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突如其来的鸦鸣划破夜空,把她吓了一跳。然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自身的安危,或身后那副令人不安的棺木,而是鸦鸣来自溪望追逐龙鬼的方向一一树林坟场。
“他是不是出事了?”她忐忑不安地念叨着,遂掏出手机想给溪望打电话,但马上又想起对方的手机在自己身上,不禁苦笑摇头:“我还是放不下这个该死的浑蛋。”
焦急地等了十来分钟,期盼的身影终于在眼前出现。
溪望从龙女庙的方向跑回来,泄气道:“那家伙跑进树林后就不见了。”
“你没受伤吧?”悦桐围着他绕了一圈,差点忍不住要动手检査他的身体。
“怎么了,又开始关心我了?”溪望莞尔笑道。
“呸,我是怕你挂了,这次旅行的费用没人给我报销。”悦桐白了他一眼,将从棺盖及地上收集的吹箭递给他,又道,“这些吹箭似乎涂了毒药,你跟镇里的派出所联系一下,我明天去弄清楚是哪种毒药。”
溪望一边拿起一根吹箭仔细査看,一边向对方问道:“你说龙鬼会是什么人?”
“我哪知道,说不定真是龙的鬼魂。”悦桐没好气道,“沐师傅不是说,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你觉得龙会用大头针及杂志封面做吹箭吗?”溪望狡黠地笑道,“虽然我们看见的龙鬼是人形,但它顶着一双龙角,我想应该没人敢卖给它透明胶布。”
“龙鬼是人扮的?”悦桐讶然道。
“嗯,而且我大概能猜出是谁。”溪望解释道,“透明胶布跟大头针或许在村口的杂货店也能买到,但箭尾的铜版纸是医院广告,我想应该没人会跑到村里发广告,做吹箭的人必定经常到镇里去。”
“小马!”
“他的嫌疑最大。”溪望点头道,“佳鑫死后,他是最大获益者,不但能继承老村长的全部财产,而且也没有人跟他争村长宝座。”
“但要怎样才能证明他是凶手呢?”悦桐皱起眉头,“你好像连大马是怎样被杀害的也不知道呢!”
“这个问题只能让大马告诉我们答案。”溪望转头望向灵堂内的棺材。
悦桐本想告诉他,刚才已检査过尸体,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但又觉得如此一来,对方便知道自己对他的事过分在意。因此,她并没有吭声,反正对方马上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入祠堂时,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车轮声,随即看见一名贼眉鼠眼的男人,骑着一辆载满新鲜蔬菜的三轮车从龙女庙的方向冒出来。溪望认得对方是扶金花进灵堂的范威,但对方似乎没认出他,或者说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你们鬼鬼祟祟地待在这里干吗?想偷东西呀!”范威冲两人喝道。
“你才鬼鬼祟祟!”悦桐气得想上前教训对方一顿,但随即想起自己此刻的确跟做贼没两样,不由感到心虚。
“您好,其实我们白天已经见过面。”溪望上前向对方说明身份,以及在此出现是为了调査佳鑫一案。
“他平时在村里为非作歹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去招惹龙女,死了也活该。”话刚出口,范威才意识到自己在灵堂外面,当即连吐三次口水,“呸呸呸,有怪莫怪……”
他朝着灵堂拜了三下,转头对溪望说:“我看你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佳鑫是被龙女带走的,就算你们是警察也动不了龙女一块龙鳞。弄不好把龙女惹怒了,还吃不了兜着走。”说罢便催促两人离开,别在祠堂门口瞎转。
溪望怕他会把其他村民叫来,将事情闹大,只好跟悦桐先行离开。临走前,溪望问他半夜三更准备骑车去
哪里?他答道:“去镇里卖菜呀!骑车到镇里要个把小时,现在不出发,好摊位都被人占光了。抢到好位置的话,天亮之前我就能把菜卖完回来休息。”
悦桐给溪望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留意三轮车后部的平板。溪望瞄了一眼,遂发现平板上铺满了杂志封面、传单等铜版纸印刷品。这些用来垫底的铜版纸,虽已被洒在蔬菜上的水沾湿,但仍能勉强辨认出当中有人流广告。
在返回玉灵住处的路上,溪望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范威会不会是假扮龙鬼的人?
他从龙鬼逃脱的方向冒出来,而且他的三轮车上有医院广告,两者皆令人对他产生怀疑。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跟天放与金花都关系密切,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一伙。
佳鑫出事当晚,天放曾给玉灵打电话,证明他不在事发现场。而佳鑫的死亡有多个偶然性因素,若天放要将其置之死地,不可能没任何动作。若范威是龙鬼,那么一切就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在金花“轮流当村长”的提议下,天放顺利成为村长,但他们由始至终也没打算让出村长之位。因此,当天放得知曹镇长有意在苹塘村兴建祖坟,便借机怂恿佳鑫深夜独自前往龙女庙,并让范威尾随,以某种手法致使佳鑫淹死在水坑里……
“我们的出现令天放感到不安,担心他们的阴谋会被揭穿,便暗中与金花联系,让她差使范威跟踪我们,伺机以龙鬼的身份向我们发动袭击。”溪望分析道,“范威两次袭击均以失败告终,为避免我们在尸体上找到线索,他只好以村民身份将我们从祠堂赶走,阻止我们接近尸体,以达到阻碍调査的目的。”
“我大体上认同你的推理,但有一点不太明白。”悦桐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认为天放是通过金花命令范威袭击我们,而不是直接向范威下命令?”
“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溪望狡黠一笑,遂解释道,“龙鬼两次袭击都是以我为目标,而今天在灵堂上,大家都以为你才是头儿。”
“金花跟范威后来才到灵堂,所以没听见你叫我队长!”悦桐恍然大悟,“天放没注意到这一点,只跟金花说我们是公安厅派来的。而金花跟范威都有男尊女卑的陈旧观念,下意识地认为头儿必定是男性,女性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庸,所以接连两次以你为袭击目标。”
“嗯,基本上就是这样。”溪望点了下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悦桐问他是否有其他发现,他迟疑片刻才答道:“或许是我多心吧!我总觉得刚才遇到的龙鬼,比之前在树林里出现的要敏捷一些。”
“难道假扮龙鬼的人不止一个?”悦桐讶然道。
溪望点头答道:“虽然不能确定,但至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第九章 天降神龙
两人返回玉灵的住处,溪望取出钥匙将门外的锁头打开时,悦桐便娇嗔道:“你连玉灵也不相信?”
“你也不过是今天才认识她。”溪望将插在门框缝隙的纤细竹签抽出,狡黠笑道,“大门没被开启,基本上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之前遇到龙鬼时,她还跟我们一起,有什么好怀疑的。”悦桐白了他一眼,又道,“要是我们离开后发生火灾,你可就作孽了。”
溪望将门打开,耸肩笑道:“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悦桐走进客堂,瞄了一眼排成一排的凳子,皱眉道:“你真的要睡这里?”
“难道你想让我睡‘上床’?”
“去死吧,你!”悦桐瞪了他一眼,遂跑进房间将门关上。
“上床”是他们交往时的悄悄话,以睡在床上的人为“下床”,将被子盖在此人身上便是“上床”。他们交往时经常玩这种游戏,当然睡“上床”的通常是悦桐,每次她都会在“上床”滚来滚去,把睡“下床”的溪望压得死去活来。
翌日一早,悦桐带着昨夜收集的吹箭,准备开车到镇里化验。溪望目送她离开后,便立刻前往祠堂,刚好在中途遇上送殡队伍。
他站在路中央将有近三十人的队伍拦住,老村长立刻从队伍中跳出来,对他破口大骂:“你这天杀的,不想活了,竟然拦我儿子的路!”
“老村长,请您先别动怒……”溪望遂将昨夜受龙鬼袭击一事道出,怀疑死者生前亦曾受到龙鬼袭击,才会不幸遇难,“要证实令郎是否受奸人所害,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开棺验尸。若你不在乎令郎是否含冤而终,那就请恕我多言。”他说罢便让出过道。
“竟然有这种事……”老村长一时迟疑不决,既没有开棺的意思,亦没让队伍继续前行。
“胡说八道!”扶着拐杖的金花,在范威的陪同下从队伍旁边的小路缓缓走过来。她冲溪望骂道:“苇塘村人杰地灵,我在这里活了八十年,也未曾听说附近有妖魔鬼怪出没,哪有什么龙鬼!你这个外村人别在这里妖言惑众。”
“会不会是龙女被惹怒了?二十多年前龙女也曾经……”送殡队伍中不知道何人窃窃私语。
金花猛然扭头望向队伍中的众人,凹陷的双眼瞪得老大,似在寻找多嘴之人。众人当即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吭声,唯独老村长指着她大骂:“你这个老妖婆,自己做贼心虚还敢说人家警官妖言惑众!”
老村长走到溪望身前,扯着他走向金花,叫嚷道:“就是她害死了我儿子,你赶紧把她抓起来。”
溪望好不容易才把老村长拉住,严肃道:“警察办案要讲证据,你想为令郎讨回公道,必须先开棺验尸。”老村长依然犹豫不决,皱起眉头低头不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放上前劝说道,“大哥已经走了,与其在这里喋喋不休,倒不如让大哥早日安
“马村长,作为死者的亲弟弟,你的行为让我十分不解。你不但没尝试了解令兄的死是否存在人为因素,而且还不愿意让我们仔细调査。如果事发当晚,你不是留在家里,我还挺怀疑你跟令兄的死有关呢。”溪望冷漠道,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也难怪,令兄一死,令尊的财产便是你的囊中物,而且你的村长之位亦会稳如泰山。换作是我,说不定会雇人行凶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天放愤然骂道,“你可别含血喷人,大哥的死分明就是意外,你在这事上一再纠缠,无非是想向我们索要好处。”
“我不在省会坐办公室吹空调,来这穷乡僻壤能讨什么好处?”溪望冷笑一声,遂对老村长说,“省会里的大老板多的是,从他们指缝间滑落的零花钱,大概不会比马家的厚礼少,孰是孰非你自己判断吧!”
老村长沉思良久,遂大喝一声:“开棺!”
“爸,你不会相信他这个外村人吧?”天放愕然道,“他说的全是一派胡言呀!怎能单凭他几句鬼话,就打扰大哥的安宁呢?”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畜生给我闭嘴!”老村长猛然转身甩了天放一巴掌,骂道,“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明年就要换届,佳鑫竟然在这时候出事,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一定是你跟老妖婆暗中搞鬼。”
他随即又对溪望说:“能找到证据指证老妖婆还好,要是没找着,我要你给我儿子叩头认错。”
“要是没能为死者申冤,我亦没颜面站在死者身前,必定三跪九叩以表歉意。”溪望露出坚定的目光。
一直躲在队伍后面没敢吭声的玉灵,这时才钻出来,快步走到溪望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你疯了,老村长
虽然已经退休,但他在村里跟太上皇没两样,而且你还把天放惹怒了。待会儿你要是没能在佳鑫身上找出问题,他们肯定把你的皮也扒掉。”
“有这么严重吗?”溪望泰然自若。
“这里跟城市不一样,几乎所有事情都是村长两父子说了算。他们就算把你活生生打死,外面也没有人知道。”玉灵慌里慌张地在他耳边说,“要不这样,待会儿我大叫火灾,你就趁机逃走。你要是不跑,肯定会被他们打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溪望莞尔一笑,傲然道,“不过我也不是善男信女,区区二三十人不见得就能把我弄死。”遂走入送殡队伍之中。
老村长已命人将棺材放在地上,并把棺盖揭开。死者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没任何阴森诡异的气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散发出浓烈的腐臭气味外,跟熟睡的活人没多大区别。
溪望从肩包里取出口罩及手套戴上,上前解开死者的寿衣,仔细检査尸体每一寸肌肤,希望能找到吹箭之类的外物留下的伤口。然而,上身检査过了没任何发现,下身也一样,甚至将尸体翻过来也没任何发现,就连一个细小的针孔也没找着。
老村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氛亦越来越紧张。若此刻有人大叫一声“打”,溪望必定会成人肉沙包。
玉灵紧张地将手机握在手中,似在犹豫要不要报警求助。若等到众人动手才报警,恐怕在警察来到之前,溪望已被扒掉一层皮。天放似乎洞识她的心思,冷不防地将她手机抢过去,并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多管闲事。
就在老村长感到不耐烦,快要发作的时候,溪望朝他轻轻招手,并拨弄死者脖子后面的头发,示意他观看头发下的皮肤。在这块被头发遮盖的皮肤上,有极少量的血迹。再仔细一看,还能看见一个细小的针孔。
溪望将龙鬼所用的吹箭递给老村长,让他对比钢针跟针孔的大小。他稍微对比一下,发现两者非常吻合,针孔极有可能是由吹箭造成的。
老村长猛然望向金花,双眼仿佛冒出灼热的火焰,怒吼道:“果然是你这老妖婆在搞鬼,给我把她抓住!”
“谁敢动我一根头发!”金花面无惧色地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