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微笑起来,目光却没有移开,只有嘴唇在动,就像匕首的边缘一样锋利。“既然不能在新霍巴特亲自欢迎你们,我们想确保士兵们给你们留下一份大礼。”

  她转向主事人说道:“现在你不能再回温德姆了,你在议会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很久以前就结束了,”主事人道,“自从你们两个开始掌握实权以来,已经过去多少日子了?”

  “你觉得自己现在能将权力握在手中了?”她无情地嘲笑道,“仅仅因为一群不满的士兵投奔了你?他们雄心没有,迷信倒是一流。如果这场暴乱持续下去,你真的认为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他们能认识到你在做的事是错的。”我说。

  扎克摇了摇头。“卡丝啊,你还是像以前那么天真。他们并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投奔主事人,主事人也不是因为怜悯才帮助你们。这都源自对禁忌的恐惧。他们智商太低,根本意识不到技术能带给我们什么。”

  “他们的恐惧通过教育就能修正。在招募来实施水缸计划的人身上,我亲眼见识了这一点。一开始每个人都很犹豫,但是当他们知道我能带给他们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也不用担心孪生兄弟姐妹,他们开始看到了好处。没有什么能比自私自利更容易化解恐惧了。”

  “你呢?你又能给他们什么选择?”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我是一个愚蠢的小孩。“我能带给他们一个摆脱孪生关系的未来,”他继续道,“而你只会带来战争,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阿尔法和欧米茄都一样。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仍然毫无进展,致命的孪生关系仍然存在,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负担。我们的命运,仍然并非由自己掌控。当人们理解了这一点,你真的认为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地位固若金汤,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次会面呢?”主事人反问道,“你们已经开始害怕了,我们夺回了新霍巴特,你们意识到是时候开启谈判了。”

  “跟欧米茄人没法谈判,”将军说道,“他们不配。”她冲我、西蒙和派珀指了指。“这一直都是你们的问题,因为你们无法生育,不适合当父母,所以并不像我们一样有责任为下一代考虑。这就是你们目光短浅的根本原因。”

  “不适合当父母?”我反问道,心中想起艾尔莎将夭折的孩子们脸上的头发顺回脑后时温柔的抚弄,还有妮娜,为保护那些由陌生人带来收养院的孩子而献出了生命。“你们对小孩子干出那样的事,还有什么资格坐在那里对我说这些?就算是以前,也是你们阿尔法人会把一半的孩子驱逐出家门,我们可做不出来。我们收养他们,爱护他们,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免受你们的伤害。”

  主事人插口说道:“这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我们都想要避免内战,所以先来讨论下我们的要求。第一步,议会需要做出保证,将会严格维持禁忌法令。”

  “你们的要求?”将军问道,“你想要谈判?”她缓缓点点头。“很好,我带给你们一样东西,算是另一件礼物,如果你们喜欢的话。让我们用它来开启谈判之门。我想你们可能很乐意见到它。”

  她没有转身,冲着扎克举起一根手指。扎克转身驱马回到士兵们等候的地方,招呼两个人走上前来。他们奉命而行,我看到他们抬着一个木头箱子,悬挂在两匹马之间。

  扎克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其中一名士兵。他们把箱子慢慢放低,扎克用左手将它扶稳。箱子落在地面上时,里面有什么东西哐当作响。士兵们牵着扎克的马,策马回到原来的位置。

  “打开它,”他对我说,“来。”

  “你来打开它。”我说。

  扎克抬起头笑了。我们仍骑在马上,他独自一人站在我们面前,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他往前走了两步,打开了箱盖。

  一开始我还以为里面是人头,因为大小和形状都差不多。随后里面的气味传来,在冰雪弥漫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它将我直接带回自由岛,那里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海盐的气息。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种味道。我在马背上俯身越过马的脖子,近距离仔细观察箱子里的两样东西。那是某种木雕刻品。扎克拎了一只出来,我看到那是一个女人头部的雕像,长长的鬈发垂到肩后。木质已经年久褪色,面部容貌因为历史久远已看不清了,鼻子几乎不复存在。只有颈部的颜色与别处不同,有斧子凿过的尖锐印痕,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

  我转头看向派珀。他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再次睁开,又看了一眼雕刻的头像,然后抬起头望着将军。

  “你在哪儿拿到的?”他轻声问道。

  “这并不重要。”她说。

  “这是什么?”

  我低声问派珀。此时扎克转过身,将第二个雕像从箱子里拿出来,随手扔在我面前。我的马喷了个响鼻,往后退了几步。木质头像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栖身在浅雪中,面孔朝上,盲目地盯着白色的天空。

  “罗萨林德号和伊芙琳号的船首饰像,”将军代派珀回答道,“你们最为宝贵的战船。”

  23 乔的秘密

  “这证明不了什么,”佐伊说道,“船员们可能已经安全登陆了,将船泊在了岸边。”

  “看来你是希望我把你朋友霍布的人头带来喽?”将军道。我看到派珀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将军继续说道:“他们在返回自由岛的途中,被我们的巡逻船在远海发现了踪迹。”

  “船员们在哪里?”西蒙问道,“霍布和其他人呢?”

  “水缸里。”将军淡淡说道。她说出这几个字,就像咳嗽几声一样随意和轻蔑。“当然,在那之前我们问出了情报,”她补充道,“我们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

  扎克漫不在意地迈过地上的雕像,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我面前。“你错误地以为我们不会发现你去了自由岛,你也看到我们对那些小崽子做了什么。现在,仔细看清楚这个,你要牢牢记住,就算在最遥远的海洋尽头,我们也会找到你。在这个地球上,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不可能摆脱我们。”

  将军低头看了他一眼,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他走回士兵们等候的地方,翻身上马。

  “你以为我大老远来到这儿恐吓你们,仅仅是因为你们夺回了这座城市?”将军道,“你以为我会鞠躬道歉,然后我们将坐下来好好谈谈,从今以后如何按照你们的想法从事?”

  她拨马回身。“你阻止不了我们。你甚至根本不了解我们的能力。”说着她策马离开。

  我驱马向前,派珀抓住马缰,把我拉了回来。身下的马在原地踏步不前,我大声叫住扎克。将军和士兵们也转回身来,但我只盯着扎克一人。

  “你刚刚说的,‘在这个地球上,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不可能摆脱我们’,原话送还给你。”我说道,“所有这些血腥暴行,这些阴谋诡计,都是因为你和你的同类害怕承认我们和你们并无不同。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你们的一部分。”

  将军扬起了眉毛。“你们是我们的附带产物,仅此而已。”

  说完她骑马离去。扎克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策马转了个圈,沿着马路追上将军。那个箱子就那么扔在地上,盖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人头雕像弃在一旁,雪花又飘飘洒洒地落下了。

  *

  在城门处,我们把马匹交给守卫的士兵。我直接就要去找艾尔莎。

  “我们应该跟着其他人回去,”佐伊跟在我身后穿过大街,走向收养院的所在,“我们得讨论一下,议会下一步将会怎么做,我们接下来又要去向何方。而且,你独自一人到处晃悠并不安全。”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说,“但没什么好讨论的。扎克和将军想把我们吓倒,从而产生内讧。他们想恐吓我们停止寻找方外之地,还有方舟的相关文件。他们想让我们怀疑自己,我可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们拐了个弯,进入艾尔莎住的那条街。雪地上有脚印,但见不到一个人影。我们经过左边一座狭窄的房子时,一扇窗户砰的一声猛然关上。

  收养院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建筑,虽然没有倒塌,但前门已经不见了,窗户也被撞碎。佐伊等在门口放风,我迈步走了进去。

  我穿过门廊,叫着艾尔莎的名字。最后我在厨房找到了她,她手上和膝盖上都是瓦罐的碎片。

  “我们想阻止他们抢走孩子时,他们把这里砸得乱七八糟,”艾尔莎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清理一下。”

  在她身后我能看到院子里,如今已变成烂木头的坟场,有百叶窗的横条,还有断腿的桌椅。在院子一角,家具被堆起来付之一炬,只剩下一堆黑乎乎的木条,上面落满积雪。火势沿着墙角往上蔓延,在墙面和半个房顶留下一道黑印。

  “你今天已经干得够多了,”我对艾尔莎说,“就先这么放着吧。”我挥手指了指厨房里的残骸。“你需要休息。”

  “还是忙点好。”她看也不看我,说道。

  我想起几个钟头前她刚刚跟我说过的话:“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承受谎言了。”我不再浪费时间想着怎么说开场白。

  “你丈夫……你从没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像孕妇一样双手按着后腰。

  “那时谈论这个太危险了,”她说,“我必须得为孩子们着想。”

  她仍然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开始把瓦罐碎片扫成一堆。陶瓷碎片摩擦过石板,发出很大的动静。她偶尔发现一个碗或一只杯子虽然有缺口但其他部分完好无损,就会弯腰将它捡起来,细心地放在一旁。

  “你攒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我说着从她手里夺过一只缺口的杯子,“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总会有更多的孩子送来的。”她说着又开始扫地。

  “你觉得阿尔法人现在还会把孩子们送来这里吗?这是一场战争,艾尔莎。如果我们不能打败议会,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会被关进水缸里。”

  除了扫帚清理陶瓷碎片的动静,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你从未告诉我你丈夫死亡的真相,因为你不想危及孩子们。现在看看你周围吧。”我指着空荡荡的院子,还有脱离了铰链的百叶窗,“一个孩子都没有了,他们都被淹死了。没有需要你保护的人了。”

  她手一松,扫帚掉在石板地上,发出咔哒的声音。她抬起头盯着我。

  “他们抓走了他。”她说。哭了一整天,她的嗓音听起来和地板上破碎的盘子擦过一样粗糙刺耳。“你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四年前,他们深夜闯进来抓走了乔,还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撕成了碎片,连孩子们宿舍里每个床垫都被割开来检查过,厨房里每个瓶瓶罐罐也都被翻空了。”

  “他们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如果他们找到了,那我也没见到,”她说,“虽然我冲他们大喊大叫,让他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要把乔带去哪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就离开了。”她抽了下鼻子。“有时候,你能记住的,留在你脑海里的事情很有意思。当我想起那天晚上,总是记得是我的尖叫吓坏了孩子们。他们也曾见过士兵打人,从那时起,孩子们就知道,不能对穿红衣服的人抱有任何希望。而那天是我失控了,吓到了他们。妮娜竭尽全力安慰他们保持镇定,而我却让他们惊呆了。”她低头看着膝下,两只手交缠在一起互相摩擦。

  “那是士兵们的错,与你无关,”我说,“他们抓走了你丈夫,毁了你的家。”

  “这我知道,”她抬起头来,“他们抓走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会杀了他。他们果然这么做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等他的消息,等了好几个星期,甚至跑到税务所去问税务官。士兵甚至不让我迈上那里的台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最后我把孩子们留给妮娜看管,去了乔孪生姐姐的村子。那里快到海边了,要往西走很远,我差不多走了三个礼拜。而且沿途都是阿尔法村庄,所以一路并不容易。别指望能求来一张床过夜,甚至在谷仓里也不行。人们不止一次用石块扔我,我只能从村子里落荒而逃。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她笑了,听起来却和哭差不多,“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可以想象,拖着两条弯腿走进阿尔法村子里要求答案,对她来说是多么艰辛的经历。

  “当然,我从未见过他的姐姐。我所知道的就是她的名字,还有她和乔出生的村庄在哪里。我甚至不清楚,她是否还住在那儿。”她说着望向窗外。“结果,她确实还在那儿,不过是在六尺之下的坟墓里,上面种着鲜花,有个漂亮的墓碑,以及其他装饰。”

  她从没能把丈夫的遗体要回来埋葬。我又想起吉普躺在发射井地板上的尸体。

  “他村子里的人一心想把我赶走,但我就是赖着不走,一天到晚在村外四处晃悠,想找个肯跟我说话的人。有人威胁说要叫士兵来把我驱逐出去,但是到了最后,我猜他们还是发现,把我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更加容易些。他们说她一个月前就死了,跟我推测的差不多,就是他们把乔抓走几天之后。”她又陷入沉默,嘴唇紧紧闭在一起,下巴却微微颤抖。

  “他死得并不轻松。”艾尔莎的声音低了下来,每说出一个字,就像从嘴里吐出一颗牙齿。“他们是这么说的,她开始大哭大叫,一连持续了两天。”她抬头看着我。“乔是犯了不少错,但并不至于遭到如此的虐待。”

  我们坐着沉默了片刻,看着院子里堆起来的破烂家具。

  “你知道他们在找些什么吗?”我问,“你有没有听过方外之地,或者一个叫方舟的地方?”

  “不知道。”她耸耸肩。“他很少谈论自己买卖的东西。说实话,我也并不想知道,我很乐意从另外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而且,我手里的事情也不少,这么多孩子都要照顾。他在黑市上交易没错,也会买入一些史前遗物和可疑的玩意儿。但他并不蠢,任何机器或者有电线的东西,带来的麻烦肯定比其价值要大,对此他非常清楚。说老实话,这些东西会让他惊惶不安,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带到收养院来。他买卖的那些大爆炸之前时代的零碎都是些劣质货,像是文件啦,破陶罐什么的,还有一些金属。大多数人对这类东西的兴趣并不是很大。我也不用瞒你,接近一半的东西甚至都不是大爆炸之前的。有一年夏天,他和他的同伙格雷格做了一笔成功的交易,买入一大批据说是禁忌的陶器,其实只是一些从阿尔法运货马车后厢里偷来的花哨玩意儿,然后故意弄坏,放在茶水和泥垢里浸泡之后做旧的。人们有点喜欢这类东西,与众不同,还有些危险。”她黯然一笑。“我的乔并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他太懒了,肯定不会这么做。他只是对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感兴趣,能够很快脱手,多挣几个零钱,税务官并不会知道。”

  “他又不是第一个买卖禁忌物品或者避税的,”我说道,“这并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杀了他,之前还要折磨他好几天。”

  听到折磨俩字,艾尔莎像受到震动一般畏缩不已。

  我继续问道:“你从没见过他买卖的东西?”

  她摇摇头。“孩子们住在这儿,我不会允许任何可疑的东西在这里出现。而且,他生意上的东西都存放在集市旁边的货栈里,他也常常睡在那边,我不想他喝酒后跟孩子们混在一起。”

  “那个货栈还在吗?”我问道。

  “别犯傻了,他们把他抓走后第二天,货栈就被烧了,面包店的后墙也受到了牵连。当然,这绝不是一场意外,格雷格见到议会士兵们在黎明之前把那里搜了个遍,里面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

  “自那之后,我一直在等着他们来找我,”她说,“但最后结果对我们有利,因为他们根本不承认欧米茄婚姻。他们知道有时他会在收养院干活,否则就不会彻底搜查这里了。不过,由于他还有自己的货栈在集市那边,他们认为他是住在那里的。而且,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和动物没什么不同,所以从未想过我们结婚了。”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

  “告诉我他们在找什么,”我说,“求你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不耐烦地说,“他从未告诉过我那件东西的任何细节。”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知道。”

  以前我从未见过艾尔莎这副模样。我曾见过她一边给女孩编辫子,一边和妮娜讨论要买的东西清单,而如今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肩内拢,目光散漫无神,双唇紧紧闭着。

  “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已经四年。”尽管厨房里没有别人,她的声音仍然很低。“我曾目睹他们如何对待乔,现在我又目睹了他们如何对待孩子。”

  “我不会跟你说不要害怕,”我说,“你害怕是很正常的。你目睹的惨剧我一样见到了,是我帮你把孩子们从水缸里捞出来的。我们都清楚议会能做出什么坏事,但正因如此,你才必须告诉我。”我拉起她的手。“如果我们不能找到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就无法阻止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水缸,更多的杀戮,一直到我们都被关进水缸为止。”收养院的宿舍里不会再有孩子的身影,院子里不会再有吵闹声,只剩下沉默的水缸,还有漂浮其中的孩子。

  她一动不动,就像水缸已经将她困住了。

  “你知道乔藏了些什么吗?”我问。

  “不知道。”艾尔莎说道。她挺直肩膀,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不过我想,我知道他藏在哪儿了。”

  24 树洞

  她一屁股重重坐在凳子上。“在他们来抓他之前,乔的心情很差,不过这并不罕见。之前那个礼拜,他藏了一批东西,是买来的,找到的还是偷来的,他从没说过,我也没有问。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碰到好东西了,觉得或许能靠这玩意儿大发一笔。不过后来他说,看起来这只是一堆废纸,仅此而已。这很难脱手,至少欧米茄人不会买。他像大多数人一样不识字。我曾想教他认几个字,但他从来都没耐心学。要在以前,他还能试着把这些文件卖给阿尔法人,他们和我们一样对大爆炸之前的东西充满好奇。他认识几个阿尔法人,不时会跟他做交易。不过,他已经多年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了。自从大干旱那几年以来,还有议会出台的新改革措施,你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因为你打破了禁忌而举报你。所以,他在出售这些文件时遇到了麻烦。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你从没见过那些文件?”

  “我告诉过你了,我从不允许他把那些东西带到收养院里来。一开始,我以为那些文件肯定是在货栈里,他们在把那儿付之一炬之前,肯定已经找到了。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拷打了他。我还记得他们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所以我想到了亲吻树。”

  我茫然地看着她。

  “他发现这棵树时还是个少年,”她继续说道,“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经常会去那里。当时我住在寄宿公寓,乔住在货栈里,但格雷格总是在那晃悠,碍手碍脚的,没什么隐私。所以他就带我去亲吻树那里约会。”

  “那棵树可真大,树干里面是空的,是个私密的好地方,至少能遮风挡雨。”她看起来并不难为情,相反地,我回到新霍巴特以来,第一次见到她露出熟悉的笑脸。“乔还在里面搭了架子,我们在里面放了蜡烛、火柴和一条毯子。虽然后来我们结婚了,我接管了收养院,有时我们还会去那里,搞个野餐,享受没有孩子们烦扰的安静时光。”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回顾自那时起的漫长岁月。“他们抓他的时候,我们已经好多好多年不去那儿了。不过那个地方仍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还知道他有时会去那里藏东西,就是那些他不想让议会得到风声的违禁品,或者有时候是他不想跟格雷格分成。”

  “亲吻树在什么地方?”

  “南边的森林里。”

  我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垂头丧气想着那些黑乎乎的树桩。

  “别太难过,”艾尔莎说,“你并没有把整个森林都烧光。而且就算树已经没了,我也不是百分百肯定有东西藏在那儿。”

  “你从没去看过?”我问。

  “难道你没听明白吗?”艾尔莎说道,“我亲眼看着他们带走了乔,弄清楚了他们对他下的毒手。”她缓缓摇了摇头,“我要是去到亲吻树方圆一里之内,只可能是亲自去把那棵树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

  佐伊仍然在外面等着,随后她跟我们一起去了税务所,告诉派珀和其他人这个消息。他们坚持要我们带一小队抵抗组织士兵一起去森林里。虽然目前还没有议会大部队逼近新霍巴特的迹象,但我们不能再冒险。在主事人的命令下,守卫南门的士兵给了我们战马。佐伊帮我上马,我将受伤的胳膊靠在胸前,但在她扶我跨上马鞍时仍痛得深吸一口气。艾尔莎之前从未骑过马,所以她坐在我身后,紧紧搂住我的腰。

  那场战役已经过去三天了,战场上的尸体已被我方士兵收走,但大地冻得严严实实,没办法给他们下葬,而且也根本没时间举行葬礼。当我们绕过攻击时藏身其后的小山丘,我看到成堆的尸体,马和人都堆在一起。雪地就像一张死亡地图,红色污痕显示了尸体被挪动的轨迹。我方士兵曾试图把尸体烧掉,但大雪和潮湿的木头让火苗无法烧起来,所以大部分死尸仍保持原样。同样地,我猜冰雪也阻止了尸体腐烂,空气中并没有腐尸的味道,只有血腥味伴着肌肉烧焦的浓烈气味。在死尸堆旁边,一只狐狸禁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勇敢地站在那儿盯着我们,离我们的战马经过的地方不到二十英尺远。我控制自己不去打量它的红鼻子。

  “西蒙下令把尸体拖到这里,”佐伊说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别的不说,这能让议会难以利用山丘作为掩护,如果他们在准备一场攻击的话。”

  此时我想起的只有扎克的话:“你又能给他们什么选择?你只会带来战争,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

  我没见到艾尔莎和我用白布裹起来的那些尸体。“孩子们呢?”我问。

  “他们会被火葬,”佐伊说,“主事人想把他们和其他死尸一起扔在这里,说把尸体焚化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燃油。不过派珀跟他争辩起来,他已经让人在北边的围墙内准备柴堆了。”

  派珀曾救过我很多次,但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感激他。

  我们骑马继续向前,我忍住不去回望那些没有下葬的死尸,但平原上的积雪里,仍有遗物不断提示之前发生的鏖战,在一把断剑旁有一摊血,一只孤零零的靴子,等等。我们的马踩过一片红色边缘的冰块时,艾尔莎将我的腰抱得更紧了。

  终于抵达了森林边缘,被烧毁的树干矗立在雪地中,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