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顷刻间,老成持重、足智多谋的魏徵也乱了阵脚,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君默缓缓走到他身后站定:“太师,我知道您现在深感震惊,但请恕晚辈直言,我不仅查到了这一步,还查出了更多有趣的东西,如果您不希望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您就只有两个选择,最好现在就做决定。”
魏徵示意侍卫到马车那边等他,依旧背对萧君默道:“什么选择?”
“一、让您的侍卫现在就把我灭口,我绝不反抗!”萧君默道,“如果您不忍心下手,那就只有第二个选择——把您和我爹一直保守的秘密全都告诉我,让我知道我爹他到底因何而死!”
魏徵额头上的细雨汇成了水珠,沿着他纵横如沟壑般的皱纹艰难地流了下来。
一只青瓷花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小块。
李泰满脸怒容,喘着粗气,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刘洎、杜楚客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
“殿下,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杜楚客劝道。
“本王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是如此卑鄙阴险的小人,竟然干得出如此无耻下作的事情!”李泰依旧大步来回走着,怒气冲冲。此时李世民那句“临大事而有静气”的教诲,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殿下,请恕属下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杜楚客道,“您那天真不该跟圣上说实话,您就随便编个什么梦不就过去了吗,何苦去提海陵王呢?”
“可我真的是被吓着了啊!”李泰余悸未消,“我自从住进武德殿就从没睡过一天好觉,心里一直很纳闷,总觉得那地方有什么邪祟在作怪,偏偏那天晚上又电闪雷鸣,那个无头鬼又那么恐怖,要换作是你,我看你早被吓死了!”
杜楚客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殿下这么说也情有可原。”刘洎慢条斯理道,“武德殿原本阴气就重,殿下多日失眠即为明证,加之又有人处心积虑地装神弄鬼,受到惊吓也是情理中事,怪不得殿下。”
“就是嘛!”李泰这才怒气稍解,停住了脚步,“刘侍郎这么说就通情达理了!”
杜楚客暗暗瞪了刘洎一眼,讪讪道:“是啊,思道兄说话,向来喜欢拣好听的,可这么说有用吗?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刘洎淡淡一笑:“山实兄所言甚是,刘某今日,正是要来帮殿下解决实际问题的。”
李泰一听,终于坐了下来:“刘侍郎有话请讲。”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此番圣上让您出宫,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李泰又是一怒:“还不都是太子这个卑鄙小人在背后搞的鬼!”
刘洎笑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李泰眉头一蹙:“难道还有别的?”
杜楚客闻言,也不禁看向刘洎。
“殿下,闹鬼之事,只是表面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殿下这半个月来,私下跟朝中的权贵子弟结交太密,触犯了圣上的忌讳。圣上怀疑您有结党营私之嫌,也觉得您近期有些恃宠而骄、过于张扬了。”
李泰恍然大悟,良久才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都怪我没听侍郎所言,若能低调、韬晦一些便好了,唉,悔之晚矣!”
“殿下,尽管原因在此,但也不必因噎废食。朝中有几个重要的权贵子弟,该结交还是得结交,只要不太过招摇、不结交过滥就行了。”刘洎道,“再者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殿下能吃一堑、长一智,则坏事便成了好事,怎么能说晚呢?”
“思道兄这话不错,我爱听!”杜楚客道,“殿下,谋大事者,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东宫虽然侥幸赢了一局,但只要殿下振奋精神、重整旗鼓,要扳回一城绝非难事!”
李泰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山实兄说得是。”刘洎道,“事实上,太子此番装神弄鬼,圣上也不见得猜不出来。正因为圣上心中有数,所以那个阉宦在狱中畏罪自杀后,圣上便顺水推舟不予追究了,其实就是怕深究下去,把东宫给挖出来,事情会不好收拾。因此,太子此番所为,其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之举,而他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更不稳固了。这,恰恰便是殿下的机会所在!”
闻听此言,李泰更是精神抖擞,连日来的郁闷心情登时一扫而空,大笑道:“当年父皇有‘房谋杜断’,本王今日也有‘刘谋杜断’!哈哈,有二位贤达鼎力辅佐,本王又何惧李承乾这种宵小之徒!”
听了这话,杜楚客顿时心花怒放,脸上也露出踌躇满志之色。
刘洎则淡淡一笑,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殿下,您能重燃斗志,刘某深感庆幸。不过,话说回来,饭还得一口一口吃,棋也得一步一步下,何况夺嫡这种刀头舔蜜的凶险之事,更要如临如履、谨慎为之!”
李泰点点头,深以为然。
“思道兄,话是这么说,可一旦抓住机会,还是得果断出击吧?”杜楚客斜着眼道。
“那是自然。”
李泰看着杜楚客:“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殿下,太子这人,喜欢舞刀弄剑,东宫之内时常见血,且不乏有人被他虐杀而死,这事您知道吧?”
“知道啊,父皇不就因为这些事才厌恶他的吗?不过,听说最近他也收敛了不少。”
杜楚客冷笑:“最近是收敛了,可过去他杀的那些人,难道就该死吗?”
“据我所知,他杀的都是犯我大唐,在西域烧杀掳掠的突厥人。这些人本来也该杀,虽说由他动刀不合律法,但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太子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突厥人,那倒也罢了,问题是,被他杀死的人里面,却有我大唐子民!”
李泰一怔:“真有其事?”
杜楚客点点头,对刘洎道:“思道兄,消息来源是你的,还是你来说吧。”
李泰赶紧看向刘洎。
刘洎也笑了笑:“山实兄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都是替殿下办事,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该分还是得分!”杜楚客一挥手,“我这人从不贪天之功、掠人之美!”
“什么分不分的,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李泰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倒是快说啊!”
“是这样的,殿下。”刘洎缓缓道,“日前,我接到伊州刺史陈雄发来的一道奏表,表中称,两个月前,太子左卫率封师进曾前往伊州,抓回了数十名突厥人,其中却有十三个是地地道道的伊州人,乃我大唐造籍在册的编户齐民,却因事得罪封师进,被他诬为突厥人带回了长安,就关在东宫。据我估计,这十三个人恐怕都已经被太子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