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可能,因为命案发生当时,手枪是在内海的控制之下。」暮林的声调更加暴躁了,「而且,那家伙说手枪被某人抢夺的辩词更是可笑,这绝对是谎言,这只是他为了逃避责任的谎言。」

  玲哉感到狼狈,因为,内海之所以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主要也是手枪被夺的证词欠缺可信性。暮林的反驳相当有理。

  「您说的没错,内海刑警的证词确实有许多部分暧昧不清。他说结束监视行动后的拂晓时分,才刚回到住处便突然被人从背后喷上瓦斯之类的气体,当场丧失意识,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卧房,但是为了调查凶恶犯罪事件而随身携带的手枪却消失不见。简直就像三流间谍片的情节。」

  「而且没有目击者——他本人是这么说的,对吧?」

  「没错,因为是大清早,所以无人目击事件经过,即使在附近查访,也未找到有谁看见疑似凶手的人离开现场。」

  「想要让人相信这种话很困难。假设,我是说假设……」暮林凝视玲哉,「假设内海所言的手枪被夺是真,那么从内人的额头中发现、由那把手枪射出的子弹,在时间上不就有了矛盾吗?这点是绝对无法说明的。」

  内海是在十一月十日清晨六点二十分时报告说「大约三十分钟前被夺走了佩枪」。

  「香苗的部分尸体最初被发现是什么时候?」

  被诘问之下,玲哉为求慎重起见而翻开记事本:「十一月八日。」

  「是右腿吧?」

  「是的,不过确定为尊夫人尸体的一部分则是在发现头部之后。」

  「验尸结果发现右腿是从已死之人的身上切割下来?」暮林刻意要求确认已知的事实。

  「是的。」

  「死后经过多久的时间呢?」

  「十二个小时至二十个小时之间。」

  「这表示是在七日遇害吧?」

  「七日的傍晚六点至八日的凌晨二点之间。」

  「右腿之后是左臂吧?」

  「是的,隔天九日被发现。」

  「然后在十日发现右臂和躯体?」

  「是的。」

  「到了十三日发现左腿,十八日才出现头部,而且与一支手枪一起?」

  「是的,没错。」

  「内人的额头有弹孔,挖出子弹后比对,发现与置于头部旁边的手枪膛线完全一致,因此确定该枪就是凶器,而且……」暮林硬生生地咽下一口唾液,「那把手枪正是内海声称被夺的手枪?」

  「……是的。」

  桌子发出巨大声响。是暮林用他瘦骨嶙峋的右手拍打桌面。

  「综合这些事实,很明显地,有机会能将子弹射入内人额头的只有内海一人,不是吗?这根本就已无庸置疑了,连那家伙的母亲都不相信儿子是无辜的吧!」

  「应该……是吧?」

  「应该?」

  暮林的表情扭曲。玲哉发现他的眼里清楚散发出疯狂的光芒。

  「内人被杀害的时间推定为十一月七日的下午六点到八日的清晨两点之间。在那段时间里,持有作为凶器的手枪之人是内海,也只有内海能取得那支手枪,没错吧?」

  「没错。」

  「既然这样,那么这事分明就是内海所为,不是吗?难道,有谁借用了内海的枪?」

  「所有枪枝均受到严密监管,那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内海刑警本人,下班时也必须缴回佩枪。十日清晨会携带佩枪回家是因为他整夜都在执行危险的监视行动。」

  「如果没人借用他的佩枪,难道是那家伙主动将佩枪借人?」

  「不可能,他确定自己没有做出那种蠢事。」

  「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的供词,跟自白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才苦恼地表示很不可思议,不明白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佩枪为何会被用来行凶。」

  暮林叼起第二支雪茄,深深吁出一口气。那是类似怜悯的叹息!

  「高村先生,你就干脆地进入主题吧!只是说些已经很清楚的事情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你到底要问我什么事?这样拖拖拉拉的也该够了。」

  博士让人觉得疯狂的态度稍微褪去,似是逐渐恢复冷静。

  是时候趁机伸手触其逆鳞了。玲哉小腹用力:「那么,我们就进入主题吧!虽然内容极端脱离常轨,但是,您应该会认真听我说明才对。在那之前……」

  博士的视线瞥了窗外一眼,似乎在正式进入主题之前,被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玲哉也随他望着同一方向,却只见到黑暗彼端有疑似树林的影子摇晃。

  「啊,抱歉。」博士好像回过神来,向玲哉致歉。「没事,我只不过觉得好像起风了。」

  整个窗户轻轻颤动,发出喀啦声响。与刚才不同,强度与方向完全改变,是黑色的风,呼啸、旋转,不知来自何处的不祥之风。玲哉想象:如果像这样持续增强,不久整栋宅邸大概都会被撼动吧!

  「然后?」暮林催促。

  「我一直认为这桩事件背后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如果我的想法没错,这桩事件不只会在犯罪史上留下崭新的一页,还可能酝酿出足以威胁到人类存在之根本的冲击。」

  玲哉无法顺利表达出自己想说明的意思。

  暮林也不再急躁,只是冷静地望着玲哉。

  玲哉说出连自己也意料不到的话:「凶手为何将尊夫人的尸体肢解并分别弃置六处地点呢?而且还将它们弃置在较多人经过的河岸或他人住家后的草丛。如果说为了不被发现而将尸体作此处理,未免太牵强了些,反而是让人觉得凶手期待尸体及早被发现。我很在意此举的原因何在,只能认为凶手是怀着某种不寻常的目的而采取这样的行动。」

  「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何在意这种事。内海可能想到遭香苗背叛,在丧失理智之下才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吧!这样不就可以了解他在憎恨之余将内人肢解,使其不成人形,并且刻意向世人展露的心理了吗?因此,他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凶行,反而将尸体弃置于容易被发现的地点,这不是连外行人都能轻易明白的事情吗?」暮林晓谕似地说。

  「发现尸体各部位的地点遍及大阪府南部全区,分布范围极广,要在警方全力调查期间做出这种事需要花费相当的气力,这应该不单出自为使肢解后的尸体让社会大众目睹的恶意吧!凶手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吗?」博士捏住右耳四周的头发把玩着,「你认为那并非心理因素的必然性,而是更形而下的原因?」

  「不错。我认为,将尊夫人分尸的目的是让凶手本人可以排除在涉案嫌疑之外,同时又能嫁祸给内海刑警。截至目前为止,警方根本就像木偶般被玩弄于凶手的手掌心。」

  「这种论调实在太大胆了,也难怪你的上司与同事无法赞同。我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话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呢?」暮林吐出舌尖,舔舔嘴唇。

  庭院的树木沙沙地骚动着,仿佛群众怒吼般。风势又更强了。

  「博士,」玲哉双手握拳至于膝上,「杀害尊夫人的人,是您,对吧?」

  对方报以冷笑,看起来相当从容不迫:「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最心爱的妻子呢?」

  「当然是因为忌妒。自尊心强烈的您完全无法忍受尊夫人背叛自己,与昔日同学偷情,所以将她杀害。」

  「你明知道这些话很无礼却还是说了,我生气也是白费气力,不过,任谁听你这么说都会觉得可笑的,难道你忘记我完全没有机会接近杀害内人的那把手枪吗?」

  已经无法收手了,只能一口气叙述到底。

  「完成了伟大发明的您,能够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您利用前所未有的发明嫁祸给奸夫淫妇,您、您……」

  暮林的视线再度转为锋利,冷冷质问困惑至极的玲哉:「你说说看,所谓的伟大发明是什么?」

  「您、您是……」

  窗外响起树梢承受不了强风而断裂的声音。

  3

  水岛拂高垂覆额际的头发,视线移至恭司脸上:「到这里为止?」

  恭司回答:「是的。」

  「真是的,在这种紧要关头断掉,这会让人一直悬在心上的。推理小说在完成结局之前是不应该停笔的。」

  水岛阅读时,恭司喝着咖啡,不安得手足无措,此刻听对方这么说,心里觉得很高兴。

  「有趣吗?」恭司一手手肘撑在桌上,上半身忍不住向前探出。

  水岛合上笔记,还给他:「因为像是推理小说,没读到最后很难下论断。不过,你会写这种东西倒是出乎我意料,我以为你只会写些陈腔烂调的青春电影剧本呢!」

  即使同样带着大阪腔,水岛所使用的话语远比遥介柔和,甚至还有些女性化,与他那优雅俊帅的大少爷气质极为相衬。他今天随意穿着深蓝底、深绿条纹的西装,以胭脂色的领巾缀饰领口。亚妮妲曾忠告他多次:她不清楚日本是如何,但是在阿姆斯特丹,这样的随性打扮很容易被视为同性恋者。

  不过,水岛似乎毫不在意。尽管明知如此,或许还是想追随流行吧?

  「嗯,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写出这种东西。本来是打算写些青春的流浪记事之类的杰作。」

  水岛笑了:「嘿,果然是那么回事吗?但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

  「我今天清晨作了一个被人分尸的怪梦,醒来时,这个故事像遗失物般被遗留在脑海一隅。虽然这么说,因为梦只作到一半,结局如何也不知道。」

  「所以在出门上班前一气呵成地写到这里?」

  「光是写这些就花了超过四个小时,连早饭也没吃,还差点迟到呢!」

  最气人的是上班时间一刻刻地逼近。而且在洗碗盘时也想着小说情节要如何进行,双手只是自然地动作着。草草吃过午饭,在休息时间继续动笔,却无多大进展,只希望能快点回家继续完成。

  恭司问橘「今天客人不多,生意并不好,是否可以提早离开」,橘高兴地答应「好呀」。大概是因为可以省下一点人事费用吧!

  水岛结束音乐院的课程,提早过来吃晚餐时是六点过后,正好是恭司想提早下班的时候。

  恭司想到必须传达亚妮妲托付的口讯,因此等水岛吃完饭后过去打招呼,结果这位中提琴家邀他前往面向阿姆斯托河的咖啡店。在恭司转告亚妮妲的口讯之前,水岛对他露出背包袋口的笔记表示兴趣,当恭司说那是自己正在写的小说时,水岛要求先让他阅读。

  「虽然只是读一下子就结束,写的时候一定很累吧?但是,为什么要写小说呢?你擅长的不是剧本吗?」

  对此,恭司自己都觉得奇怪。虽然不知道理由,可是这个奇怪的故事却完全以小说的形式出现,流泻在梦中,因此,小说中的一些剧情完全只是依照梦里见到的内容书写而已。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

  「会是因为麻药的缘故?」恭司喃喃自语。

  「你不是说过对麻药毫无兴趣吗?嗑药了?」

  「昨夜在遥介家尝了一点。」

  「啊,他们也邀了我,不过,我必须去教授家接受考前特别训练,没办法过去。原来如此,举行大麻的聚会吗?」

  「我应该告诉过你在印度吸食大麻的糟糕经验吧?遥介知道后,表示要让我重新认识,还找来了久能与亚妮妲。」

  听到亚妮妲的名字,水岛的表情连些微的变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