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是我的客户,全名叫周晓雪。我已经帮她办好了一切手续,跟我其他的客户一样,她在香港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合法的。因为她想顺产,所以在预产期前半个月就到香港待产。她跟前来陪产的父亲周柏荣、母亲叶琳,还有妹妹周芷珊一起住在A室主卧室。

四天前,晓雪在医院顺利地将婴儿生下来,母子平安,婴儿也很可爱。没想到婴儿才出生几天,唉…

她们母子昨天才出院,因为要等我先生把婴儿的证件办好,才能带婴儿回大陆,所以要在这里多住两三天。刚才仙蒂把饭煮好,我就去叫他们出来吃饭,刚好碰到他们准备替婴儿洗澡。

晓雪这是第一胎,什么都不懂,当然也不会知道怎样给婴儿洗澡。周先生跟周太太虽然有经验,但人已老了,手脚不太灵活。晓雪生怕他们会把婴儿弄伤,就不让他们帮忙。芷珊就更别说了,大姑娘一个,连抱婴儿也不会。看他们忙得一团乱,我就动手帮忙给婴儿洗澡。

香港的房子狭小是出了名的,虽然主卧室比较大,但五个大人跟婴儿挤在一起,别说连转身的空间也没有,就连空气也变得混浊。晓雪是刚生完婴儿,不能受风寒,所以不能打开窗户。反正他们留在房间里也帮不上忙,我就叫他们先去吃饭,免得把婴儿闷到了。

他们全都出去了,我就独自替婴儿洗澡,然后给他抹润肤露、穿衣服。等婴儿安静地睡着后,我就走出房间,准备过来B室跟大家一起吃饭。经过客厅时,我看见仙蒂在看电视,就叫她留意一下婴儿,要是听见婴儿的哭声,就到隔壁叫我们。

我来到B室的时候,芷珊已经吃饱了,正准备回A室照顾婴儿。可她才刚走,我们马上就听见她大叫婴儿不见了。接着整个屋子都乱套了,大家都跑到A室,我也走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晓雪像疯掉一样,不停地将被铺翻开,还钻进床底找婴儿。可她怎样也找不着,就大叫婴儿被人拐走了。

我才刚离开房间一会儿,而且仙蒂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从房间出来必须经过客厅才能出门,如果有人抱着婴儿出来,仙蒂不可能没看见。

正想问仙蒂,我离开后有谁进出A室时,有人发现窗户打开了,我明明记得离开时窗户都是关闭的…

“晓雪发现窗户打开后,意识到儿子被扔出窗外?”溪望问道。

晶晶点了下头,答道:“嗯,仙蒂一直在客厅,如果有人将婴儿抱出去,她没可能不知道,唯一可能的就只有被人从窗户抛下楼。想到这一点,晓雪就像疯子一样跑出去坐电梯下楼。”

溪望思索片刻又道:“从你离开房间开始,直到芷珊发现婴儿失踪,总共有多长时间?其间有谁在A室里面,或者进出A室?”

“大概五分钟吧…”晶晶皱着眉仔细回忆一番,遂答道,“当时仙蒂在A室的客厅看电视,我表姐阿珍也在厨房里睡觉。A室另外两个房间也有客人,住其中一个房间的就是燕先生一家…”她指了指坐饭桌旁的一对年轻夫妇及一名四岁左右的女童。

溪望望向夫妇两人,并礼貌地跟燕先生点了下头,转头对晶晶说:“劳烦你介绍一下。”

晶晶向年轻夫妇招手,让他们到沙发前就座,介绍道:“这位是燕先生燕青羽,他是软件工程师。这位是他的太太箫皖婷,还有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燕小晨。他们就住在A室靠近主卧室那个房间。”

溪望仔细观察三人,丈夫燕青羽神色自若,虽然年龄只有三十岁左右,但一看就知道是个久经风浪的人;妻子箫皖婷大腹便便,双眼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不时呵斥调皮的女儿,似乎想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安;而年仅四岁的燕小晨,刚才还挺安静的,此时却变得十分活跃,在客厅内到处走动,并随意翻弄一切她能拿到的东西。

溪望让燕青羽夫妇分别讲述事发前后他们在做些什么。

首先作答的是燕青羽,他回答十分平静——

晨晨有多调皮,你们也见识到了。我老婆怕她会骚扰大家,就将饭菜带回房间喂她吃。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夫妻每次都是轮流吃饭,我吃完就回房间照顾晨晨,让我老婆过来吃饭,今天也一样。

因为我是最早出来吃饭的,所以也最快吃完,我返回房间时,晶晶还在主卧室里给婴儿穿衣服。我跟她点了下头,就回房间让老婆出来吃饭。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我听见门外有高跟鞋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周先生的小女儿吧,这屋子全是孕妇,就只有她才会穿高跟鞋。脚步声没到门前就消失了,接着我听见开门声跟水声,我想她应该是进了洗手间。这姑娘挺害羞的,每次上洗手间都会将水龙头打开,生怕别人听见她如厕的声音。

再过两三分钟,脚步声又响起,应该是她从洗手间出来回主卧室吧。可是她的脚步声稍微停顿,马上又再响起,而且十分急躁,我还听见她大叫“宝宝不见了”。

我开门走出来问她怎么回事,她一手抓住我,另一只手指着床上的婴儿被,慌乱地叫道:“宝宝呢?宝宝哪里去了?”

这时B室那边的人都跑过来了,之后情况就是晶晶说的那样…

丈夫说完就轮到箫皖婷,但她并没提供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只是一再责骂女儿调皮。不过她似乎不太喜欢芷珊,说对方刚买了部iphone5,经常有意无意地拿出来炫耀,就连吃饭也拿出来不停地发微博。她还轻蔑地说:“她刚才也没吃多少,只忙着用手机发微博,几乎没看见她动过筷子,大概是在跟男人调情吧!”

询问夫妇两人后,溪望蹲下来将正在乱跑的晨晨抓住,挤出一张和蔼的笑脸,以柔和的语气向对方问道:“小朋友,你刚才吃饭的时候,在房间里有看见或听见特别的事吗?”

晨晨将食指放唇前,歪着脖子望向上方,似乎在认真思索。片刻后,她突然瞪大双眼盯着溪望,一字一句道:“我,不,告,诉,你!”说罢把小手掌拍在溪望的额头上,随即嘻嘻哈哈地跑到门外去了。

箫皖婷连忙追出去,燕青羽则不停地向溪望道歉。

“没事,小孩子活泼一点才好。”

随后,溪望向晶晶的表姐阿珍了解情况,对方答道:“我昨晚跟老公拍拖去了,整晚都在外面。因为昨晚玩得太累,也没什么胃口,所以一回来就上床睡觉。可能因为外面太吵吧,我一直没能睡着,一会儿听见有人跟仙蒂说话,一会儿又听见皖婷骂晨晨不听话,一会儿又听见芷珊的脚步声,反正一直就没睡好。”

虽然对方没能提供线索,但有一点却让溪望感到好奇,遂问道:“你不用上班吗?今天应该不是假期呀!”

阿珍眼神中闪现一丝惊慌,但马上就恢复平静,答道:“我不是香港人,不能在这里工作,我是来探亲的。”

溪望察觉到对方在刻意隐瞒某些事情,但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戒心,他没有继续追问。另外,他还留意到正在吩咐仙蒂做家务的晶晶,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望过来,似乎很在意自己跟阿珍的对话。

“施小姐,你能不能给我一份住在A室的客人资料?”溪望故意支开对方。

晶晶虽然不愿离开,但还是走到隔壁A室拿资料。溪望趁她走开,便向阿珍小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跟我说?”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阿珍往门外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A、B两间房子都是凶宅,A室厨房的灶底还曾埋过尸体,我睡在那里几乎每一晚都会做噩梦…”她瞥见晶晶回来,立即闭口不言。

从晶晶手上接过资料后,溪望便向正在收拾餐桌的仙蒂了解情况。仙蒂虽然是印尼人,但能说一口不太标准的粤语,要跟她交谈并不困难。

“我煮好饭,就叫大家吃饭。我看电视,大家吃完饭,我再吃饭…”仙蒂的语法虽然不准确,但溪望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当时我在A室看电视,等大家吃完饭,我才能吃饭。燕先生最早出来吃饭,燕太太捧了一碗饭回房间给晨晨吃,魏小姐也捧菜饭回房间吃。晶晶在主卧室给婴儿洗澡,让周先生一家到隔壁吃饭。

过了一会儿,燕先生吃完饭回来接替燕太太。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看见走廊,但看不见主卧室跟燕先生的房间,勉强可以看见魏小姐回房间之后,直到出事前都没出来。

太太给婴儿洗完澡,也到隔壁吃饭。她刚走,芷珊就回来。她先去洗手间,出来就发现婴儿不见了…

听完仙蒂的叙述,再看晶晶提供的资料,溪望发现A室有一名住客至今仍没有露面,便向晶晶问道:“这个魏晨伊在哪里?”

“在房间里,她比较喜欢安静,很少跟其他人聊天,一天到晚就躲在房间里。就算偶尔在客厅看电视,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话。”晶晶脸上略显为难之色,问道:“要叫她出来吗?”

“我们过去找她吧,反正我也想到出事的房间调查。”溪望站起来往外走,并示意一直没出声的安琪跟随。当走到门外时,他向安琪小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才是警察啊!”

“我在看你表演呢!”安琪露出甜蜜的笑容,“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聪明。”

溪望心中一阵悸动,觉得安琪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或者说自今天早上醒来后,两人关系似乎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当两人独处时,安琪平日的强悍便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娇媚。

第八章 无相法则

A室的布局跟B室略有不同,饭厅与客厅之间,以一个宽大的储物柜分隔,使饭厅变成仅能放进一张单人床,连房门也没有的所谓“房间”。晶晶说这就是仙蒂睡的地方,而阿珍则睡在相邻的厨房里。

厨房跟B室的布局本来一样,但因为只需要一个厨房,所以这个狭窄空间被塞进一张单人床,当成睡房使用。房门本来是向内开启,放入睡床后就被顶住开不了,所以只能换成门帘。

没有房门阻隔声音,不难想象在这两间所谓的“房间”里,要睡个安稳觉几乎是种奢望。尤其是这里还另外住了三户人。

客厅跟B室相比,多了一张小巧的办公桌,上面放有电脑、家用复印机等设备。溪望在到达之初便早已看见过这些东西,因此才会以索取资料为借口支开晶晶。

在敲魏晨伊的房门前,晶晶特意交代:“魏小姐的性格有点古怪,不太喜欢跟别人接触。她要是不愿意跟警方合作,请你们不要强迫她。她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不能受太大刺激。”

“你放心吧,我也不想背黑锅。”安琪点了点头便敲响房门。

房门打开,门后是一名年约二十六岁的女子,以接近预产期的孕妇而言,显得有些清瘦。她神情淡漠中带一丝忧愁,对出现于门外的两名陌生人没太大反应,平静道:“是警察吗?我不想跟太多人说话,你们其中一个进来吧!”

按香港警方守则,警察不能单独询问证人,尤其是女性。若非要单独交谈,也需由同性警员进行。因此,遇到眼前这种情况,应该由安琪进房间向对方做出询问。不过,溪望并非警员,现在也不是正式录取口供,故此无须拘泥于那些呆板的守则。

待溪望进门后,魏晨伊便将房门关上,淡漠道:“你想知道什么?”

溪望开门见山道:“事发前后的经过,刚才我已听其他人说过。现在我想知道住在这里的三家人,是否曾产生过摩擦或者结怨。”

“很好,你很直接,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晨伊淡漠的脸容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变化,补充道,“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表里如一。”

“我想你应该是个例外。”溪望莞尔一笑。

“你挺有意思的,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晨伊的表情仍没有变化,“这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周家,他们全家上下都是讨厌鬼,就只有妹妹稍微好一点。”

“何以见得?”

晨伊淡漠的表情此刻才微变,露出憎厌之色,向溪望数落周家的种种不是——

光看外表就知道,他们家的姐姐大概傍到个大款,以为自己已飞上枝头变凤凰,整天在别人面前炫耀。今天说刚买个名牌包花了好几万,明天又说要买辆婴儿车,价钱不过万的根本看不上眼,像怕大家不知道她有花不完的钱似的。

能来香港生孩子的人,谁不是随手就能拿几十万出来?但大家都知道财不可露的道理,所以都很低调,只有暴发户才会刻意炫耀。在陌生的环境里炫富,只会给自己徒添麻烦。

他们家两个老人都是同女儿一样的货色,总是拉住别人说他们女婿是当大官的,有多能干多厉害,在内地能呼风唤雨,在香港也能上天下地,就差没说他们女婿是美国总统的儿子。

这些吹牛皮的话听烦了,我就问他们:“既然你们女婿这么厉害,在香港又认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为什么还要跟我们在这小房子里面挤?随便跟个大老板打声招呼,借套豪宅住三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呀!”

他们说女婿不想麻烦别人,让他们在香港要低调一点。

哈哈,他们竟然还敢说低调。如果要低调就该住酒店,而不是整天跟我们吹牛皮。反正他们女婿有的是钱,也不在乎多花十万八万给他们住酒店吧?

既然他们女婿不想花这个钱,只能说明他们一家在女婿心中也没什么地位,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这可不是我乱猜,而是亲眼所见。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们女婿,就连孩子出生的时候,这个当爹的也没有露面。

不过,他们一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拽。孩子出生当晚,两个老人就在饭桌上大声讨论,要让女婿在香港买套房子,好让他们全家搬到香港照顾孩子,仿佛害怕大家不知道他们要买房似的。

他们女儿生了孩子后更是趾高气扬,刚出院就买了一大堆首饰向我们炫耀,吃饭时还没进门,就在门外大声叫别人把所有窗户关上,免得让她吹风受寒。

我敢说,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们,就连赚了他们不少钱的晶晶,也对他们颇有微词。昨天我还听见晶晶叫她老公赶紧把孩子的证件办好,好让这家人早日滚蛋…

“其他人也曾经明确表示对周家不满吗?”溪望问。

“我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至少在这套房子里,每一个人都曾说过不喜欢周家,尤其不喜欢周家的姐姐。”

“那么说,你也是其中一个?”溪望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我也快要当母亲了,所以我不会杀人,更不会对孩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