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依然没有旱路,意识模糊的谷清阳见他越游越慢,越游越往下沉,为了不拖累他,再次挣脱了他,任由自己往水下沉。

  他如一尾灵动的鱼,腿用力一蹬,身子在水里转了一个圈,拉了她往前游。她的身躯渐渐地靠在了他身上,细长有力的手,张力十足,只一紧,她已经在他怀里,他的唇带了河水的冷冽覆盖上来。来自他体内,来自他心灵骨髓的呼唤,他灵魂的呐喊,使她吐出了深深一口水,咽在喉头心尖的一口浊水,他的吻复又覆盖上来。两人在水中紧紧拥抱缠绵,如两朵并蒂双生莲,划水、旋转、沉浮。

  陆地,终于见到陆地了,石道底开始上升、曲折。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他以眼示她。是啊,他没有骗她,石道开始升高了,水开始浅了,腿上有了知觉,用尽全力地蹬水,他们终于见到陆地了,一仰头,寒冷的空气灌入他们的胸腔五脏六腑,冷得嘴里吐出一圈圈白色的气雾。

  脱水而出,全身像灌了铅般沉重。谷清阳倒在地上就是一阵干呕,许久才呕出一肚子的水。

  盘长生拍着她背,让她好受些。

  “呀,好痛!”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盘长生眼尖,发现她厚厚的外衣领子多了一个洞,一把拽过她,扯住她外衣往地上一撸,掉出一颗手拇指盖大小的藏青泛着金属色的硬壳虫子。

  虫子正欲发动进攻,盘长生眼疾手快,以手电筒用力一抡,把它打进水里。虫子开始在水里挣扎,慢慢地变小,变成了一粒肉眼可见的黑色米粒沉下水底。谷清阳脸色大变:“这……这是什么?”

  他不语,只以手指了指外衣,她看见外衣上几粒米粒大小的黑色东西,慢慢变大,忽然展了展金色的翅膀,体型复又变大许多。

  盘长生再无迟疑,用钢鞭把外衣甩进河里。

  “这就是古代的一种‘噬骨虫豸’,这种虫豸生命力极顽强,遇冷就会缩小,使自己处于冬眠状态,如果没有外来温度它会一直以虫卵形式休眠,此时它的生理机能降到最低,但一遇上温度就会苏醒觅食。”

  “如何觅食?”谷清阳的声音里全是颤抖。

  “这种虫豸可怕之处就是会咬破人或动物的皮肤,钻进活物生体里,进行啃噬,会让活体生不如死,慢慢被啃噬而亡,是极残忍的一种生物。我曾在唐宋元的古生物大全里看见过它的大致模样。它的牙犹如钢齿,除了硬金属做的外衣,其他材质的衣料都能咬破。”

  “别、别说了。”谷清阳寒战连连。

  “一定是刚才我们跳入水时,你起跳慢了,外衣上沾上了一两颗‘黑雾’,遇了水它就萎缩御寒,上岸后,吸收了人的体温,使它又复苏了。”盘长生边说边脱下自己的衣服让她披着。

  “难怪现下说起盗墓的书里都提到要点上一盏蜡烛,有毒气灯灭了,就跑,是为‘鬼吹灯’。”谷清阳一脱险又开始了她的趣逗盘长生的贫嘴生涯。

  盘长生笑了:“那不过是小说为了显得神秘恐怖而说的罢了,真要遇上险事,单靠一盏蜡烛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两人稍作休息继续赶路,幸而这防水手电筒先进,不然这一路就得摸黑了。谷清阳说起,总觉得这个明墓比起学校的明墓要诡异万分,连机关也是层出不穷,这里才像是真正的墓,学校的反而做不得数了。

  盘长生听了,点了点头:“所以我估计这里才是主墓,学校的明墓应该是衣冠冢或是故弄玄虚、扰乱视听的疑冢。”

  这一路上真如盘长生所想,一路平稳安全,再无半点机关。

  走了大半夜路,谷清阳早已疲惫不堪,只强忍着不说出来。盘长生退了回来,扶着她走,温言道:“快到了。”

  穿过过道,上耳室到了。两个人环顾四周,这样的一个耳室,只有十五平方米,一眼到头,什么也没有。

  “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她问。

  盘长生一言不发,低下头来,举着手电筒慢慢寻找,良久站起来,说道:“不会。”

  他的手上沾了些碎屑,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不由得惊叹:“压缩饼干饼屑!”

  他点了点头,观察地上的饼屑,心中已然有数。

  “呀,我想到了好主意,顺着饼屑找不就能找到他了。”

  盘长生无奈地耸耸肩:“大小姐,常识,常识!”他孺子不可教般痛心疾首,忍不住敲起她的脑壳。

  “哦,对呵!蚂蚁会把饼屑给吃掉的,所以还是找不出他在哪里。”

  此时的盘长生杀人的心都有了,手上加重了力气,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栗暴:“如果蚂蚁吃完了搬完了这地上的饼屑,又会往哪里走!”

  “呀,我知道啦!”谷清阳一激动蹦起老高,为自己的聪明头脑高兴不已。在十多平方米的小室里找蚂蚁不是件难事,一会儿就被心细的谷清阳发现了蛛丝马迹,在耳室右边的墙下围了大量的蚂蚁。

  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竟然有不起眼的按钮。

  “我来,我来!”谷清阳用力一按,石门转动过来。里面亮堂堂的,原来顶上有一个圆盆大的洞口,透出月亮的光来。地上高起的石榻上斜窝着一个人,他露在榻外的手上捏着一点饼干,地上掉了一大块,许多的蚂蚁都围着饼干转。他的脚边还有一排开了封的饼干,也惹来了许多的蚂蚁。

  “钱剑锋!”谷清阳大叫出声。

  盘长生一个箭步上去,把钱剑锋扶了出来,在地下放平,他的生命体征尚算稳定。盘长生马上为他实行胸外压和人工呼吸,手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脏。如此这般折腾了许久,他终于有了知觉。盘长生连忙喂他喝了水,他睁开眼,看了看谷清阳,又看了看盘长生。

  “他醒了。”谷清阳高兴地揪住了盘长生的衣袖一直晃。

  谁料,钱剑锋用尽全力一把推开她,声嘶力竭地狂吼:“你们受了感染,别靠近我,别靠近……”话还没说完,他又昏了过去。

  “他一定是吓出毛病了。”谷清阳很不满地撇了撇嘴,以为盘长生一定会说些什么,他却看着她沉默。

  谷清阳不解地在他面前挥挥手,他握住了她的手:“我一直在想,虫豸是连铁都可以咬穿的,为什么只咬破了你的衣服,要知道,它的牙齿要咬穿衣服加皮肉,钻进人体内只是一分钟不到的事情。”

  “你别吓我!”她“噌”地抓住了他的手,那样用力,让他感到皮肤上传来了深切的灼痛。

  “或许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一步,如果虫豸真的钻进了人体,早已是万虫咬噬,生不如死了。”他安慰着她,她腿一软倾倒在他怀里。

  她柔软的发丝贴在他的脸上,微凉。她的耳根传来了淡淡的腥臊,盘长生心里一“咯噔”,忙拨开她的头发。

  “别乱动。”他声音急促,只见她的耳根处果然有一点芝麻粒大小的红色伤口,几乎细不可见,而她耳旁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透明了许多,看得见一缕缕的绿色血液在流动。

  糟糕!盘长生心急如焚,当下绝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要不激动,毒素是可以有效控制的。他放下手,笑了笑:“看把你吓得!”

  谷清阳没料到他是在唬自己,俏脸飞霞,俏生生地别开脸,眼波流转,温柔地抬眼看他。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你好讨厌。”

  他此刻多害怕这美好的容颜会在他面前瞬间消失,他紧紧地搂紧了她。

  “你怎么了?”谷清阳也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回应他。他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不敢看她琥珀色的透明眸子,那双眸子那样清澈,那样无辜。他正要答话,谷清阳软软的唇吻住了他,小巧的舌头生涩地试探着,他竟如此迷恋于那种甜甜的危险的味道。

  她仍是调皮的,生生地咬住了他的唇,咬出血来,而他只任她咬,哪怕痛得入了心入了肺。

  “我要你永远也不会忘了我。”

  这话为何听着如此难受,生生地要把人的心撕碎。他放下了她:“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否则我一定会尽力忘记你。”

  “好好好,我不说。”她晃悠着小手要往前走。

  “密室有月亮照射,证明这里是直通地面的!”

  看着他没好气的样子,她吐了吐舌头,他铁定又是在那儿恨铁不成钢了。

  圆盘大的洞口被盘长生以硬器生生地砸出一个能容一人过的大洞。

  “我先爬上去,你在这儿守着。待我放下绳子你就把他捆上我拉他上来,委屈你在此等一下了。别怕,这里再没危险了!”

  “嗯。”她比了个V的手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弯弯的眉眼如一双半开着的美丽的水晶小花,分外活泼,惹人怜爱。

  折腾了大半夜,等他们三人回到馆长家时已快七点了。因着是深冬季节,天尚未化得开来,黑丝绒般的天幕氲着些水雾,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透析出浅黑、茶晶黑、紫蓝、浓蓝,深浅浓稠,透着灰与白的皇城,越发显出皇家气派来。

  故宫里,宫殿的明黄檐角,飞檐斗拱,斜斜地伸出红浓的宫墙,融入了浓蓝的深空。馆长一夜未睡,站在窗沿上看向那巍峨的宫殿,和中轴在线那高高的天坛、苍葱的景山。他的眼睛没有半分挪移,直到手机响起。

  “这孩子最好送医院看看吧,毕竟在墓里待了许多天,还是慎重些好。”

  盘长生也觉得是:“那就拜托馆长了。”

  盘长生一直欲言又止,待到谷清阳进卫生间梳洗去了,他才拉了馆长进书房。听了盘长生的话,馆长一脸凝重,从藏书里翻出了一本,翻到指定页,问:“是不是虫豸?”

  “是。”盘长生点了点头。

  馆长立刻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待电话结束,转而回答盘长生:“我有个兄弟就是搞古生物研究的生物学家,他说了现在需要清阳的血液,他会马上过来。清阳的情况很不好。”

  “最坏的情况会怎样?”盘长生压下了急速的语调,一脸平静。

  “说不准,最坏三个月内她体内营养将会消耗完,衰竭而死。”

  “嘭”的一声。循着声音看去,谷清阳站在了书房门前,手里还托着托盘,脸上还挂着晶莹的笑容。额间的湿发贴着粉嘟嘟的脸,水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狭长的杏眼弯弯地眯起,粥洒了一地,碎碗扎到了她的脚,流出了偏绿的血液,而她仍旧托着托盘,空洞的眼睛绝望地看向他。

  盘长生知道事情严重,忙去扶她。

  “别沾到那些血液!”馆长一急站了起来,伸出的手在空气里挥动。

  “不怕。”盘长生低头对着谷清阳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谷清阳在温暖的目光中回过神来,连连退后:“你别过来,会感染你的。”

  眼看着她激动的情绪得不到控制,再退过去,只怕她急起来会开了门往外跑。盘长生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了她:“傻孩子,我不会有事。你安静地听我说。”他用力地抱紧了她,她挣扎,但怕连他也感染了,静了下来,由他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了他平静的外表下,那颗跳动不安的心。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千万别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随着他调整呼吸,此刻的她反而不怕了,只要他安心,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待会儿就会有专家来为你检查身体和抽血,你千万别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