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沃尔特猜测是鲁登道夫将军,他是目前的最高统帅。“他想干什么?”
“当然是鼓舞士气。请让大家在教堂前面集合。”
“还有多久?”
“他就跟在我后面。”
“好的。”沃尔特看了看广场周围,“施瓦布中士!到这儿来。你和格伦沃尔德下士,带着你们的人到这儿集合。”他派人分别去教堂、大谷仓里的食堂和北面山坡上的营地传达命令。“我命令全体人员十五分钟后穿戴整齐到教堂前面集合。快去!”信使们跑开了。
沃尔特匆匆绕着村子到处去通知军官,让他们到广场集合,一边警觉地看着东边的大路。他看见他的指挥官施瓦茨科普夫少将在村口一处吃早餐——面包和罐头沙丁鱼,那里之前是奶场,散发着奶酪的气味。
一刻钟的工夫,两千人的部队集合起来,十分钟后,他们整理好着装,系上扣子,端正帽子。沃尔特调来一辆平板卡车,屁股朝后停在战士们面前。他用弹药箱在卡车后面搭出几节台阶。
奥托从梅赛德斯里面拿出一长卷红地毯铺在台阶上。
沃尔特让格伦沃尔德出列。这位下士长得人高马大,粗手大脚。沃尔特派他去教堂屋顶,把自己的望远镜和哨子交给了他。
一切准备停当后,他们开始等待。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然后是一个小时。大家开始坐立不安,队列变得七扭八歪,战士们也互相聊起天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格伦沃尔德吹响了哨子。
“准备!”奥托大声喝道,“他来了!”
顿时,刺耳的口令声此起彼伏。战士们很快立正站好。一列车队开进了广场。
一辆装甲车的门开了,一个穿将军制服的人下了车。然而,这人并不是那个脑袋尖尖、头顶光秃的鲁登道夫。这位特殊的来客行动笨拙,左手插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好像他的手臂受了伤。
片刻后,沃尔特才看清是皇帝本人。
施瓦茨科普夫少将走过去向他敬礼。
当战士们意识到来访者是谁的时候,低声的吵嚷很快爆发成了热烈的欢呼。少将一开始对这种违纪行为感到愤怒,但皇帝的亲切微笑让施瓦茨科普夫立刻换上了一副赞同的表情。
德皇登上台阶,站在卡车平台上,对人们的欢呼表示谢意。当噪声平息后,他说:“德国人!这就是胜利的时刻!”
战士们再次欢呼,这次沃尔特也跟着他们一道欢呼起来。
3月21日星期四的凌晨一点,大队人马开赴前沿阵地,准备发动进攻。沃尔特和本营的军官们一道坐在前线战壕的一个防空洞里。他们用谈话缓解等待开战的压力。
戈特弗里德?冯?凯塞尔正在解说鲁登道夫的战略。“这次向西推进就是在英国和法国之间插入一个楔子,”他听上去还是像在伦敦大使馆工作时那样无知无畏,“然后我们就向北移动,转向英国人的右翼,将他们推入英吉利海峡。”
“不,不,”较为年长的冯?布劳恩中尉说,“要是聪明点儿的话,一旦我们冲破他们的防线,就该一路打到大西洋沿岸。试想一下,德国的战线一直从法国中部拉过去,把法国军队跟他们的盟军隔成两段。”
冯?凯塞尔争辩道:“那样我们会同时在南北两侧受敌!”
凯勒曼上尉加入进来。“鲁登道夫将向南推进,”他预测说,“我们需要拿下巴黎。这才是最重要的。”
“巴黎只是象征性的!”冯?凯塞尔轻蔑地说。
他们胡乱猜测着,谁也说不清楚。沃尔特觉得听这种无意义的谈话反倒让人紧张,便走到了外面。战壕里的战士们全都席地而坐,一片肃静。战斗前的几小时是反思和祈祷的时间。昨晚大家吃了大麦酒炖牛肉,这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士气很高,大家都觉得战争就要结束了。
这是一个明亮的星夜。战地厨房正在分发早餐——黑面包和味道像胡萝卜的淡咖啡。刚下过一阵小雨,但现在已经天朗气清,几乎一丝风都没有。这意味着战场上有可能发射毒气弹。双方都使用毒气,但沃尔特听说这次德国部队会使用一种新的混合气体:致命的光气加上催泪瓦斯。催泪瓦斯并不致命,但它可以渗透标准配置的英国防毒面具。理论上,催泪瓦斯的刺激会让敌方士兵扯下他们的面具揉眼睛,他们因此就会吸入光气而死亡。
重型火炮的射程覆盖附近的无人区。沃尔特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火炮。炮手们正忙着堆放弹药。他们身后又是一排准备行动的火炮,马匹已经套上缰绳。他们将发起下一波徐进弹幕射击。
四点半的时候周遭还静悄悄的。战地厨房不见了,炮手们坐在地上等待着,军官站在战壕里,远望着无人区对面的黑暗处,那里的敌人正在睡觉。就连马匹都十分安静。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胜利的机会,沃尔特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祈祷一番。
四点四十分,一股白光射进天空,炫目的光芒遮蔽了闪烁的繁星。不一会儿,沃尔特旁边的大炮开了火,炽烈的火光带着巨大的轰鸣声,他就像被人猛推了一下,踉跄后退。但这还算不上什么。几秒钟内,所有的火炮一齐发射,噪声远比雷暴更响。火光照亮了炮手们的脸孔,他们不停地将沉重的炮弹和无烟火药推入弹膛。空气中硝烟弥漫,沃尔特尽量只用鼻子呼吸。他脚下的大地震颤着。
接着,沃尔特便看到英军一侧的爆炸和火焰,那是德军的炮弹击中了弹药库和汽油罐。他知道遭受炮火轰击是什么滋味,心里觉得敌人有些可怜。他希望菲茨没在那边。
炮筒烧得发烫,要是有人犯傻去摸一定会被烫掉一层皮。这种发热足以使炮筒变形,从而错过目标,因此炮手们就用湿麻袋加以冷却。沃尔特的战士们自发地用水桶从附近的弹坑里舀水,让麻袋保持湿润。在攻击开始前,步兵总是愿意去帮炮兵——每消灭一个敌军士兵,就减少一个向地面进攻部队开火的人。
日光带来雾霭。大炮前,爆炸的热浪将水汽带走,但再远一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沃尔特开始担心起来。炮手们不得不按地图标记进行瞄准。幸运的是,他们手头有详细准确的英军阵地图,其中大部分在一年前还是德军阵地。但后来没有进行观察和修正。开局有些不妙。
雾气混杂着硝烟。沃尔特系上一条手帕捂住口鼻。英军那里没有还击,至少眼前这一段没有。沃尔特受到鼓舞。也许他们的大炮已被摧毁。沃尔特身旁唯一丧命的德国人是个迫击炮手,他的火炮炸裂开了,估计是炮弹在炮筒中爆炸所致。有人抬着担架运走尸体,一个救护小组匆忙为旁边被弹片击中的伤员包扎。
上午九点钟,他指挥部下进入冲锋准备位置,突击营的战士们趴在大炮后面的平地上,普通步兵都站在战壕里。在他们背后集结了下一波火炮、救护队、话务员、弹药运输员和通信兵。
突击营的战士们戴着现代“煤斗”头盔。他们是最先放弃旧式尖顶头盔的部队。他们装备了毛瑟K98卡宾枪。这种枪的枪管较短,远距离准确性差,但在近距离的战壕拼杀时不那么笨重。每人的胸前都斜背着一个装了十几枚手榴弹的袋子。英国兵把这种手榴弹称作“土豆捣子”,看上去就像英国家庭主妇捣马铃薯的工具。显然,英国每家每户的厨房里都有这种东西。沃尔特是在审讯英军战俘时知道的——而他自己从未进过英国普通人家的厨房。
沃尔特戴上防毒面具,示意部下照做,以免他们到达敌方前沿时被自己的毒气伤害。九点半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将步枪背在身后,两只手里各握着一枚手榴弹,这是突击兵的标准姿势。他无法喊着下达命令,因为大家什么都听不见,因此只能挥舞了一下胳膊,然后跑了起来。
他的战士们跟着他冲入无人区。
地面坚硬而干燥,这里有好几周没有下大雨了。这对突击行动十分有利,方便人员和车辆移动。
他们弯着腰向前跑。德国的炮弹在头顶呼啸而过。沃尔特很清楚他们有可能被自己打偏的炮弹击中,特别是在大雾里,炮兵观测员无法校正炮手的目标。但冒险是值得的。这样他们可以非常接近敌人的战壕,一旦轰炸结束,英国人根本没有时间进入射击位置,来不及架起机枪,突击队就已经到他们面前了。
他们跑入无人区的纵深地带,沃尔特希望敌人的铁丝网已被炮火摧毁。否则,剪断铁丝网会耽误时间。
他的右侧“轰”的一声爆炸,有人发出了惨叫。过了一会儿,地面上一丝光线映入眼帘,他发现了一道地雷引线。沃尔特进入了一片先前未曾发现的雷区,顿时惊慌失措,他意识到自己再移动一步就有可能被炸飞,随后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注意脚下!”他大声喊着,但他的声音淹没在雷鸣般的炮声中。士兵们继续跑着,受伤的人留在了后面,由救护队去处理。
过了一会儿,九点四十分,炮声停了。
鲁登道夫放弃了在进攻的前几天进行炮击的旧战术——它给了敌人太多时间去调动储备力量。经过认真计算,五个小时足以搞乱敌人的阵脚,瓦解士气,并且使他们无法重新组织反击。
沃尔特想,这只是理论推断。
他直起身来迅速跑动。尽管气喘吁吁,但呼吸仍然平稳,几乎没有出汗。他警觉且镇静。几分钟后就要面对敌人了。
他到达英军的铁丝网前。铁丝网并未被摧毁,但上面有不少缝隙,他率领部下穿了过去。
连和排的指挥员命令战士们再次散开,他们用手势比画,不能出声,以免被敌方听到。
雾在这时帮了大忙,躲在当中敌人看不见他们,想到这些让沃尔特兴奋得有些发抖。现在他们很可能遭遇敌人的机枪扫射,但英国人看不见他们。
他来到一片被德军炮火炸得泥块四溅的区域。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个个弹坑和土堆。随后他辨认出一段战壕,意识到他已经到达英军前沿。不过这里已经被彻底炸毁——炮兵们干得实在漂亮。
战壕里有人吗?那里没有射出一发枪弹,但最好弄清楚。沃尔特拉下一颗手榴弹的拉环,把它投进战壕里面作为预先警告。爆炸之后,他爬上胸墙向里面窥探。里面有几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死在炮弹之下,就是被手榴弹炸死了。
眼下还算幸运,沃尔特想。不能指望一直这样。
他顺着前沿跑,检查突击营其他战士的情况。他看见五六个英国士兵投降了,都把手放在汤碗般的头盔上,武器被丢弃在地上。跟俘获他们的德国士兵相比,这些英国兵看上去吃得不错。
冯?布劳恩中尉用他的步枪指着这些俘虏,但沃尔特不想让手下的军官把时间浪费在俘虏身上。他摘下防毒面具——他发现英国人没戴面具。“往前走!”他用英语大声喊道,“那边,去那边。”他指着德军的防线说。英国人向前走去,急于摆脱战斗以求活命。“让他们走,”他朝冯?布劳恩喊道,“后面的梯队会负责处理他们。你们必须前进。”这是突击营的意义所在。
他继续跑。几百米的区域内情况十分相似——战壕被摧毁,敌人大量伤亡,没有真正的抵抗。接着,他听到了机枪扫射的嗒嗒声。片刻后他遇到用弹坑作掩护的一个突击排。他卧倒在一位中士身边,他来自巴伐利亚,名叫施瓦布。“我们看不见炮位,”施瓦布说,“只能朝声音的方向还击。”
施瓦布没有理解战术。突击队员应该绕过强大的火力点,把它交给后续的步兵解决。“继续前进!”沃尔特命令他,“绕过机枪。”等机枪停顿的间隙,他站起身对着战士们打了个手势。“快点儿,起来!起来!”他们遵从了命令。他带着这些战士绕开机枪,穿过一道空空的战壕。
他再次遇到了戈特弗里德。这位中尉找到一只饼干罐,边跑边往嘴里塞。“简直不可思议!”他喊道,“你应该看看英国人吃的东西!”
沃尔特一下子敲掉了他手上的锡罐。“你到这儿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吃东西的,该死的蠢货。”他喊道,“快走。”
什么东西从他脚上爬了过去,吓了他一跳。他看见一只兔子消失在雾中。一定是炮兵摧毁了兔子窝。
他查看了一下指南针,确定他仍在向西挺进。他无法弄清他遇到的这段战壕是否用于通信或者供应,它们所处的方位也没有为他做出太多提示。
他知道英国人也学着德军的样子开挖了多重战壕。他穿过了第一道,预计马上就会遇到防御完备的第二道“红色防线”的战壕,然后,如果他成功穿越这一道的话,接着就是西面一英里左右的另一道被称作“棕色防线”的战壕。
然后,便是开放的乡野地带,一直延伸到西部海岸。
炮弹在前面的雾霭中爆炸。确定不是英国人吗?他们应该要防御的。这一定是德军的新一波徐进弹幕。他和手下的战士正在超越炮弹的射程,这很危险。他转过身去,看见大多数部下都跟在他的后面,他挥了挥胳膊,喊道:“隐蔽!向后传达命令!”
几乎用不着说,大家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他们往后跑了几米,跳进一段空壕沟里。
沃尔特有些得意。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战壕地上躺着三个英国士兵。两个一动不动,另外那个在不停地呻吟。其他人都在哪儿?也许他们逃掉了。也有可能这是一支敢死队,留下来守卫这块毫无防御的阵地,为其他同伴撤退创造机会。
其中一个死掉的英国人是个高个子,长得粗手大脚。格伦沃尔德马上把靴子从尸体上剥下来。“我穿正好!”他对沃尔特解释说。沃尔特无心阻止他——格伦沃尔德脚上的靴子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坐下歇口气,脑海里回顾着第一阶段的进程,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一小时后,德国的炮声又停了。沃尔特集结部下继续前进。
一段缓坡的半路上,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他朝旁边的人做了个手势。前面有人用英语说:“我他妈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这口音听上去有点耳熟。澳大利亚人吗?似乎更像印度人。
另一个声音用相同的口音说:“如果他们看不见你,这帮该死的也就打不着你!”
一瞬间,沃尔特似乎回到了1914年,在威尔士菲茨的那幢乡间庄园里,仆人们就是这样说话的。现在,就在这满目疮痍的法国战场上,几个威尔士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头顶上的天空似乎渐渐放亮。
比利?威廉姆斯中士盯着眼前的雾。谢天谢地炮击停了,但这仅仅意味着德军正在接近。他要怎么办呢?
他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他的排占领了一座多面堡垒,它在前沿后面不远处的一片坡地上。在正常的天气下,他们的阵地视野宽阔,能够俯瞰长长的缓坡,一直望到尽头的一片瓦砾堆,想必那里原是一片农户的房屋。一条战壕让他们与别的堡垒相连通,但现在全都看不见。命令通常是从后方传达过来,但今天什么命令都没有收到。电话已经坏掉,弹幕炮击大概切断了电话线。
士兵站在或是坐在壕沟里。炮轰停止后他们就走出防空洞。有时候,野战厨房会在上午推着轮车,带着一只大瓮沿战壕为他们送来热茶,但今天没有茶点的任何迹象。他们只吃了野战口粮当早餐。
他的排里有一杆美国设计的刘易斯轻机枪,就立在战壕后墙的防空洞上方。机枪由十九岁的乔治?巴罗——那个少年管教所出来的男孩操控,他是个好兵,可是受的教育太少,他竟然以为英格兰的最后一个侵略者叫作诺曼征服者。乔治坐在机枪的后面,身前有一块后膛钢板挡住流弹。他正在抽烟斗。
他们还有一门斯托克斯迫击炮,这武器十分管用,发射的炮弹直径近八厘米,可以打到一千两百多公里外。乔尼?庞蒂下士——就是在索姆河战役牺牲的乔伊?庞蒂的弟弟,已经可以发动致命的袭击了。
比利爬到机枪旁,站在乔治身边,但他无法看得更远。
乔治对他说:“比利,别的国家也是我们这样的帝国吗?”
“是啊,”比利说,“法国拥有大部分北非,还有荷属东印度群岛和德国西南的非洲……”
“哦,”乔治有点泄气,“听人说过,我以为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