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俨赶紧道:“不必了先生,这两天我服了几服药,已好了许多,我没问题。”
魏徵想了想,没再说什么,然后两人又讨论了一些行动细节。临走之前,李安俨忽然想起什么,道:“先生,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到朝中传言,说圣上已正式下旨,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魏徵不语,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李安俨见他没说话,便起身告辞。魏徵忽然道:“安俨,最后,我想再给你一句话。”
李安俨看着他。
“如果萧君默强力阻拦,宁可放弃行动,也不可伤害他。”
“属下明白。”
姚兴带人强行闯入尔雅当铺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甲。
楚英娘、楚离桑带着绿袖、大壮等人,手上都拿了兵器,冲到前厅与他们对峙。姚兴声称他们是玄甲卫,奉萧君默之命前来查封当铺,命楚英娘等人放下武器,否则便以抗拒官府的罪名全部逮捕。楚离桑大怒,大声说萧君默自己怎么不敢来。姚兴冷笑,说萧将军公务繁忙,哪有闲工夫来处理这种小事。
楚离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剑直取姚兴。
双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楚英娘原本极力想控制局面,无奈一旦动了刀剑,事情便再也无法挽回。为保护女儿,她只好加入了战斗。
打斗中,有人撞倒了一盏烛台,火焰点着了柜台上的几卷字画,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楚离桑又惊又怒,砍倒了一个官兵,想冲到柜台那边救火,不料却被三个官兵死死缠住。她以一敌三,奋力厮杀,好不容易砍倒了两个,却有更多的官兵围了上来。
由于杨秉均志在必得,所以命姚兴足足带了三十多人过来,而且个个武功都不弱。楚英娘、楚离桑等人虽然武功比他们高,无奈寡不敌众。缠斗片刻,便有三四个当铺伙计躺在了血泊中,绿袖也被两个官兵逼到了墙角,发出声声尖叫。
楚离桑偷学武功的时候,也顺带教了绿袖一些,日常防身绰绰有余,但碰上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那点功夫连保命都难。楚离桑眼看绿袖危急,手中长剑一振,舞起一团剑花,逼退了两个官兵,然后从缺口处冲了出去,又纵身一跃,一剑刺入一个官兵的后心,把他刺了个对穿,紧接着左脚飞踢,把另一个官兵踹飞了出去。
方才绿袖已被逼得蹲在了墙角,见危险解除,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楚离桑怀里。楚离桑拍了拍她的后背,正待安抚,突觉背后有异,猛一转身,只见一个大块头官兵正挥着一把大刀劈头砍下。
此刻躲闪已经不及,绿袖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剑光飞速闪过,大块头官兵轻轻晃了一下,然后他的头和身躯瞬间分离开来,头颅往旁边掉落下去,高大的身躯重重扑倒在地上。
当他倒下之时,楚离桑惊愕地看见了母亲楚英娘收剑的姿势。
刚才那一剑,无声地削断了这个官兵的脖颈,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大火已经在整间当铺中熊熊燃起,浓烟四处弥漫。官兵死了十几个,尔雅当铺的伙计也都已倒下,只剩下大壮一人还在苦苦支撑。姚兴早就退到当铺门外,大声叫嚣,却丝毫不敢靠近。伊阙县廨又派来了一大队援兵,都围在外面鼓噪。
楚离桑大怒,挥剑就要冲出去,被楚英娘一把拉住。
“你和绿袖从后院走,快!”楚英娘大喊着,又砍倒了一个官兵。
楚离桑想和母亲争,可一张嘴就吸入了一大口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眼泪鼻涕直流。绿袖慌忙拉着她往后门跑去。楚英娘护在她们身后,抵挡着六七个官兵,且战且退。大壮杀红了眼,接连砍倒两个官兵后,也冲到了楚英娘身边,与她并肩御敌。
四个人很快退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口处。绿袖死命抱着楚离桑,把她拉进了后院。楚英娘刚想叫大壮先撤,突然被大壮拽住胳膊,用力一推,把她也推过了门洞。
“快走——”大壮嘶吼着,整个人堵在门洞处,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抵挡。他的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衣袍。
楚英娘含泪看了大壮最后一眼,拉起楚离桑的手:“走!”
楚离桑还想挣扎,却被母亲和绿袖一人一边架着急走,瞬间没入了后院的夜色之中。当她们翻墙而出的时候,大壮终于支撑不住,身上被同时刺入三把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暮色四合,旷野上风声呜咽。
楚英娘、楚离桑、绿袖相拥站在一片高岗上,远远望着伊阙城中那一束冲天而起的火光。
辩才十六年来收藏的所有名人字画和古董珍玩,就这样葬身火海、毁于一旦。
悲愤的泪水濡湿了这三个女人的眼。
一股仇恨的光芒连同远处的火焰,一起在她们的瞳孔中燃烧。
李世民正式下旨让李泰于三月初一入居武德殿,此事恰好与李泰数日前传给刘洎的假消息吻合,连时间都完全一致,既没早一天也没晚一天。如此歪打正着的巧合,着实让李泰和杜楚客一说起来就忍不住笑。
“殿下,您猜猜刘洎白天来找我时,那脸上是什么表情?”
此刻,在魏王府的书房里,杜楚客正对李泰说道。
李泰憋着笑:“还能是什么表情?那一定是感激得无以言表喽!”
“没错!”杜楚客一拍大腿,“这家伙表面装得沉稳,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心里头可是被殿下感动得一塌糊涂啊,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让我带来给殿下看!”
李泰笑了笑:“刘洎还说了什么?”
“还是那些老套的说辞,我觉得不听也罢。”
“听不听,得是我拿主意,”李泰冷眼一瞥,“而不是你觉得如何便如何。”
杜楚客心头微微一凛,忙道:“刘洎说,殿下入居武德殿后,一定要低调,而且从此在圣上面前,只要提及东宫,就必须说好话,一句坏话都不能提,就连圣上说太子不好,也要替太子辩解说情。如此,圣上自然会更加看重殿下,疏远太子。”
李泰闻言,不禁蹙眉沉吟。
“殿下,刘洎这个法子,过于保守,甚至可以说懦弱……”
“你错了,这个法子是以弱制强,以柔克刚。”李泰淡淡地打断了他,“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刘洎此言,颇得老子思想之精髓,我觉得未必不可采纳。”
“不争?”杜楚客冷笑,“自古以来,有人凭龟缩之术夺嫡成功吗?有人靠着‘不争’二字令对手俯首称臣吗?殿下,人人都说您最像圣上,到底哪一点最像,在属下看来,就是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设若圣上当年也不争,如今恐怕已是荒冢之中的一堆白骨了。”
“住口!”李泰低声喝道,“这种话也是臣子当说的吗?”
“殿下恕罪。”杜楚客却不惊惧,“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说这个了。”李泰缓了缓口气,“内鬼已经现形,说说吧,该怎么办?”
“萧鹤年这个浑蛋!”杜楚客恨恨道,“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和魏徵的狗!”
“说起这个,有件事得赶紧做。”
“殿下是指‘黄犬’?”
李泰点点头:“现在看来,事情很明显了,‘黄犬’肯定是在暴露之后,被太子和魏徵指使,对咱们使了反间计,结果害咱们差点把刘洎当成内鬼。所以,这条狗不能再留了,得赶紧除掉。”
“殿下放心,我明天就让她消失。”
“还有,萧鹤年盗取辩才情报这事,你怎么看?”
“这事有点蹊跷。”杜楚客思忖着,“暂且先不管太子和魏徵与此事有何关系,单说萧鹤年冒险偷取辩才情报,就足以说明,辩才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换句话说,圣上这些年费尽心力寻找辩才和《兰亭序》,肯定不只是喜爱王羲之书法那么简单。”
“辩才改头换面在伊阙躲藏了十六年,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而这也正是我的困惑。”李泰道,“这几年,我利用《括地志》帮父皇暗中寻找辩才,却一直弄不明白,辩才和《兰亭序》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以至让父皇如此牵肠挂肚、志在必得。”
杜楚客忽然想到什么:“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武德九年那件轰动一时的吕氏灭门案?”
“你是说吕世衡?”
“对。我听说玄武门事变当天,吕世衡临死之前,曾迫切求见圣上,圣上也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据我推测,吕世衡肯定留给了圣上什么线索,而这个线索正指向《兰亭序》。后来又发生了灭门案,令此事更加诡异,此后圣上就开始广为搜罗王羲之字帖了。由此可见,不管《兰亭序》隐藏了什么秘密,都源于这个吕世衡!”
“你知不知道,当时还有谁陪同父皇去见吕世衡?”
“据我所知,有四个人。”
“哪四个?”
“房玄龄、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侯君集。”
李泰揣摩着这四个人的名字,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得从长计议。眼下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把萧鹤年盗取辩才情报一事,向父皇禀报?”
杜楚客想了想:“属下以为不可。”
“为何?”
“殿下这几年一直在帮圣上寻找辩才,圣上可曾对你透露过他的真实动机?”杜楚客不答反问。
“丝毫没有。”
“既然没有,就说明圣上不想让殿下介入此事,至少目前还不想。倘若殿下贸然把萧鹤年的事情报上去,只会让圣上对殿下产生警觉和提防,对殿下没半点好处。”
“言之有理。”李泰深以为然,却又想到什么,“但问题是,萧鹤年盗取情报,很可能也是冲着《兰亭序》去的,如果他和魏徵派人半道去劫辩才,朝廷又毫无防范,没人去接应萧君默,那岂不危险?”
“殿下所虑甚是。”杜楚客想了想,“那就只能派咱们的人去接应了。”
“不妥。”李泰当即否决,“正如你方才所言,圣上目前还不想让我介入,要是派人接应,难免兴师动众,圣上定会怀疑我们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杜楚客凑近李泰,低声说了句什么。
“就这么办!”李泰一拍书案,“你立刻吩咐下去。”
杜楚客刚要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坏了!这萧君默是萧鹤年的儿子,他们爷俩会不会早就串通好了?”
“不可能。”李泰笑道,“倘若如此,萧鹤年何须三更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偷情报?”
杜楚客一拍脑门:“对对,我把这一茬给忘了。”
“还有,既然咱们不想把萧鹤年交给父皇,那就只能自己处理了。”李泰思忖着,“另外,关于《兰亭序》的秘密,想必萧鹤年也一定知情。若能把他的嘴撬开,咱们就什么都清楚了。”
杜楚客点点头,已明白李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