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学长笑着点了根烟。

  “这个人像总共有几座?”

  “总共有二十五座。听说复活节岛上大部分的莫埃人像都是面朝岛内的,但这儿的木质莫埃人的朝向是不规则的。我觉得朝向问题是解密的关键所在。”

  我们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这张地图。麻里亚趁着我们“嗯”“啊”的间隙开始快速地吃起意大利面。她站着吃面的姿势把我看呆了,但随即我也模仿起她的吃法来。

  “光看这张地图也不能知道什么,不过这个谜局貌似很有趣啊!”

  看来这张地图已经勾起了江神社长极大的兴趣。

  “看样子设计出这个谜局的麻里亚的爷爷是一个怪人呢。”

  麻里亚使劲地点了点头,嘴角还挂着意大利面。

  “确实是挺怪的。爷爷是个狂热的拼图迷,尤其喜欢萨姆·劳埃德和路易斯·卡洛尔的作品,收集了很多他们的原书。爷爷作为一个企业家忙碌了一辈子,好像也只有字谜、拼图能够让他放松下来。”

  麻里亚的爷爷有马铁之助是实力雄厚的“有马文具”的创建者。有马氏在大阪发家,昭和三十年左右(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打入东京市场。“有马文具”最初只生产纸,到如今已经发展成囊括所有办公自动化设备在内的大型文具商。有马铁之助七十岁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将公司全权交给他的三个儿子经营,他是在五年前去世的。“有马文具”现在的总经理是长子龙一,次子龙二担任副总经理,最小的儿子也就是麻里亚的父亲龙三则是公司的专务董事。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企业。

  作为董事千金的麻里亚虽然生长在东京,但高考的时候没能考上首都圈内的大学。抱着顺便去京都旅游的想法,麻里亚就随便参加了英都大学的招生考试,没想到收到了英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麻里亚就设法说服了有些犹豫的父母后来到了京都。

  “你爷爷还有自己设计字谜的爱好吗?”我问到。

  “嗯,但还是更喜欢一门心思的解谜。像纵横字谜、数理拼图、甚至迷宫这些爷爷都玩。啊,对了,还有拼图游戏。听过世的奶奶说,爷爷以前经常深夜里一个人和这些字谜战斗几个小时。爷爷自己设计的字谜就只有这个莫埃人像了,这还是爷爷去世后和遗书一起发现的。”

  原来是托付给律师的辞世之谜。有马铁之助这个人一生都爱开玩笑吧——顺便介绍一下,听说“麻里亚”这个名字就是铁之助给孙女起的,我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表面上是因为孙女的生日和圣母马利亚的生日同是九月八日。但这个名字似乎蕴藏了一个更好玩的意思。那就是“有马麻里亚”这个全名在日语中是一个回转文,也就是说无论从左开始读还是从右开始读都是一样的。有一个爱玩文字游戏的爷爷对麻里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望月抱着胳膊,盯着地图,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麻里亚。

  “可是那个宝物到底是什么呢?是埋在哪儿的宝石吗?”

  “没错,就是宝石。”麻里亚非常肯定地说,“爷爷非常喜欢生辰石。奶奶的生辰是四月份,所以每逢结婚纪念日或者生日,爷爷就会送奶奶钻石。奶奶去世之后,除了一小部分的钻石外,爷爷将大部分的都藏起来了,并对身边人说自己死的时候就会告诉大家这些钻石的所在地。但爷爷还没有来得及说明藏宝的地方,五年前就因突发脑梗塞去世了。粗略地估算爷爷所藏的宝藏的价值大约有五亿日元,所以大家都很想知道这批钻石的下落。正好这时藏宝地图突然出现了。原来爷爷将地图连同遗书都交给顾问律师保存了。”

  “大家都很焦急吧。”织田问。

  “对,这是肯定的。本来大家都认为这批钻石肯定是寄存在哪家银行的保险柜里,结果没有想到爷爷竟然将宝石埋在建着别墅的荒岛上了,对这种孩子气的做法大家都大吃一惊呢。特意在孤岛上建栋别墅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或许爷爷的人生经历中注定就有‘宝岛’情节吧。在这座天然城堡的房屋周边种上椰树和棕榈,多有南国风情呀。”

  “那这五年间你们家人岂不是拼了命地在寻找那些钻石喽?”望月说,“所以接下来就由我们英都大学推理小说会的智慧来挑战这个藏宝地点之谜了,是这样吧?”

  “没错,由英都大学推理会的精英们找出谜底。”

  我半开玩笑地补上这句话,望月立刻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别得意,你这家伙不过是比我和信长悠闲才能去的而已。该死,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你信不信,我就是不去嘉敷岛,光凭这副地图也能找出钻石的下落。”

  麻里亚像在说不行似的轻轻摆了摆手。

  “望月学长,这不可能。这张地图只是在立有莫埃人像的位置画了‘×’,但每个人像的朝向都有微妙的区别,这些区别似乎都是有深意的。这也是最基本的必要线索。实际上,说这话的人……”

  不知为何,麻里亚突然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了,江神学长便追问到底怎么了。

  “嗯……其实这要说起三年前的夏天了。我的堂哥曾经跃跃欲试试图挑战这个藏宝迷局。那时我也和他一起待在岛上,堂哥一度似乎离谜底很近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开始调查第五天的时候他得意地对我说的话。他说:‘麻里亚,我在仔细研究莫埃人像的朝向。这似乎是找出答案的关键。’虽然我没有具体问他,但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细节,爷爷在建这些莫埃人像的时候曾经带过貌似是测量工程师的人来岛上。”

  望月“哦”了一声。“但结果那人不是没有找出钻石吗?这说明他的推测是错误的呀!”

  麻里亚压低了声音。

  “因为堂哥死了。就在他自信满满地和我说过这话的第二天就死了。”

  “死了?这也太可惜了。那他是怎么死的?”

  “溺海身亡的。堂哥的游泳技术很高,所以我当时难以相信这个事实。真的……当时是个很大的打击。”

  麻里亚恢复了平静。轻松的南海孤岛寻宝的话题似乎笼罩了一层阴影。但麻里亚很快抬起头莞尔一笑。

  “不好意思,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长我七岁的堂哥人非常好,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待一个星期,所以他的离世我很伤心。

  “好了,不说这事了。为了弥补堂哥未尽的遗憾,还请江神学长和有栖你们加油。这样我也能对堂哥有个交代了。”

  也不知道麻里亚对我们的脑袋瓜抱有多少期待。记得当时是我先说今年夏天想去个远点儿的地方玩,麻里亚就说那就去我伯父的别墅吧,还能寻宝。但可能她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们,准确地说是希望江神社长出马来解开这个击败了众多挑战者的谜局吧。刚才她说要弥补堂哥未尽的遗憾这句话虽然听着有点夸张,但应该是真情流露。如果真是那样的,好,这就更加鼓舞我的士气了。

  “这件事责任重大啊,江神学长。”

  织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边说边窥伺着社长的反应。

  而望月呢,虽然麻里亚已经说了不可能,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看样子他肯定要去复印这张地图。

  “望月学长,你就非要试着解一下吗?”

  听了麻里亚问他,望月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当然了。”

  “虽然我觉得这个谜局不去实地是不可能解开的,但我还是透露一个线索给留守大本营的望月学长吧。没准你还能从这条线索中找到突破口呢。”

  “线索?真是的,有线索你就早点儿说嘛!”

  “这个线索写在了和地图一起公布的遗书中。遗书中写着‘解开进化之谜的人就是钻石的继承者’。所以这个谜局是进化着的谜局。”

  “进化着的谜局?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简单作出判断不就是谜局的关键所在吗?我是一点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家人也都绞尽脑汁想着这条线索的意思。”

  “嗯,是吗?好,就这样!”

  望月一个人念叨着又好像领会了什么。

  “没有现场的实际调查报告可能解不开这个谜局,但我会靠着这张地图和这条线索尽可能地靠近谜底。反正麻里亚已经拜托江神学长和有栖来解这个谜局了,那我就等着调查报告喽。”

  “这就是你这个夏天的朋友了,每天早上趁凉快的时候好好想想吧。”

  江神社长开玩笑地打趣了他一下。

  出了“丁香”后,望月拐进了街角的书店,复印地图后又顺便买了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

第一章 拼图

  1

  八月二日,从大阪出发。

  上午九点五十分,我们乘坐的JAS933次航班到达庵美大岛机场。空中的旅途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五十分,但接下来的行程却不轻松。从我们在名濑港坐上租来的摩托游艇时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了,果然,船一直在不停地摇晃。这三个小时的乘船旅程真是漫长。

  “呜,难受死我了。”

  我无力地靠在主客舱里的座席上,听着头顶上传来的船长的口哨声。我吃了晕船药,也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但结果还是晕船。

  “有栖你没事吧?”

  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椅上的麻里亚问我。也不知道是自身体质的原因,还是习惯摩托游艇这种旅行方式,江神学长却一点事都没有,他一直站在甲板上悠闲地眺望大海。

  “像今天这样万里无云又没有风浪的日子里,竟然还晕船。现在的年轻人真没出息。可要培养点耐力啊。”

  这句让人窝火的话是个叫做园部祐作的人说的。和我们一样也是受邀前往望楼庄的客人。他是一名五十开外的秃头医生。我们是在名濑港会合的。

  “园部医生,请您别责备我没有耐力。这,这是体质的问题。纳,纳尔逊司令不也是一辈子都晕船吗?请您别说这么不符合您专业的话。”

  我强忍着恶心反驳他,医生愉快地哼了一声。

  “嘴巴够硬的呀,都搬出纳尔逊司令了。你说得对,确实有些人因为体质的原因晕交通工具。”

  “嗯,我只是晕船而已。”

  “知道啦,闭嘴吧。”麻里亚像要辩解似的阻止了我,“要水吗?”

  “不要。”

  “哦,那你睡觉,马上就会好的。我去甲板上了,那儿的风吹着很舒服。”

  麻里亚朝我摆摆手爬上了狭窄的楼梯。底下就只剩下我和园部医生了。

  “我抽烟你介意吗?”

  他拿着烟斗问我。这句话只能是问我的,但这么礼貌地询问我这个毛孩子我还是很意外,所以我有点迟钝地回答了句“不介意”。虽然这个园部医生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说话刻薄的老头儿,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是爱挑刺的怪癖之人,反而很绅士呢。

  “不好意思了,作为医生去却不注意保健,但我就是离不开这玩意儿。”

  他手法熟练地把烟草塞到纹理漂亮的烟斗里,貌似是登喜路的烟斗和登喜路特制的混合烟草,完全没有烟味。他用即使点着了火柴头也不会掉落的高级火柴点上火,深深地吸上一口,接着又很享受地向天花板吐出紫烟。我恍惚中有些憧憬这个年过半百的成功人士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和风度。

  “医生您每年都来岛上度夏吗?”

  “不,每三年会受邀前往一次。和你们不同,我是从横滨过来的,所以很远,不可能每年都来的。不过隔个两年的时间刚刚好啊。每逢来岛上的那年春天起我就满心期待了。像我这种人,既不游泳也不钓鱼,只是无所事事地在岛上待上六天左右。但这正是对生命的一种净化啊。我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私立医院的院长,平时总是被工作、琐事压得喘不过气,要是不能像这样每三年给自己注入新的活力,恐怕我要比我的病人们更早见上帝了。”

  园部医生的话渐渐多了。随着我们不断靠近目的地,他也越来越充满活力。这是忙中偷闲的六天的闲暇。等他结束休假回到横滨时,这六天里肯定积压了许多工作在等待着他吧。这就是他和我的不同。我现在可以像贵族一样享受生活并且完全不需要担心其他事情的。

  “医生您是有马家的家庭医生吗?”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家上一辈的铁之助先生和我父亲是同乡,关系一直很亲密。而且在庆应大学的赛艇队他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好搭档。我父亲也是名医生。这家现在的一家之主有马龙一和我是同一年生的,过去两家人就经常互相来往,我们可以说是青梅之交。碰巧我又做了医生,所以……”

  园部医生晃悠着烟斗缓缓道来。飘散到空气中的烟中有种香甜的香气,即使是不抽烟的我闻起来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实际上啊,”他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这次去那座岛上能和阔别许久的老友畅叙,并且轻松地待上一个礼拜是不错,但其实我还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岛上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虽然我不会说心态年轻这样幼稚的话,但和年轻人交流真的很快乐。可以听听你们那些天真幼稚的想法,没准我还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一些启发。我还真希望和你还有你那个长头发的学长一起喝酒聊天呢。”

  “应该是我们期待和您喝酒聊天呢。”

  不知道是聊天的原因还是因为胃已经吐空了,我轻松了很多。想起麻里亚说风吹着很舒服,所以我也想去甲板上看看。我和园部医生说后他笑着露出了发黄的牙齿,说:

  “这样也好,去吧!”

  我刚爬上铺了柚木的甲板,迎面强劲的海风就吹得我的眼睛眯了起来。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并肩站着,长发和红发像火焰一样在空中飞舞。