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开始,丹那刑警的报告,逐渐切入了核心。
“技术人员说,除了那位友人之外,他并没有把缅甸稻的稻草,再分给其他人;于是我回到青山,见到了技术员的友人,不过他说,又把稻草分给别人了——当我听闻那个人居然就是蚁川爱吉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拍手叫好。”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你的辛苦真的没有白费啊。”鬼贯警部微笑着鼓掌称赞。
“不过,我还没有调查橡胶布的事。”
“没关系,没关系。橡胶布已经无关紧要了。可是,蚁川为什么想要稻草这种东西呢?”
“他好像说,要烧成稻草灰,当成盆栽的肥料。”
“哦,真是合情合理的借口啊。”
丹那的报告,对打破僵局有很大的帮助,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得到关于嫌疑犯的有力的物证。长久以来的努力,总算获得了回报,鬼贯警部感到十分欣慰。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想乘胜追击,一口气攻破蚁川爱吉在小河内设置的“不在场证明”,然而,这座要塞,可不是如此轻易就能攻破的……一想到这件事,鬼贯警部原本雀跃的心情,就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丹那刑警放下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抽出一支蝙蝠牌香烟,在烟盒上咚咚咚咚咚地敲着,忽然,他看向鬼贯警部,满脸疑惑地嘟囔道:“不过,鬼贯长官,为什么蚁川要特地提着稻草,从东京跑到福冈呢?要稻草的话,九州那边也有啊,真是奇怪。”
听到这句话,鬼贯警部也大为赞同:“没错,这一点我也觉得很不对劲儿,若松跟二岛本地,都有很多农户。跟在东京都的中心,找稻草不一样,在那里,想要多少稻草,就有多少稻草。蚁川爱吉那小子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既然他要实行那些诡计,当然会为了勘查场地,而去当地视察。所以,只要查出为什么他特意带稻草过去的原因,我们离真相,就更近一步了吧!”鬼贯警部眉头深锁地说着。
03
第二天——也就是一月十号,当丹那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鬼贯警部快活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解开事件中的谜团了。若非如此的话,鬼贯警部不可能展露如此愉悦的神色。
“我想再麻烦你一件事。今天你不用出门查访,只要打电话,去我指定的地方问话,然后把对方的回答,记录下来就可以了,我想大概打五家左右就够了吧!……”
在鬼贯警部所列出的五个名字当中,丹那刑警只知道沼津的“桃中轩①”,战前这家店做的便当,让沼津铁路便当的美名传遍全国。
①1891年开业的老牌便当店。至今仍在静冈的沼津车站与三岛车站中背业。
“桃中轩,是那家卖铁路便当的店吗?”
“就是它!……”鬼贯警部连连点头说,“那家店很有名,你应该也听人说过吧?”
“这名字听起来,很像某个说浪花节①的说书人名字呢。”
①以三弦琴伴奏的说唱表演,内容以市井小民、人生百态为主。浪花节的表演者,被称为浪曲师傅,下面提到的桃中轩云右卫门,即是明治时代著名的浪曲师傅。
“这是当然的啊。明治末期,有一位名叫桃中轩云右卫门的名人,这位云右卫门年轻的时候,曾经被赶出过东京,他逃亡到沼津时,就寄住在‘桃中轩’这家旅馆的二楼。所以,他才为自己取了‘桃中轩’这个艺名。”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呢。不过,其他在热海、小田原的几个,也都是铁路便当店吗?”
“没错。”
鬼贯警部解释了疑问后,丹那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虽然打长途电话,会花一些时间,不过,应该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够查清楚了。”
第15章 解不开的谜团
01
这天傍晚,鬼贯警部约了由美子到新桥碰面。混行在通勤归来的年轻上班女郎中间,漫步在人行道上的她,散发着那些年轻女孩身上,所不具备的成熟之美。
“哎呀,您等很久了吗?”
“不,我也才刚来。要不要去吃天妇罗?”鬼贯警部微笑着说。
在他的提议下,两人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当他们被带进一间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高雅和室后,由美子侧身跪坐,伸出修长的腿,用店家提供的湿手巾,一边擦拭着手,一边说道:“我从丹那先生那儿听说了,您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马不停蹄地办案对吧!……拜托您这么麻烦的事情,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别这么说,既然有命案,身为警察,当然要查个明白嘛。而且,我的调查,也差不多要到收尾阶段了……”
把手巾放回盘子后,鬼贯警部犹豫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哎呀,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从哪里开始说明,这次的调查结果而已。”
“近松千鹤夫先生是清白的吗?他是凶手吗?”由美子倾身向前,表情相当凝重。
这时候,女服务生端上了酒水与天妇罗,暂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请放心,近松兄不是凶手,他是被害者。”鬼贯警部温言安慰着那女人。
“那么凶手是谁呢?”由美子紧盯着鬼贯警部,毫不放松地追问着。
身为一名警官,在这里暴露真凶的身份,自然不妥,但是,此案的性质,与一般事件迥异,所以,鬼贯警部也无法就此闭口不提。
“凶手是……这个嘛,现在就说这件事,未免太急了一点儿。不过,就让我先来仔细谈谈,出现在这个事件当中的奇特人物吧!……”
鬼贯警部夹起一块天妇罗,开始娓娓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真是个坏女人。”知道凶手是蚁川爱吉之后,由美子突然吐出了这句话。
“哦……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憎恨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这就证明了我是个坏女人。”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依照你的情况,如果还是憎恨凶手,你才是坏女人啊。”鬼贯警部温柔地说着。
“其实,我打心底里希望,能够听到您这么说。没有比被您认为是坏女人这件事,更令我伤心的了。”
她放下筷子,泪眼盈盈地说出心里的话。
很快,紫檀木餐桌上,只剩下狼藉的杯盘跟天妇罗残渣,还有一个小酒壶静静地伫立着。鬼贯警部当然不喝酒,不过,由美子则是稍微浅酌了一些。身为女性的她,并不擅长饮酒,才喝了两小杯,眼睑就像抹了胭脂一样微微泛红。在她那矜持优雅的动作中,处处展露出成熟女性的婀娜姿态。
鬼贯警部只管动着筷子,说完再吃,吃完又说:“……多亏丹那查出塞在皮箱里的稻草,是缅甸的那先跟米顿,可是,关于凶手带着那些稻草,到九州去的原因,以我们两个人的经验,实在无法解开这个谜团。昨天我上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总觉得其中还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但我怎么都想不出来。我一直失眠到今天早上四点,整个身体疲惫极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点。其实,这一点从案子的一开始,就摆在我的眼前了,但因为它离我实在太近了,反而被我忽略了,以致我不小心看漏了它。”
“是什么啊?”由美子满怀好奇地说。
“既然你已经吃完了,那我就直说吧。就是从马场番太郎胃里找到的未消化的食物,这在他的验尸报告里面,写得十分清楚。从那份报告中可以看到,比起大米,白肾豆的量超乎寻常得多。所以我想,会不会他吃的白肾豆不是配菜,而是主食呢?……你应该不知道吧,去年十一月底,东京这边发放过来自美国的白肾豆。因为那是加甜味剂煮过的,所以,丹那刑警还曾经抱怨说:他们家把白肾豆当点心吃了,结果家里的谷粮不够了呢!于是,我今天早上到警视厅的时候,打电话给粮食公团,询问他们白肾豆的发送范围。结果,他们只在十一月下旬,配给关东地区、十二月上旬配给北海道而已,其他地方则没有发放。当然,白肾豆在日本也能种植,所以,这一点无法立刻成为决定性的证据,但是,马场番太郎竟然在被杀的三个小时前,曾吃过大量白肾豆的事,为我的‘他当时或许在东京附近’这个假设,带来了一道曙光。”
“咦,东京附近……这么说,那位先生不是在福冈县被杀害的?……”由美子扬起眉毛,惊讶地说道。
“没错,凶手就是蚁川。既然已经知道他下手前后,没有离开过东京,那也只能推测马场番太郎是在东京被杀的了,不是吗?”
鬼贯警部接着说明了蚁川爱吉在小河内,住宿一晚的不在场证明。
“因此我有了个想法。不管怎么说,给丈夫吃豆子饭,实在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会做的事,所以,那必定是以只来访一次的旅客,为服务对象的外食券食堂①、车站食堂或是铁路便当店等地方供应的食物……”
①二战期间直到战后,日本为应对粮食不足,制定了粮食管制制度。外食券为管制制度的做法之一,自一九四一年开始,要出远门不得不在外用餐的人,需要先出示自己的米谷存折,领取代表配给之米谷额度的外食券,然后再将外食券,交给指定的饮食店,才能用餐。此制度至一九六九年废止。
鬼贯警部从口袋中,拿出列车时刻表,翻开某一页后,把它递给了由美子。
“接着,我又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了这件事情。如果马场犯太郎不是在九州的福冈县、而是在东京被杀的话,那他又是搭了哪班列车,来到东京的呢?……想知道这个答案,其实一点儿都不难。既然他是八点左右出门,可以想见:他搭的是八点十六分,从筑后柳河出发的列车。虽然西日本铁路也有列车经过那里,但有目击者指出,他搭的是佐贺线。另外,佐贺线虽然有绕到佐贺的路线,但以现在的列车班次来看,这条线路会浪费四十五分钟,所以,推测他坐的是绕行濑高町的下行列车会比较合理。”
“您说得没错。”由美子点了点头。
“不过,下行列车在八点三十七分到瀨高町后,要坐鹿儿岛本线的上行列车,得等到十点二十一分,才有一班往门司港的106次列车。但那是普通列车,所以先在鸟栖下车后,再转乘从长崎出发,往东京的2024次普快列车,才是最理理的线路。你看,只要等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可以了,对吧?……接下来,就可以直达东京了。而这辆2024次列车,进入神奈川后,十八点零六分,从小田原站发车,在十八点三十分离开平塚站,他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附近买便当,作为晚餐来食用的。
“但是,铁路便当店也有可能从黑市商人那儿,买到大量的替代粮食,因此,虽然静冈县属于中部地区,并没有配给白肾豆,但我们还是把范围,稍微扩大一些,连晚餐时间的傍晚五点以后,2024次列车在静冈县内,曾经停靠过的沼津、热海也一并加以调查。”
“那么,马场先生又是在哪座车站买便当的呢?”由美子严肃地问。
“他是在神奈川县,一家名叫泽田屋的店买的便当。静冈县内的铁路便当,不使用白肾豆,小田原站与国府津站,在那一天也没有用。用白肾豆混入饭中的,只有大船、横滨、以及东京各车站而已,但要坐到品川才买,他就没时间吃了,于是,我把范围设定在神奈川县内。结果,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晚餐,只有泽田屋一家烹调的配菜,跟马场番太郎胃中检验出的食物组合相同。这样一来,马场不是在福冈县,而是在东京或是东京附近被杀,这事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我明白了。这么说来,蚁川先生举出的小河内与丸大楼的不在场证明,就完全没有价值了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这么高兴。”鬼贯警部笑了笑说。
“这样说来,蚁川先生主张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伪造的喽?”
“没错。就像我刚才说的,蚁川爱吉提出了复杂的不在场证明,让人以为他一边以X氏的身份,待在福冈县内;一边又坐上山阳本线,往门司方向前进;而我也因此才打心底里深信,小河内的不在场证明也是他伪造的。也就是说,我被披着真实外衣的假的不在场证明,狠狠地戏弄过之后,便也开始怀疑起看起来似假,但实际为真的不在场证明。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不过我想,这应该也是蚁川努力想达到的目的吧。”
“是啊,而且如果从黑色皮箱的角度,来思考这件事的话,很容易会做出马场番太郎先生是在福冈被杀的判断,这样一来,更会让人觉得,小河内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02
由美子回答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说到这个,二岛车站前两只皮箱的变动真是难解呢。可以让我再听一次您的想法吗?”
“没问题,我们一起充分研讨一下,看我的推理有没有遗漏之处吧。我说的可能会有些混乱,请听仔细了。”
鬼贯警部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嘴唇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