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遍生林木的山坡往上攀行,还要避开陷阱,花了将近一个钟头才穿过这座岛。最终我们前方已无路径,来到小岛最南边的山峰上,一道悬崖临海而立,外围除了海浪,就是沉没都市令人难以置信的棱角。

  “那里,”派珀指着最后那片树林说道,“就是莎莉居住的地方。”

  放眼望去前面都是树,苍白的树干上嵌有棕色斑点,像是老人的手背。然后我看到一扇门,又低又矮,半掩在悬崖边缘堆积的圆石中。它离悬崖尽头如此之近,就像是通往虚空的门道,经过多年海风侵蚀,门上的木头已严重褪色,变得像周围在盐渍中生长的野草一般。房子利用周围圆石的遮蔽而建成,因此至少有一半是悬空在悬崖边缘之外。

  佐伊开始吹口哨,节奏与派珀拉响的警示钟相同,两慢两快,然后又是两慢。

  开门的老妇人是我见过最老的人。她的头发稀稀拉拉,我都能看到下面头皮的曲线。脖子上的皮肤像帽子一般下垂,就连她的鼻子看起来也非常疲倦,鼻尖垂下来像融化的蜡烛一样。我相当肯定她前额上没有烙印,但很难说清楚,岁月已经为她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额头密密麻麻都是皱纹。她的眼睑低低垂下,我猜想当她微笑时,眼睛肯定会消失其中。

  然而此刻她并没有微笑,只是看着我们。

  “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回来。”她说。

  “见到你我们也很高兴。”佐伊说。

  “我知道你们不会来,除非走投无路了。”老妇人说着走上前来,脚步蹒跚不定。她的双腿都已变形,关节扭曲。她先拥抱了佐伊,然后是派珀。莎莉抱着她时,佐伊闭上了眼睛。我不禁想象佐伊和派珀在十来岁时,到处逃亡,第一次来见莎莉的样子。在这个老妇人眼里,他们变了多少?世界就像一块燧石,他们在其中摸爬滚打,变得犀利异常。

  “这就是那个先知?”莎莉问。

  “这是卡丝。”派珀回答。

  “这些年我一直平安无事,可不是因为有陌生人被带到家里来。”她说道。

  她在说话时不得不平衡呼吸的节奏,因此说得很慢。有时她在每个音节之间停顿,然后喘上一口粗气,每次呼吸都像一声叹息。

  “你可以信任我。”我说。

  她又盯着我看了一眼:“再说吧。”

  我们跟着她走进屋子里。她回手关上我们身后的门时,整座房子都颤动起来。我又想起身下的悬崖,还有拍打着礁石的海浪。

  “放松点。”派珀说道。我还没意识到,原来我已紧紧抓住了门框。“这所房子已经在这几十年了,今天晚上它是不会掉到悬崖下面的。”

  “就算多了一个不速之客的重压也一样。”莎莉补充道。她转身拖着脚步走进厨房里,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空荡荡的,在她和悬崖绝壁之间,只隔着一层木头。“既然你们都来了,我猜我最好准备点吃的。”

  她在桌子旁忙活起来。我看到火炉旁有一扇紧闭的门,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但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人,就像脖子背后的冷风般实在。

  “谁在里面?”我问。

  “赞德在休息,”莎莉说,“昨晚他一直没睡。”

  “赞德?”我仍大惑不解。

  莎莉看着派珀,扬起一道眉毛。

  “你没告诉她赞德的事?”

  “还没有。”说着他转向我。

  “你是否记得,在自由岛上我告诉过你,我们还有两个先知?年轻的那个在被烙印之前,就被带到岛上了。”

  我点点头。

  “赞德从事卧底工作很在行,”派珀继续说道,“但我们不想让他参与到非常重要的事情中。”

  “是因为他太年轻了吗?”

  “你觉得我们能有这样的余地,可以让年轻人免于担负如此重担吗?”他说着笑出声来,“我们在大陆的一些侦察兵还只是毛头小伙子。不是这样的,事实上,甚至不是因为我们不信任赞德,我们从未想过他会故意背叛我们。原因在于他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

  “过去几年情况越来越严重,”佐伊说,“不过就算在那之前,他一直都紧张不安,疑神疑鬼,就像一匹马踩到毒蛇那样。”

  “这是个耻辱。”派珀说。

  “这是他的耻辱,因为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问道,“还是你的耻辱,因为你不能随心所欲利用他了?”

  “两者都有行不行?”派珀说道,“无论如何,他对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把他安排在大陆上,抛开他的幻象不谈,能有未被烙印的同类冒充阿尔法人也是很有用的。而且有时候,他的幻象也非常有价值。不过到了最后,我们不得不把他带到这儿来。他无法再继续从事卧底工作了,而莎莉表示愿意接收他。”

  “你们谈到他的时候,怎么一直用过去式?他现在不是在这里吗?”

  “很快你就会见到他。”莎莉说罢,蹒跚着穿过厨房,打开那扇紧闭的门。

  *

  一个男孩背对着我们坐在床上。他和派珀一样长着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只是要略长一些,一缕缕竖立着,就像用蛋清打出来的硬尖。床上方的窗户可以俯瞰大海。当我们走进房间时,男孩并未回头。

  我们凑近了些。派珀挨着他坐到床边,然后招呼我坐在他身旁。

  赞德大概有十六岁,脸上稚气未消。和莎莉一样,他没有烙印。派珀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也根本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忽上忽下,就像在盯着我们头顶某种看不见的飞虫似的。

  我感到他的内心支离破碎。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人人都能发现,还是只有先知之间能够彼此感受到。莎莉说他正在休息,但他内心里并未安息,只有无尽的恐惧。赞德的思想像发疯一般纷乱嘈杂,如同困在玻璃罐中的黄蜂。

  佐伊在门口止住脚步。她看着赞德细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无休止地乱抓乱舞,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我记起她谈到幻象对我的影响时,曾经说的话:“我以前也曾见到过。”

  派珀抓住赞德的一只手,让它平静下来。

  “很高兴再见到你,赞德。”

  男孩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似乎在沉默中听到他脑海里纷繁的噪音。

  “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吗?”派珀问。

  赞德往前靠了靠,脸快要贴到派珀脸上,然后低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永恒烈火。炽热噪音。燃烧之光。”

  “现在他白天和晚上都会看到大爆炸的景象,”莎莉说,“比以前频繁多了。”

  “他以前从没有这么糟糕过,”派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请你让一让。”我对派珀说。

  “骸骨迷宫。”赞德继续自言自语。

  我抬头看着莎莉。“那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她说道,“平时他说话基本正常,有时却会蹦出这样的话来,大多数时间都提到烈火,有时候会说到骸骨。”

  “骸骨迷宫的噪音。”赞德接着说道。

  他的目光不再四处游离,心不在焉盯着屋顶的角落。我把双手按在他头部两侧,看进他的眼睛里。

  我并不想让自己去刺探他的思想。我仍记得,神甫在保管室里意图探查我的想法时,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每轮审讯过后,我都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玩具屋,被人拿起来使劲摇晃半天,里面所有东西都变得散乱不堪。佐伊知道我曾无意中撞进她的梦境时,我也能够理解她的愤怒。然而我必须承认,对于能从赞德脑海中发现些什么,我依然非常好奇,热切地想看一看,他见到的情景是否与我相同。我希望可以确认一下,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忍受着大脑留给我的烈火幻象。如果说我想在他杂乱的脑海里寻找些什么的话,我猜其实我是想看到自己的影子。

  当我试着探索他的思想时,他的眼神仍一片空白。偶尔他的嘴唇动两下,看上去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言语在他的嘴唇上流产,空有动作,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思想已经被焚毁。一切都被烧成焦炭,消失无踪,变成灰烬与尘烟。这是唯一留下来的,烈焰在他脑海里多次爆发之后,只剩下灰烬和浓烟,还有失去了意义的词语,在他空空如也的脑海里回荡。

  “是大爆炸的幻象把他折磨成这样的。”我说道。

  让我感到不安的,并非是他这种状态古怪陌生,而是在我心中泛起熟悉的感觉。我感到自己脑海边缘也有这种疯狂的念头,像房梁里的老鼠般蠢蠢欲动。这种感觉一直都存在,时不时地,尤其是在保管室期间,或者大爆炸的幻象越来越频繁时,就会受到鼓舞,几乎要钻到眼前来。

  “闪光。烈火。永恒烈火。”赞德再次脱口而出,感觉并不像是他主动说出来的,而是这些词自己要喷涌而出。每个词说出口时,他都抽搐不已,好像被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吓坏了。

  “你们也知道,先知最终都会变成这样。”我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从知道自己是个先知那天起,我对此就有了清醒的认识。不过,见识到赞德的思想残渣后,我仍感到心中一凉,双拳紧紧握住,指甲深深插进掌心里。

  赞德双臂抱着膝盖,身体开始前后摇晃。我意识到,他蜷缩成一团是为了躲避幻象,好像让身体变小就能幸免似的,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我记起自己在小时候,也曾这样蜷曲着身体,把头深深埋进胸膛,双眼紧闭。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赞德说得没错,“永恒烈火”永远也不会离去。大爆炸的幻象会一直困扰着所有先知,但为什么如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会把赞德折磨成这样?

  “让他休息吧。”莎莉说着走上前来,用一只手托起赞德的下巴。她把从赞德身上掉落的毯子举起来,再次盖上他的肩头。

  我们刚要离开,他忽然睁开双眼,直直盯着我。

  “露西娅?”

  我看着派珀,等他解释。他扫了佐伊一眼,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双臂交叉胸前,脸上露出冷冷的神色。

  “露西娅?”赞德又问了一遍。

  派珀抬起头看着我,说道:“他肯定认出了你是个先知。露西娅也是个先知。”

  自由岛上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先知,有烙印,派珀曾经对我说过。在去往自由岛的航行中,她乘坐的船只在风暴中失事,最后淹死了。

  “露西娅去世了,”派珀对赞德说,“她搭的船沉没了,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语气很快,声音很大,想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却极不自然。

  我们转身离开,剩下赞德一人盯着窗外,试图分出碧海与蓝天的界线。他的双手不停抽搐扭动,我不由得想起伦纳德的手拨动吉他琴弦的情形。赞德的手也正在看不见的乐器上忙碌着,而这乐器存在于他疯癫的思想里。

  “你会拿他怎么办?”莎莉关上卧室的门时,我问道。

  “怎么办?”她笑了,“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有得选似的。除了让他活着,保证他的安全,我还能做什么吗?”

  即便到了另一个房间,我仍感到赞德让我心烦意乱。在紧闭的房门背后,他混乱的思想状态让我感到眩晕。因此,当莎莉让我们出门去收集柴火和蘑菇时,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略感内疚。

  派珀和我一起跪在树下,那里蘑菇丛生,又多又密。佐伊在附近捡柴。派珀以低低的声音跟我说话,以防被她听到。

  “你看到赞德的遭遇了,作为一个先知他被折磨成现在这样子。”他抬头看了看二十码开外的佐伊,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同样的情景在露西娅身上也发生过。”他的语气低沉,眼睛紧闭。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仿佛置身于另一座岛上,潮水已经淹没了两座岛之间的地峡。“一直到她生命最后一刻。”他补充道。随后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道:“现在,大爆炸的幻象在你眼前出现得也越来越多了。那么,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疯?”

  我自己也常常想到这个问题。很多时候我感觉到,理智如同松动的蛀牙般就要离我而去。熊熊烈焰在我脑海内一次又一次爆发,周而复始,我也怀疑自己为何仍能保持清醒。如今我见到赞德说话像冒泡一样,如同热锅上的水滴,不禁又想到,离幻象把我逼到热锅上那一天还有多久?我还剩下几年时间,或是仅仅几个月?当那一天到来时,我自己会知道吗?

  为什么我还没发疯?当我在内心深处苦苦探寻时,总是想到同一个答案,但这想法却不能说给派珀知道——都是因为扎克。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什么确切的东西,当幻象竭尽全力要将我撕碎时,还能让我坚持下去,那它一定源自扎克。如果说我还有决心和毅力,那一定是由我对扎克顽固的信念来支撑的。扎克正是我人生的稳定元素,那并非是什么善良的力量,我已经见过太多他干的坏事,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了。但那总是一种力量。我非常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由他塑造的,或者是在对抗他时造成的。如果我任由自己陷入疯狂的深渊,那我就再也不能阻止他,也无法再挽救他。届时,一切全都完了。

  *

  回到屋里,我们开始帮着莎莉准备晚饭。偶尔从卧室里传来赞德的声音,简短的词汇在夜晚的空气中回荡,“尸骨”和“烈火”不断从门下冒出来。他或许是疯了,但却清楚看到大爆炸如何塑造了这个世界:留下遍地骸骨和烈火。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我问莎莉。她将两只鸽子扔在桌上,我在一旁帮忙拔毛。每扯掉一簇羽毛,灰白的鸽肉都舒展开来,在我手指上留下一层湿乎乎的薄膜。

  “好多年。好几十年。等你像我这么老了,就会发现时间变得很模糊。”

  其实我想说,对先知来讲也是如此。我在不同的时间内穿梭往来,自己却没有决定权。每次幻象过后我醒来时,都会喘息不止,就像未来是一面湖,我被拖进湖水当中,而到了“当下”,我才能浮出水面。

  “有时我也想过离开这里。对一个老太婆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过去我还能下到海边,捕几条鱼。这些日子我只能设几个陷阱抓鸟,再种点我能种的东西。我再也不想吃土豆了,这确定无疑。不过,这里非常安全。议会正在找一个跛脚的老太婆,我猜这个地方他们大概不会来。”

  “那你的孪生兄弟呢?”

  “仔细看着我,”她说,“你要相信,我比看上去还要老。如果阿尔菲和我在分开时就有了登记制度,那毫无疑问,议会早已通过他找到了我。但是那时候一切都不同,他们并未把我们的信息记录在案,现在他们正在这么做。无论我的兄弟现在在哪儿,他都有意识保持低调,照顾好自己。”

  她站起身来,朝着火炉走去。经过派珀身旁时,她将手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当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个小孩子,他的手应该和她的一般大,或者很可能要更小一些。如今她必须站直身子才能够到他的肩头,她的手放在那里,就像一只飞蛾停在大树枝上。

  我们吃饭时,赞德坐在桌子另一头,双腿不停摇晃,眼睛盯着房顶。派珀负责切开鸽子,用一把长长的弯刀将翅膀切了下来。看着他很难不去想他使用的其他匕首,他曾看到的,以及做过的事情。

  不过,这顿饭把我拉回到现实的房间里。莎莉在鸽子里面塞了鼠尾草和柠檬,肉质又松又软。它和我们在路上吃的肉完全不同,那些都是在偷摸生着的野火上匆匆煮就,外面的肉烤焦了,里面却仍是冷的,还不时渗出血来。吃饭过程中我们没说几句话,直到没什么留在桌面上,只剩下一堆啃光的骨头。月亮已经升起,越过窗户高挂在天空上。

  “派珀告诉了我你如何打进议会内部的事,”我对莎莉说道,“但他没告诉我,你后来为什么退出了。”

  她沉默以对。

  “他们暴露了,”佐伊说,“不是莎莉,是跟她共事的另外两个渗透者。”

  “他们后来怎样了?”我问。

  “他们被杀了。”派珀突然插进来说道。他站起身来,开始收盘子。

  “议会杀了他们?”我问。

  佐伊的嘴唇紧了紧。“他可没那么说。”

  “佐伊!”派珀警告道。

  “议会最终会杀掉他们,”莎莉说道,“他们是如此憎恨渗透者,就算严刑拷打套出了情报,也绝不会让他们活下去的。然而,他们并没有机会对拉克兰这么做,他先服毒自尽了。我们身上都备有毒囊,以防被抓住。不过,在爱萝丝有机会服毒之前,他们搜了身,把她的毒药收走了。”

  “那之后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派珀停止收拾餐桌,他和佐伊都盯着莎莉。莎莉直视着我的目光。

  “我杀了她。”她说道。

  10 新联合

  “莎莉,”派珀轻声说道,“你没必要谈论这些。”

  “我并不感到惭愧,”她说,“我很清楚他们会如何对待她,那比死还要可怕得多,而且最终他们仍会杀死她。道理我们都很明白,我们是整个情报网的中心,如果我们被攻破了,半个抵抗组织都会完蛋,我们所有的联系人,所有的安全屋,这么多年收集并传递的所有情报都会毁于一旦,那将是一场灾难。正因为此,我们才会随身带着毒囊。”

  她仍然盯着我,我想告诉她我对此表示理解,但很显然,她不需要我的任何谅解。她并非在寻求宽恕,不管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都一样。

  莎莉做的选择很可能比吉普的还要艰难,因为她必须献出的并非自己的生命。我再一次想起派珀对伦纳德说的话:“勇气有很多种。”

  “他们在议会大厅里遭到告发,”她继续讲述下去,“当时我正在楼上旁听席跟几名议员闲谈。拉克兰和爱萝丝根本没机会逃走,士兵已经等在那里准备行动了,每个人都至少有四名士兵去抓。拉克兰在被围起来时已经将毒囊拿在手里。我们的毒囊都放在带子里,再挂到脖子上。不过,看到拉克兰开始口吐白沫,身体痉挛,他们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很快将爱萝丝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说话时语气平稳,然而当她把盘子推到一旁时,刀叉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显示她的手正在颤抖。

  “我等着他们来抓我,”她说,“当时我已经把毒囊塞进嘴里,含在牙齿之间,随时准备咬破。”我看到她的舌头在嘴里移动,像在品尝往事一般。“然而却没人来抓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当时有人在看着我,一定会发现我哪里不对劲。但是根本没人注意我,每个人都紧盯着楼下的混乱场面。我在原地站了片刻,观察局势的发展。拉克兰已经倒在地上不停翻滚,鲜血从嘴里流出来。服毒而死并不好受。有四个士兵已控制了爱萝丝,她的双手被按到背后。我像其他人一样盯着下面,然后意识到士兵不是冲我来的。不管是谁发现了拉克兰和爱萝丝的秘密,他肯定没有意识到我们有三个人。”

  派珀把一只手搭在她胳膊上。“你没必要重新讲一遍整件事的经过。”

  她指了指我。“如果她想跟抵抗组织共同进退,就需要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实究竟是怎样的。”她转过头直视着我。“是我杀了她,”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扔出一把飞刀,正中她的胸膛。这种死法比拉克兰要利索得多。但我无法停下来继续观望,因为场面混乱至极,我又在上面的旁听席,才能勉强逃出生天,即使这样,也意味着我得穿过一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从三十英尺高的地方跳下去。”

  “就是那次她摔坏了一只脚,”佐伊说道,“那只原本没有残疾的脚,而且再也无法复原了。不过她成功跳上一匹马,逃出了温德姆,躲到最近的安全屋里去了。”她将手放在莎莉另一条手臂上,和派珀一人一边,陪衬着这位老妇人。“他们说,当她跌跌撞撞血淋淋地进到安全屋时,第一件事是把毒囊吐了出来。之前她一直把毒药含在嘴里,如果议会追上了,她随时准备咬下去。”

  派珀接上佐伊的讲述,一刻未停继续讲下去:“他们找了她很多很多年,到处都贴满了悬赏告示。他们曾经称呼她‘女巫’。”他阴沉地笑了。“好像某个欧米茄人成功冒充了阿尔法人,就一定是施了法术。当然对他们来说,认为我们有某种法力,要比承认我们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威胁要小得多。”

  佐伊也跟着笑起来,我看了看莎莉,她并没有笑。那天她唯一的损伤只是摔坏了一只脚吗?一个人是否能够把匕首插进朋友的胸膛里,内心中还若无其事?

  “派珀和佐伊飞刀的本领是你教的?”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