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导演?”安琪讶异道,“他不是很久没跟潘潘联系吗?潘潘的死怎么可能跟他有关?”

“他当然不敢跟潘潘联系,因为他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根本没颜面面对潘潘。”雪莉随即道出一个可怕的秘密——

当年安仔去世后,潘潘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精神失常,并入住精神病院。在这之前,她一直跟姓杨的保持暧昧关系。

虽然这种关系,在某程度上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但潘潘在香港没有亲人,她入住精神病院后,安仔的遗体就没人认领。姓杨的好歹也算是潘潘的男朋友,政府便通知他去认领遗体,为安仔办理后事。

他虽然跟安仔非亲非故,但跟潘潘总算是一场相好,为安仔处理后事也合情合理。事实上,他的确将安仔的遗体送去火化,不过他这样做并非出于好心,而是想趁机捞取好处——他竟然勾取安仔的魂魄!

这事是潘潘自杀前一年左右才发现的,她一直对自己未能亲自处理安仔的后事而耿耿于怀,便通过当年办理安仔后事的殡仪馆,找到为安仔遗体化妆的化妆师。

她本来想向化妆师了解安仔出殡当日的安排,以此弥补心中的遗憾。然而,她从化妆师口中,竟然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安仔的遗体并不完整,似乎在死后被人动过手脚。

据化妆师说,安仔的下巴完全焦黑,明显曾被火烧过。而且胸腹间有一道手掌长的伤口,左边第三根肋骨也不见了。他看见安仔的遗体时,脑海里立刻想到的就是“养鬼仔”。他给死人化妆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之前没亲眼见过,但曾听行家提起过养鬼仔的事。安仔这情况十有八九是被降头师动过手脚,魂魄被对方勾去养鬼仔。

化妆师察觉出问题,当然不敢贸然给安仔化妆,立刻把情况告知将尸体送来的杨绍海,并询问要不要报警。可姓杨的竟然说安仔死时就这样,叫他不要多事。他以为姓杨的是安仔的父亲,既然对方也这么说,他就没有再多嘴,只是在心里暗骂对方心肠恶毒,竟然拿自己夭折的儿子养鬼仔。

知道此事后,潘潘就想找姓杨的理论,为安仔讨回公道。可姓杨的自知理亏,总是对她避而不见。后来,她打听到对方在哪里拍戏,就冲进拍摄场地跟对方当面对质。

姓杨的也够奸险,竟然趁机报警,说潘潘恶意阻碍拍摄,还向法庭申请了禁制令,禁止潘潘接近他。有了这个禁制令,潘潘再找他理论就被视作蔑视法庭,不但会吃官司,甚至还要坐牢。

潘潘曾想通过法律途径,为安仔讨回公道,取回被窃取的那根肋骨。以便安排法事,让安仔得到安息。可是,此事已经过去十多年,安仔的遗体又早已火化,单凭化妆师的一面之词,别说要打赢官司,就连让法庭受理都很困难。

此事扰攘了近一年,潘潘仍无法为安仔讨回公道,更没能要回那根肋骨。也就是说,安仔的魂魄依然受姓杨的控制,沦为他的奴隶。这让潘潘非常自责,悔恨自己当初没好好照顾安仔,不但使安仔幼年夭折,死后更不能安息。

她为此而无心工作,在四年前就已辞去工作…

雪莉一脸黯然,伤感道:“我想,这大概就是潘潘自杀的主要原因。”

“潘潘的死也让你感到很遗憾吧!”溪望说。

虽然跟对方接触不多,但雪莉总给他非常冷静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情。然而,在谈论潘潘的往事时,对方却流露难以掩饰的伤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跟她相识多年,她由病人变成我的同事、朋友。她遭遇不幸,我怎么可能不难过?”雪莉叹了口气,突然又恢复一贯的冷漠,淡然道,“不过悲伤并不能解决问题。”

知道对方也有感性的一面,溪望不由得对雪莉增添几分好感。

虽然顺利取得潘潘的病历及相关资料,但人都已经死了,这些资料便没多大用处。不过,在索取病历时,溪望还是随口向年约三十五岁的欧姑娘询问潘潘在世时的情况。

“潘潘在世时跟钟医生的关系很好,她们就像两姐妹一样,可能因为她们两个的品位差不多吧!”欧姑娘回忆道——

她们两个的身高跟体形都差不多,衣着品位又近似,所以会经常交换衣服穿。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我们甚至经常把她们认错。钟医生还开玩笑说,她要是临时有事不在,让潘潘穿上医生服顶她的位置,肯定不会有人发现。

在得知安仔被人拿去养鬼仔之前,潘潘一直都很开朗,做事也很勤快,谁也看不出她曾经患过精神病。但在那之后,她就整天心不在焉,叫她好几遍也没反应,而且经常出错。

后来,法庭出了禁制令,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拿回安仔的遗骨,就更加意志消沉,无心工作。她这样子,连钟医生也保不住她,只好劝她辞职回家休息。

她辞职后,钟医生一直有跟她保持联系,还经常去探望她。不过,钟医生在三四年前突然请了半年大假,说要参加一个海外的培训课程,在这段时间里就谁也没有跟她联系过。

钟医生回来后,立刻就去找她,但却发现她竟然早就死了…

欧姑娘叹息道:“其实钟医生以前没现在这么严肃,自从知道潘潘出事后,才变成现在这样。”

溪望向她道谢后,便与安琪返回新界北总部。

两人通过警队的资料库,找到三年前潘潘自杀一案的资料,其中一份由前线警员撰写的报告,清楚讲述了发现尸体的过程——

1月2号下午(三年前),报警中心接到市民的报警求助,声称发现其同事倒毙于家中浴缸里,要求我们立刻前往出事地点了解情况。

我跟另一名伙计到达现场后发现,涉案房子大门已被强行撬开。据大厦看更交代,是因为报案人钟雪莉无法跟其独居的朋友潘潘取得联系,怀疑对方在家里出了意外,故要求看更撬门查看。两人进入房子后,随即发现死者潘潘的尸体。

刚踏入出事房子,我就闻到浓烈的腐臭气味,令人感到恶心,甚至轻度昏晕。为了能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一步了解房子内的情况,我立刻将客厅的窗户打开。

窗外吹进来的猛风,虽然使房子内不再像之前那么让人难受,但依然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同僚很快就发现气味源自浴室,我们便一起走进去调查。

进入浴室后,发现一具完全烧黑,且高度腐烂的尸体蜷缩于浴缸内。浴缸底部有一层蜡质物体,边缘亦有一摊蜡迹,墙壁及天花板没有明显的熏黑迹象。排气扇虽处于启动状态,但仍能闻到浓烈的腐臭气味。

此外,在浴室内发现多个空桶,里面有少量酒精蜡…

溪望再查看该案的法医报告,得知法医在进行尸检后,发现死者与潘潘的年龄吻合,可鉴别的身体特征一致,从而确定死者的身份是潘潘。

死者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亦没有受捆绑的迹象。胃部残留物中存有大量镇静药物,以此推断死者遭焚烧时,处于深度睡眠状态,因而没做出本能的逃生反应。

负责调查该案的警员认为,潘潘是服食大量安眠药后躺进浴缸里,再将酒精蜡铺在自己身上,并铺满整个浴缸,然后在浴缸边沿点燃一根蜡烛。

随着安眠药发挥效用,潘潘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而她点燃的蜡烛,则在她睡着之后继续燃烧,并且越烧越短,最终将浴缸里的酒精蜡点燃。

此时她已经陷入深度睡眠状态,所以未对高温做出本能的逃生反应。酒精蜡燃烧的温度不高,浴室内的可燃物亦在事前被移除,所以没有引发火灾,也没有引起邻居的注意。

经查证,导致死者死亡的酒精蜡及安眠药,均为死者本人亲自购买,再综合各种证据,有充分理由相信死者是死于自杀,此案无可疑之处。

溪望看完调查后,不由得小声惊呼:“竟然用酒精蜡慢烤,比烧炭有创意多了。”

“你要不要试试?”安琪横了他一眼。

溪望讪笑道:“我的苦头还没吃够,还没到要见阎罗王的时候。”

玩笑开过后,他便认真起来,皱眉思索片刻后说:“你有没有觉得,潘潘除了死得有创意之外,还很奇怪呀?”

“有什么好奇怪的,光吃安眠药不一定能死。”安琪没好气道,“只要发现得早,大多都能救活,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僆仔僆妹这样浪费政府资源。潘潘在诊所里工作,肯定知道吃安眠药自杀的成功率不高,所以来个双料自杀,这样就保险多了,而且还能死得舒服些。”

“我不是说这个。”溪望指着照片中那具焦黑腐烂的尸体,向安琪问道,“你愿意死后变成这样吗?”

安琪厌恶道:“哪有女人想变得这么恶心!”

“这就是问题所在。”溪望解释道,“潘潘的志愿是做明星,或许她会想让自己的死引起广泛关注,但绝对不想让别人看她变成这个模样。”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前提是她当时神志清醒。”安琪白了他一眼又道,“如果她头脑清楚,还会自杀吗?多大的人了?她自杀的时候已经42岁,这辈子又经历过这么多风浪,竟然还想不开,你就没怀疑过她当时的精神状态?或许她的精神病又复发了。”

“这也是其中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但我还是觉得一个爱美的女人,就算想自杀应该也会将自己打扮漂亮才上路。”

“哥哥是公认最爱美的,但还是跳楼自杀了。”安琪叹息一声又道,“你不知道作为他的影迷,在现场看见他那血肉横飞的模样,我心里有多难受。”

溪望淡然道:“据我所知,张国荣似乎不是自杀。”

“你说什么?”安琪猛然揪着他的衣领,“你可别乱说,就算哥哥今晚不上来找你,哥哥的影迷也不会放过你。”

“冷静点。”溪望移开对方双手,稍微整理衣饰,“我有个朋友是在内地做公关的,她跟我说,张国荣出事前几天还跟她谈将要举行的表演当中一些细节。以他的性格就算要寻死,也会先完成手头的工作,怎么可能刚谈完演出细节,转头就跳楼去?”

“真的吗?你没骗我?”安琪再次揪着他的衣领,不过马上就冷静下来,“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我们还是继续谈潘潘这宗案子吧,我总觉得她的死有问题。”溪望眉头紧皱。

安琪漠不关心道:“你今晚招魂,直接问她呀!”

“唉,这事先放下吧!”溪望虽然觉得很可疑,但当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又道,“或许我们该打个电话跟杨导联系,确认钟医生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好吧!”安琪无精打采地拿起听筒,拨打杨导的手机号码,“怎么还不接电话?”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接听,她只好再拨一次。又等了一会儿,电话终于接通,但从听筒传出的却不是杨导的声音:“我是西九龙重案组督察凯文。”

“凯文?”安琪惊讶叫道,“杨导演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上?”

“是新界北的安琪吗?怪不得号码这么眼熟。”凯文说,“如果你要找杨绍海,那么你的电话就来晚了。”

“难道…”安琪讶然追问,“杨导演死了?”

“现在还没死。”凯文淡然答道,“有市民报称目睹一宗袭击案的案发经过,我们来到现场发现一名身上有十多处刀伤的男性,已经确认其身份是导演杨绍海。我们刚将他送上救护车,能不能救活就不好说了。凶徒下手这么狠,大概是他得罪了哪个老板,被对方买凶寻仇…”

安琪没理会对方长篇大论的分析,颓然将电话挂掉。

虽然没听见电话彼端的通话内容,但单凭她骤变的神色,溪望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将凶手找出来。”

“我们别再查这件事了,好不好?”安琪突然抓住溪望双手,双眼尽是惶恐之色。

溪望理解对方心中的畏惧,但同时亦对此感到不解。他所认识的安琪绝不会轻言放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只会激发起她的斗志。然而,此刻她竟然萌生退缩的念头。

“你害怕?”溪望问道。

安琪迟疑片刻,遂点头道:“是安仔,是安仔要向我们报复。潘潘都已经死了,如果真的有人在幕后策划所有事情,那个人就只可能是安仔…”她的脸色渐见苍白,又道,“当年参与广告拍摄的人都会死,我要是不及早抽身,早晚也会跟他们一样。”

“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溪望不解道,“安仔也早就去世了。”

“鬼仔!”安琪突然神经兮兮地叫道,“杨导演不是勾了安仔的鬼魂养鬼仔吗?肯定是鬼仔现在不再受他的控制,他才会这么惊慌。安仔变成了鬼仔,要向大家报复,所有人都会死。”

自从遇到杨导之后,溪望就觉得安琪变得有些奇怪,现在就更明显了,她已近乎失去理智。若只是单纯出于牵涉此事而感到畏惧,这种表现也太夸张了。

溪望觉得她似乎隐瞒了某些事情,或许罗杰那边很快就会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