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卖给水原了?”

她点点头。“是几张以前加工过的产品图纸……我丈夫说,在家里放着也没用,就卖了。”

“为什么现在水原又要买那些东西?”

“这是常有的事。”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福田从办公室中走出,“图纸中蕴含了各种技术。所以,如果工厂倒闭了,会有一大堆人来要图纸。我们工厂也是,来买图纸的不止雅也一个人。这样做需要先得到客户的许可,所以我都拒绝了。可雅也本就是我们厂的人,我觉得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就给他了。”

“卖给他的?”

“要了点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快进屋吧。”福田对妻子说。她逃跑似的进了屋。

“卖给水原的是什么图纸?”加藤再次问福田。

“各式各样的,我们曾加工过各种零部件。水原说,为了找到新工作,想把那些图纸作为自己手艺的宣传资料。可以了吧?水原只在那时来过,之后再也没有见面,没打过电话,也没问他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福田开始不耐烦了。加藤心中仍有疑问,可又觉得再问下去,这人也不会说什么了。

“是姓安浦吧,就是在水原之前在这里上班的工人?”

“他怎么了……”

“能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他不认识阿雅,你去找他也没用。”

“我自有打算。”加藤取出烟盒,打开盖子,递到福田面前。

福田板着脸伸出了手,还没够到烟,加藤一把抓住他的两根指头,用力一捏,福田的脸立刻扭曲了。

“不要让我太费事,我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也不一定总能保持好心情。”加藤笑道,然后松开了手指。

福田把手抽回,揉着指头,再也不想去拿烟了,只默默地走进办公室。加藤叼上一根烟,点着了火。

图纸……

水原雅也究竟为何要买图纸?不可能是因为福田说的理由。水原有新海美冬这个搭档,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会马上生计无着。

和隐藏行踪的事不可能没有关系。难道水原雅也想用这些图纸干什么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让加藤在意。水原雅也来这家工厂难道纯属偶然?会不会是因为这里曾是有名的银制品加工厂,判定这里的环境适合首饰加工?毋庸置疑,这对新海美冬来说正合适。

福田说,前任工人受了伤,才突然雇了水原。真的会如此巧合?被妓女刺伤了手,手指不能动弹。这事有些可疑,那个妓女究竟是什么人?

福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加藤扔掉香烟,用脚踩灭。

“最近一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福田递给他一张纸条。加藤瞥了一眼,放进上衣口袋。

“你说安浦被妓女刺伤了,他认识那女人吗?”

福田哼了一声。“在大街上撞见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安浦在酒店被灌了安眠药,不光钱被拿走了,最后还被刺伤了。警察也不会认真调查那种事,他曾发感慨,说警察不把他当回事。”

“为什么手会被刺呢?”

“这个嘛,就要问那个女人了。”

加藤点了点头,道声“打扰”。福田将脸拉得老长,表情像是在说再也不想见面了。

离开福田工厂后,加藤开始发挥想象力。一个工人被偶遇的女人刺伤了,水原随即取而代之,而且,那里对水原和美冬来说是最合适的工厂。难道这些可以简单地归结为巧合?

他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是她,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做。

但加藤马上又打消了这一想法。他边走边摇了摇头:正因为是她,才会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4

夕阳覆盖了西面的天空,下面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周围又挤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类建筑。这里是怀着野心和希望的人造就的城市。而在现实中,人们像是在这些建筑物的缝隙中爬行一样生活着,整日疲惫不堪。

雅也想,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正在隅田川的岸边。小船在眼前慢慢驶过,船尾勾画出几条涟漪。

雅也想,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那场噩梦般的大地震之后,眨眼间已过了五年。一想起这期间自己干过的事情,他就有种被寒风吹透全身的感觉。

难道我是为了杀死自己的灵魂才来到这个城市吗?

不,不是这样。来这里这之前我的灵魂已经死了,大地震发生的那个早晨就已经死了。砸碎舅舅的脑袋时,我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她主动接近了这个空皮囊一般的男人。现在才明白,正因为我是这样的男人,她才会接近。失去灵魂、迷失了前进方向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她手中的玩偶。

雅也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太阳镜戴上。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顿时变成了灰色。

雅也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傻的人了。疯狂迷恋的人,仅仅是为了利用自己才和自己在一起,这真像荒唐的喜剧。她所有的爱情表白都基于周密的考虑,她的话只不过是让她操纵的玩偶任其摆布的咒语。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五点了。一对男女从他面前走过。河对岸走着拎着超市袋子的三个人,像是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去采购晚饭的食材,看上去很幸福。

右侧走过一个男人,身穿黑夹克,看样子二十出头,黑色的毛线帽一直拉到眉毛。那人看到雅也,明显放慢了脚步,然后像在观察周围动静似的四下望了望,才慢慢走过来。

“可以坐在旁边吗?”男人用下巴指了指雅也坐的长椅。

“请。”雅也稍微挪了挪。

男人坐下后,再次环顾四周,看来相当慎重。他似乎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才对雅也说:“是杉并先生?”

“嗯。”雅也轻轻点了点头。

“说好的东西呢?”来人问道。

雅也把纸袋放到男人身旁:“在里面,请查看。”

来人表情紧张地拿起纸袋,还未打开,雅也说:“不要拿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见。”

“嗯,当然。”男子又一次东张西望,然后慢慢打开纸袋。雅也听见他小声“哟”了一声。

男人把手伸进纸袋检查时,雅也一直在吸烟。隅田川波光粼粼。顺着这条河向前走,就能回到那栋公寓,那个曾遭遇各钟噩梦的房间。或许房东已经注意到那里已无人居住,但应该不会弄得沸沸扬扬,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屋子收拾一下再租给其他人。在东京这个地方,不论是有人消失,还是有人死亡,都没人在意。

他突然想起了有子。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仍然在店里帮忙,还等待着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到来?

“太棒了。”旁边的男子说。

雅也扭过头。那人两眼放光,表情中充满惊奇,“这是你做的?到底在哪……”

雅也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是说好详情免谈吗?”

“确实是,可……”男子再次瞧了瞧纸袋里面,轻轻摇了摇头,“大大超出了预想,本以为会做工粗糙……”

“你那边怎么样?不会给我拿些糊弄人的东西吧?”

那人闻言似乎颇感意外,生气地闭紧嘴巴,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个方形小包。

雅也接过后踩灭烟蒂,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男子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不检查一下?”

“没有必要,需要检查吗?”

“不用,东西绝对没错。如果你无所谓,我也没有意见。”

“那咱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雅也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人,“我的邮箱地址已经不再用了。”

“知道,我的也一样。”

雅也点点头,开始向前走。他把小包放进短风衣的口袋。

太阳已渐渐隐藏在地平线下,城市慢慢地被夜色笼罩。

雅也走到茅场町,上了地铁日比谷线,坐在靠边的座位上,呆呆地抬头看着广告。其中有一条映入了他的眼帘。

世纪之交开业!The HANAYA 2000。

这条广告并非今天第一次见到,大约一个月前就随处可见了,电视上有时也会播出。

这么不景气的世道下,这真是大手笔。华屋在进行大胆的大规模革新,听说收购了附近的大厦,扩大了营业面积,和以往一样,依然从事宝石制品和装饰品的销售,但另设了以美容沙龙为代表的美容部门。极其普通的女人,只要进入华屋的魔匣,出来时就会变成高雅迷人的美女——这就是电视广告的内容。社长秋村也曾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说,今后要把业务范围扩大到所有与美相关的领域。

通向美丽的魔匣。

这句话雅也听另外的人说过。不用说,那人就是美冬。她经常说,她的梦想是追求美,希望涉足所有和美相关的领域,并制成将其系列化的魔匣。

雅也再次意识到,她肯定对丈夫秋村说了同样的话。这一项目并非秋村提出的方案,肯定是美冬在幕后操纵,看来秋村也是受她操纵的玩偶。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力量在推动她?为什么她能自始自终冷静镇定,精打细算,而且异常残忍?

电车到了银座。雅也站起身,摸了摸短风衣口袋里的小包。

来到地面,雅也沿着银座中央大道慢慢向前走。天已经黑了,但各家店铺的灯光把街道照得像白昼一般,几家店的灯饰已带有圣诞色彩。这条步行街上人流熙攘,大多是公司职员或女白领的身影。

雅也停下脚步。那里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华屋。

当发现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幻影时,雅也决定从美冬面前消失。再也无法和她共同生活下去了,但他又不能将一切变成白纸。他内心受到的伤害极深,经历的过去太肮脏,根本无法变成白纸。

离开住处后,他首先想到要探究新海美冬的过去,但不是那个美冬,而是被她替代的真正的新海美冬。

她究竟是谁?

必须调查清楚,而且刻不容缓。警视厅的加藤也知道美冬是假冒的。在加藤真正行动前,雅也想把这一切作个了断。

5

离开公寓的第一个月,雅也得知网络上有寻人网站,那是他在便利店站着翻阅杂志的时候知道的。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当天就上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