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雅也只字未提陶艺的事,她却知道那里有陶艺班,还知道他就在那班里。赖江说得果然没错,看来有子一直在外面等着雅也。

“想去换换心情。”雅也笑着搪塞道,“有人邀请我……”

“哦,是和你一起的女人?”有子用试探的眼神看着他。

“嗯,是。”

“没想到雅也认识那种类型的人,感觉像是什么地方的阔太太。”尽管是开玩笑的口气,她的脸颊却有些生硬。

“不太熟悉。”

“看上去可不那样,给人感觉很好。”

“别这样说,那可是个比我大很多的大婶。”

“可感觉很有气质。”有子又为他斟满啤酒,“但也没什么。”她说着去了厨房。

雅也夹了口菜,蔬菜拼盘的味道和以前一样,有家庭的香味。他边吃菜边喝酒,想着刚才有子的反应。也许她在忌妒,这和女方的年龄没有关系。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亲密地在一起,在有子不知道的世界中相会,有子感到了忌妒。

雅也想,有子的反应很正常。看到喜欢的人和异性亲密地在一起,心里不可能痛快,肯定会痛苦,会浮想联翩。美冬却从未有过这种表现。

结账的时候,有子又过来了。雅也边付钱边问道:“有子,你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吧,小学和中学也在这一片?”

“嗯,小学就在旁边,中学也只用步行五分钟。家里没有钱,没能让我上私立学校。”

“你也没有上私立学校的脑子。”从里面飞来了母亲的声音。

有子吐了一下舌头:“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知道。”雅也付完钱,道声谢便出了店。

有子马上追了出来。“雅也,以后可要常来呀。”

“我会的。”他又一次道谢。

回到住处,他马上脱掉西装,换上了平时的汗衫,打开电视,点着香烟。他一边吸烟,一边呆呆地望着画面,却视而不见。

有子什么都告诉我。

雅也想,比起美冬,也许我更加了解有子。有怎样的父母,在怎样的家庭长大,生在怎样的城市里。尽管不是特意打听出来的,却都一清二楚,连她做饭的水平也能猜个差不多。

美冬又怎样呢?他知道的,只是她曾在那场地震中受灾的事。去世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她长大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对此一无所知。尽管如此,却要一生和她同命运共甘苦。

我们不正常,疯了——雅也把吸了一半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这时手机响了,并没有显示号码。

“你回去了?”雅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直接问道。

“嗯,刚回来。”果然是美冬,“今天让你吃惊了,对不起。”

“确实吓了我一跳,你想干什么?”

电话那端传来美冬抿嘴笑的声音。“我觉得该采取点措施了,就是伏线。”

“伏线?什么的?”

“接下来她会和年轻男人发展亲密的关系,我偶然得知了此事。具体地说,两人从酒店出来时碰巧遇上了。那时,如果我认识那个男人,对赖江应该有更大的威慑效果。”

雅也哼了一声。他也觉得这番话的确有道理,再次惊诧于美冬冷静透彻的分析。

“你那边怎样?有没有什么进展?”美冬问。

如果告诉她赖江邀请自己去旅行的事,她肯定会高兴,说千万不要放掉这个机会。若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京都,她又会作何反应呢?她应该能察觉到旅行的目的在于自己,或许会采取相应防范措施。

雅也很清楚,应该把赖江邀请他的事说出来。美冬就是为了这个才打电话的——

美冬给我打电话,不是因为想和我说话。

“喂,怎么了?没有任何进展?”美冬催促道。

雅也调整了呼吸,尽量注意令语气没有变化。“去和服展销会之后,在酒店的咖啡厅喝了咖啡。就这样。”

“哦,那定了下次约会的时间吗?”

“没有,说是等她电话。”

“没想到她这么谨慎。既然都带你去了和服展销会,本以为她胆子已经很大了。”

“或许因为见到了你,才变得谨慎起来。”

“也许,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绝对会主动邀请你的,一定不要错过机会。”

“如果她邀请的话。”

“当然会,你要相信我说的话。那,再联系。”

美冬挂断了电话。雅也注视着无声的手机,良久,把它扔到一边。

第九章

1

停在路上的车让本就狭窄的道路显得更加拥挤,可卡车仍能若无其事地和出租车擦肩而过,自行车车筐里装了一大堆东西的中年女人还想从出租车左侧挤过去,出租车司机则泰然地踩着油门。

“路可真窄。”加藤忍不住脱口而出。

“就这样,这算正常的。”司机绷着脸说。加藤在天王寺车站上的车,若从那里坐电车,也就两站路。本来以为司机嫌路途太近而不高兴,下车时才知道并非如此。

“尽管抄了近道,却花了不少时间,对不起。”司机一边找钱一边说。

“没什么。”加藤说着下了出租车,感觉真好。他看了一眼开走的出租车所属的公司名,苦笑了一下。大阪人会做生意就表现在这些地方。

看着地图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了要找到那栋二层公寓。一层是便利店。没有停车场,店前停满了自行车,估计是从桃谷站坐电车的人寄放的。

爬上二楼,摁了二0五房间的门铃。门上涂的油漆多处脱落,露出的地方已生锈,门牌上写着“长井”。

屋里传来女人的应答声。门开了,一个脸色发黄、四十四五岁的女子从门缝里抬头看着加藤。下方的门链还没解开。

“我是昨天给您打电话的加藤。”他拼命挤出一丝微笑,“没听您丈夫说吗?”

“从东京来的吧?”

“我是警视厅的。”加藤让她看了看证件。

“听说了,可我们家和新海家关系并不亲密。”

“昨天您丈夫也是这样说,但还是想……”他继续满脸堆笑。

“哦,是吗……”长井家的主妇有些犹豫地先关上门,解开门链,然后再把门打开。她似乎没打算让加藤进屋,站在玄关处俯视着他,“到底有什么事?”

加藤进去后顺手把门关上了。他不想让别人听见,但主要还是因为冷。听说大阪的夏天比东京热得多,看来冬天也冷得多。

“您在朝日公寓住过?”

“您是说在西宫的时候?是的。”

“旁边就住着新海夫妇?”

“是的,可没怎么说过话,顶多是碰面打个招呼。”

“地震发生前呢?和新海先生……或新海太太说过什么话吗?”

“您是说地震发生前……”她的脸沉了下来,也许是嫌回答太麻烦,但更主要的是对地震这个词的反应。公寓全部倒塌,他们无家可归,目前好像是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但肯定吃了不少苦。

“让您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真对不起。”加藤发自内心地道歉。

“已经忘了不少,很多人比我们惨多了。公寓虽然塌了,但不是我们自家的房子,损失很小。”主妇的目光中充满了对他人的同情。“对了,听说新海夫妻俩都去世了。”

“是。”

“真不幸……在那种时候,连给他们上炷香都没顾上,只顾得四处避难了。”

“估计是这样。”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和新海太太说过话,尽管记不清是不是在地震前一天了。听说她去世的消息时,我曾想,那就是最后的对话了。”

“说了什么?”

“她女儿的事。我记得她说女儿当晚要回来,今后要同住一段日子,请多多关照之类的,记得她还说会让女儿第二天去跟我打招呼。”

“当晚回来?那她找您打招呼了吗?”

“没有,这个嘛……”主妇似乎望着远方,不一会儿用力点点头,“对,没错,第二天发生了地震,最终也没能见到她的女儿。”

“那么说,她女儿是否回来了,您也不知道?”

“不,我想应该是回来了。我丈夫说在避难所见过面,我还记得前一晚他们家时不时地传来说话声,似乎在有说有笑地聊天。新海夫妇平时非常安静,之前他们家从未传出过说话声。”

加藤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谈笑的场景。

“本来那样幸福快乐,第二天竟然发生了地震,也不知道上帝和菩萨都跑哪儿去了。”主妇歪了歪脸,“他们的女儿也真惨,只和父母相处了一晚就失去了双亲。”

“对新海家的女儿,您听说过其他事情吗?”

“其他的没有……”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好像听新海太太说过女儿是从国外回来。”

“国外?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